若是她,恐怕真的很难忍住,那是存留在世上的唯一的亲人,要用多大的耐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相认。 聂晁摇头,他不知道霍将军是怎么想的,但他能继续护着聂猗,已经令他心存感激。至于聂家遭遇的那些过去,他不敢有过多的奢求。一夜之间,家破人亡,连他都要经历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他怎么忍心再让无辜的幼弟去承受他的这份痛苦。 他曾在远远的一角看过他明媚、纯真的笑容,这便已经足够。 那些事,他做的成便做了。 败了,至少聂家还有人在。 “你这些年同祖母一直有联系?你…若是一直有记忆,是何如…”霍真真眸光微闪,眼底夹杂着一丝探究。 她没有问完,但聂晁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任谁亲眼目睹过家破人亡,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藏匿起来活到现在。 他能。 他只能选择忍着,那砍在母亲背上的那刀,直到现在午夜梦回他还会想起。可霍老夫人说过,要想报仇,他就得先活下来,否则只会像个废物一样被那些人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般轻松的杀掉。 所以他不能死,他像条断了尾巴的狗一样,藏在阴暗角落里狼狈的活着,只有午夜的噩梦不断的提醒他,要活着,要复仇。 “郡主觉得我该如何选择,是去荆州大哭大喊求霍将军为我做主,还是拿把刀架在脖子上,让陛下还我聂家真相?”聂晁语气嘲讽,神色不耐的看向面前的少女,说出的话越发尖锐。 “霍家从未放弃过你,否则,早已不问世事的老夫人那年如何会去救你。陛下又怎么会放任郡主来这里找你?”江书砚不疾不徐的开口,他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过去种种不能复返,既然我们已经来到这里,这次你会怎么选?是要将过去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说出来,还是选择一个人去面对?” “聂公子,许多事情,十七年前陛下和将军无能为力,但现下情况不一样了,一意孤行不如再信一次这些人?你不想同你弟弟相认,看他结婚生子?” 聂晁身子一僵,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闭了闭眼睛,在开口,声音有一丝沙哑:“十七年前的夜晚,父亲被先帝诏令进宫,而母亲也在这一夜突然临产…所有的事情全都撞在一起。” 他弓起身子,双手扶在头上,艰难的说:“母亲刚诞下幼弟,我们正沉浸在喜悦中时,忽然有一批黑衣人闯了进来,先是一声不吭的杀了所有的护卫侍女。” “母亲…母亲…”他的嗓音哽咽起来,话说的断断续续:“她将幼弟塞到我的怀里,只说温柔的朝我说了句‘别怕’,然后拖着刚生产完的身子,拿起佩剑就同人厮杀。” “可…可她身子本就虚弱到极点,却硬是拖到霍老夫人的到来。那夜,七八个黑衣人将我们围在中间,剑挡不住的时候她就用自己的胳膊,用她的后背去挡,衣服上的血、地上的血流了一大片,那件白色的衣衫到最后全被染成了血红。” “到后面她早已经没了意识,怀里却死死的将我和弟弟护在怀里。直到她看到,霍老夫人带着人冲了进来,才放心的倒了下去。” “我们之间的告别,只有‘别怕’二次和她最后已毅然拼搏的身影。我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老夫人不能早来一点,哪怕早一刻钟,是不是母亲就不用死,或者,她干脆不要来,让我们一家在下面团聚,反正父亲那一夜也再未回来。” 聂晁抱着头久久不能缓过神,那段记忆,藏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同人讲过。 霍真真神色担忧,眼眶也忍不住泛红,她抬眸看向江书砚,眸光相触,江书砚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开口说道:“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生活?” 聂晁攥了攥拳头,坐直身子时面色已经恢复正常。 他看向霍真真,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夫人曾说可为我安排一个隐蔽的地方生活,但我那时太过痛苦,根本没办法在接触任何和燕都有关系的人。” “于是她便差人将我送到这里,和平帮是霍家一个过去的旧人创建的,自那以后,霍老夫人便每隔一段时间差人给我送些物件。即便金叔不说,我也知道是她安排的。只是一过十七年,我们一个不能出燕都,一个回不去,终是再没能见过。” “那金五和你有何关系?聂府的那座宅子是你让他给我的?”江书砚又问。 聂晁这才抬眸正眼看向他,眉心微微动了,眼梢温和:“是他非要如此。” “我本不想将他牵扯进来,但你过去救过他,且…”他眸光移向他身旁的女子。 自霍将军之女明珠郡主即将启程回燕都的消息一传开,明里暗里就有许多家在观察,他们自然也有派人手打探消息。其中不乏一些郡主疑似与刑部侍郎江书砚之间的关系猜测。 所以他们最后决定赌一把,要么这消息传到霍家耳里,要么这消息最后到的是天子手上,总归于他没有什么坏处。 这场赌局,是输是赢,聂晁无法确定,但至少,好像有一些希望了。 他从郡主的眼中看到了怜悯和痛惜,只要有痛那就代表她真的在乎。 聂晁看向眉梢变冷的男人,挑了下眉,继续道:“于是我便决定将聂家这座宅院交到江大人手上,我想,即便那里的血腥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但只要稍微用心一点,便能发现其中的异处。” “说到这儿,我还要谢谢老夫人,这院子是她一直留着,也是她让人交给我的。” “说到底,也是给我留了个念想。” 到最后,他话里很难不能听出里面的怀念。 霍真真想,他可能是想起在那里的生活,想起他的父亲和母亲,想起刚见到这个世界就变成孤儿的弟弟。 她扯了扯嘴角,牵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安慰道:“会有再见天日的那一天,届时你和聂猗会再见面的。” “郡主,他过的可好?”聂晁神色略显期待的看着她。 霍真真顿了顿,回想着过去的种种,神色认真,语气诚恳:“聂猗很好,他自小就十分懂事,虽是吃百家饭长大,但性格活泼好动,年纪轻轻如今已经做到校尉一职,我父亲对他也很是赏识。” “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将过去的阴暗全都掀开,让你们兄弟二人可以肆意的走在阳光下。聂大哥…”霍真真迟疑了一秒,试探道:“家父同你父亲交好,我叫你一声聂大哥可以吗?” 聂晁神情一时茫然,这是他如何也想不到的事情。 霍真真浅笑一下,继续道:“聂大哥,祖母知道我来此没有阻拦,陛下大抵也是知道的,所以,这些人都是支持你的。你还有什么顾忌,那个当初害得你家破人亡,霍家军伤亡惨重的人,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聂晁怔怔道:“我只知道,那夜父亲突然被召唤进宫,母亲死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到后来才知道,那夜先帝去世,新帝登基,父亲却再也没有回来,甚至,连他的名册和关于他的一切资料都被处理干净了。” “这世界上,除了我,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了。” “不!”霍真真打断他的话,神情严肃:“我祖母、我父亲、以及千千万万过去的霍家军都记得他,那些人只能抹去关于他的记载,但永远抹不干净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他亦在许许多多大宋子民心中。” “聂大哥。”霍真真神情微冷,眸光坚定:“不要妄自菲薄,世人不是故意忘记,只是有人把真相藏起来了,待有朝一日,会有许多人知道曾有一个聂将军,过去也会洒泪血保卫大宋子民。” 聂晁愣愣的看着眼前向是发着光的少女,他不知道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假,但着实让他向往。 “聂公子。”江书砚眉心微拧,出声警告。 聂晁哑然失笑,难得心底生出一丝无奈,此情此景,竟还有人如此在意他的眼神,他不过是向往她话里的未来罢了。 “江大人慌什么?”聂晁故意挑衅。 江书砚波澜不惊的神色里起了一丝波澜,嗓音低沉:“不慌,只是时间不多,事态紧急,聂公子还是继续说你得到的消息。” 聂晁被噎了一下,正准备继续开口,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有人气势汹汹的朝里闯了进来,他神色一顿,无奈的笑了下。 “阿阑,我吩咐过他们,让你不要过来的。”
第36章 疑云密布 金安阑沉着一张脸,直接靠到椅子上,然后翘起个二郎腿,冷哼一声,淡淡道:“怎么,如今连说事情都要避着我?” “不是。”聂晁一时有些尴尬,朝另外两个人露出一个抱歉的神色,伸手去拽身旁人的衣袖。 金安阑一把扯过,心里气急了。说好的一起面对,怎么他就一个人背着自己来和他们说这些过往,把他这个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放到哪儿了。 “阿阑,这是待之后我在同你赔罪。有人在此…先紧着要事。”聂晁凑近他一些,轻声低语。 霍真真发现,金安阑来之后,聂晁身上的那股死气沉沉的气息消散了许多,她和江书砚对视一眼,然后诧异道:“这是?” 聂晁看了眼还在生闷气的人,讪讪道:“他就江大人口中的金五,是大当家的儿子金安阑,自我来这里后,便常受他照顾。” “只是照顾?”金安阑瞪着个眼睛看他。 聂晁伸手抓住躲闪的人,凑过去悄声道:“阿阑,他们都是外人,今日就先放过我?我答应你一个要求。” “不许反悔?”金安阑神色警惕的看着他,生怕他又骗自己,上次的答应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兑现呢。 聂晁神色尴尬看了眼四周,朝他认真的点了点头。 气急的人这才神色缓了下来,他抬手朝江书砚招了招,笑道:“好久不见,江兄。” “不是昨日才见过?”江书砚眸子微挑,意味深长道:“我倒是没想到,向来肆意洒脱的金五兄弟竟然还有这副面孔。” 金安阑神色一僵,挺直了腰板,正色道:“休要胡言乱语,你们方才谈到哪了?” 聂晁道:“过去的那些已经说完了。” 金安阑顿了一秒,看向他的神色多了缕担忧。 聂晁被他这一打岔,反倒心情好了许多,他收敛住笑意,神色凝重看向对面的两人,沉声道:“那夜,那群人在霍老夫人来之前曾说出过一个名字,陈华,陈大人。其余的一概不知,只是那群人言谈中对此人十分惧怕,大抵是一个手段狠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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