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司正典正领着手底下的宫女宦官满宫搜查,不断带人回宫正司,陆月寒口中问话,耳中听答,眼中看着文牍案卷,端的是忙的是不可开交。 若说当真需得这般忙碌……却也并非如此。 这满宫里都是陆月寒的眼线,夏妃小产的前因后果她心知肚明,不过是做出个辛劳的样子给人看罢了。 这宫中,最不想让夏妃产子的并不是太后,而是一直表现得与皇上同心同德的皇后。 * 十年前,皇上只是先帝诸多皇子中最平庸的那一个。彼时尚且是皇后的太后痛失爱子,她请求先皇立先太子的独子为皇太孙,但先皇膝下成年皇子无数,如何肯绕过一众儿子反倒立一个皇孙做继承人。 于是,太后选出了一个生母已丧、自身又无什么才干的皇子,几经谋算,终将其扶上皇位。 若说十年前,皇上对太后尚有感激之意,但在发觉太后始终把持着朝政、又心心念念想要太子遗孤继承他的皇位之后,皇上对太后便只剩下了敌意。 他开始与太后争权夺利。 太后接触政务多年,背后还有承恩公府襄助,她虽不敢和先皇作对,但压制住一个才干平庸的帝王却还绰绰有余。皇上明明占据大义,最后却还是靠宋令璋带着皇城卫才勉强在与太后的较量之中不落下风。 只是宋令璋虽有才干,可毕竟还是个太监。他在前朝再是手握生杀大权,回到后宫中却还是被宫正司主稳压一头。 在这后宫之中,唯一能帮皇上应对太后的人,只有皇后。 这个被太后挑选出来、同太后一起将皇上扶上皇位的女人,在皇上与太后为敌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太后站到了皇上这一边。 内宫中,皇后是唯一一个勉强能应付太后施压的人;朝堂上,承恩侯府是第一个顶着压力为皇上说话办事的高官。对皇上而言,皇后贤良淑德,又与他夫妻一体,实乃是他的贤内助。 皇后也确实一心为皇上办事,急帝王所急、想帝王所想。 皇上急于让高位嫔妃生子,欲用皇子将她们背后的家族彻底捆绑在自己的阵营之中,皇后便不嫉不妒,尽心尽力地替他照顾每一个怀有身孕的高位嫔妃。 与其说是皇后大度,倒不如说她对自己十分自信。她自信于即使那些高门贵女生下皇子,也只有她的儿子才会是太子,即便是她命中无子,她也会是高高在上手握实权的皇太后。 但这个皇子,决不能是夏妃的儿子。 * 夏妃是皇后心底一根拔不出来的刺。 很少有人知道,多年无子的皇后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只是这一胎落的无声无息,甚至许多宫妃都不知情。 那时太后已暗害了许多龙胎,这一次帝后也只以为又是太后在暗中下手。奈何当时皇上还不敢与太后撕破脸,中宫被人所害失了嫡子,一国之君却连大张旗鼓地探查凶手都不敢。 只有皇后心中直觉有些不对,便悄悄命人暗中探查。孰知最后得出结果,真正下手之人并不是太后,而是夏妃。 皇后悲痛欲绝,当即要将夏妃传来问责,却被皇上拦了下去——他那时正要用夏妃的父兄,不仅不能问责,还要大肆恩宠。 纵使事后皇上对皇后多有补偿,可于皇后而言,这依然是她无法忘怀的仇恨。 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这一次夏妃有孕,皇后虽答应了皇上保护夏妃和她腹中的孩子,实则却没有半分动作,反倒是 乐得在暗中看戏。却未想太后一反常态,只简单试探了几次,见夏妃防范严密,便干脆利落地收了手。 皇后等了又等,却不见太后有所动作。眼见夏妃胎像已稳,再不作为只怕就要平安生产,皇后思虑了几日,最后到底还是仇恨占了上风。 * 而这从头到尾的算计,陆月寒都是知情人。或者说,她本人才是始作俑者。 太后不肯让高位妃嫔生子是为了康王,陆月寒和任雪霁则是为了长生。从夏妃怀孕伊始,她们便没打算让这个孩子留下来。 但没有对夏妃动手,却是任雪霁向太后谏言的。其目的,便是皇后手中的凤印。 无论皇后内心如何做想,但明面上她为人贤良淑德,御下恩威并重,一言一行堪称后宫典范。皇上又正用着皇后,对于中宫敬重有加,恩宠不断。想从皇后手中夺了凤印,实非易事。 “丧子之恨,或许是皇后唯一的破绽。” 任雪霁望着陆月寒,眼中仍有疑虑:“若是旁人,多半不会出什么岔子,可皇后毕竟是一心一意为陛下……倘若,她真的不曾动手,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夏妃生下皇子?” “她若真的是一心一意为陛下,便不会看着我们几番动作都不闻不问。”陆月寒温温柔柔地说着最残忍的话,“或许她会为着陛下保下这个孩子,但孩子的母亲,她定是不会放过。” 她手中握着墨条细细研墨,口中也不紧不慢道:“最多,不过是等到夏妃生产那一日。女子生育本就是过鬼门关,想要弃母留子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再说皇后本就与夏妃有仇,便是皇上也会默许她这样做的。” 陆月寒抬起眼,细语轻声地道出最后的计划:“且不说生下来的许是个公主,即便是皇子……一个没有生母护着的婴儿,很容易出一些意外。” “好算计,好谋划。”任雪霁赞叹道,“不愧是鬼见愁。” 陆月寒微微一笑。 许云深却迟疑道:“这样……会不会太过残忍?”她本就温柔心善,做了母亲后更是听不得这些。 只是她心软,任雪霁却心肠冷硬:“云深你可莫犯了糊涂。你容得下旁人,旁人可容不下长生!你别忘了,长生毕竟占了长子的名分,你不想争皇位,旁人却容不得你不争。” “何况,若是日后长生想要皇位呢?”陆月寒轻声蛊惑道,“你可忍心叫长生不许有这个念头?长生他,可是皇长子啊!” “便是不说皇位,只说如今。”任雪霁接口道,“如今宫中只有长生这一个孩子,皇上都能对长生不闻不问,若是再有另一个皇子,这宫里可还有长生的容身之处?” “他既然不在乎长生,凭什么再有别的子嗣?!”陆月寒断然道。 再温柔的女子,在保护自己孩子的时候都会坚强起来。许云深顿时道:“是我想岔了。” 陆月寒微微一笑:“这就是了。” 她既然此生无子,凭什么罪魁祸首可以子孙满堂? 事情的发展比她们推想的更加顺利,皇后果然按捺不住,亲自出手。陆月寒一边命手下暗中行些方便,一边也在悄悄留存证据,引而不发,静待来日。 待到如今夏妃落胎,陆月寒在宋令璋的掩护下假作几日忙碌,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证据整理出来,二人分别递呈上去。
第16章 凤印 皇上自以为胜券在握,有意与太后分庭抗礼,这才在最初查案时便雷霆震怒,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此刻看到宋令璋呈上来的一项项供词和证据,连皇上也不免恍惚:“怎么可能……怎么会是皇后……” 宋令璋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低眉垂目,一声不吭。 下一瞬,茶盏便从上方砸了下来,擦过他的眉角落在地上,湿了半边衣袖。只听上方皇上怒喝道:“你是如何做事的!为何不能拦着一些!” 宋令璋隐约察觉眉角有血沁出,却也不敢擦,更不敢分辩一二,只伏身叩拜于地:“臣万死,求陛下恕罪。” 皇上一言不发,宋令璋不敢轻忽,只一遍一遍地叩首相求,额头触地碰得山响。 半晌,方听上方传来皇上冷淡的声音:“罢了,你且下去罢。” 宋令璋更不敢多言,又伏身一拜,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殿门。 其实所谓小心翼翼,也不过是在皇上面前做个姿态,他心中有把握,皇上不会将他如何。虽说他在和陆月寒的对垒中落了下风,可若是换了皇上手下其他人,恐怕连和陆月寒对垒的资格都没有。 自然,如今皇上手下无人的困境,正是这些年他和陆月寒联手铲除异己的结果。 实话说,他以为这次皇上吃了这么大的亏,自己少说也得挨上几板子,没想到……想来皇上是怕宫正司再横插一手,让他吃了暗亏罢。 宋令璋随手擦了擦额上涌出的鲜血,面无表情地往司礼监走,路上却正好迎面遇见陆月寒和任雪霁并行而来。紫衣女官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双方交错而过。 * “你特意绕这条路,不会就是为了看一眼宋督公的下场罢。”走出一段路后,任雪霁低声笑问。 “那是自然。”陆月寒回答得理所应当。 “你这人真是……”任雪霁啼笑皆非,“得了个镯子要去人家面前炫耀,人家被训斥也要特意绕路来看。咱们两边这么多人,也就你和他卯上劲了。” “他得罪过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月寒随意道,“看他不好,我就高兴了。” “看他那个样子,陛下怕是也没怎么罚他。”任雪霁道,“丢了这么大的面子,陛下居然只是不痛不痒地砸了个茶杯?” “皇上防着宫正司呢。”陆月寒冷笑,“只要陛下开口,宫正司就有理由把人带走。进了宫正司,他别想能竖着出去。” “陛下只怕也只有这会儿才能想到此处。”任雪霁道,“倘若陛下得知皇后失了凤印,未必还能这般冷静。” “且看罢。”陆月寒不置可否。 她自然不会让宋令璋当真受罚。宋令璋在宫外手眼通天,连康王府都能安排了人手,她在宫外没这份本事,可宫中却是她的天下。皇上身边近来颇得宠信的那个小太监是她的人——即使,那个小太监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为谁做事。 那个小太监别的本事倒是寻常,唯有舌绽莲花的本事颇为厉害。即便到时候帝王震怒,只要那小太监在身边,旁的不说,祸水东引总是能做到的。 哪怕那小太监出了什么岔子……可谁又说,她在皇上身边只安排了这一个人?最不济也不过是宫正司把人带走,横竖有她在,遭不了什么大罪。 只是,虽说不会伤筋动骨,却难免会吃一些小苦头。譬如说,方才擦肩而过的那一眼,她已经瞧得清楚—— 额上的红肿,是磕头磕出来的,眉骨上的血迹和衣袖上的水渍,是被茶杯砸出来的。任雪霁觉得不痛不痒,可她…… 明明早已经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明明他们做小宫女小宦官的时候受的苦比这些重的多,可是…… 她心如刀绞。 * 心中压着火气,陆月寒带人进坤平宫时格外不客气。宫正司的人如狼似虎地闯进中宫,虽不比抄家拿人,却也相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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