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上在御马监待了半日,临近午时去司礼监坐了坐,便又出宫去说是去皇城司了。”任雪霁对于沈辂的行程了如指掌,信口便给许云深说明,“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她便又入宫来往司礼监去了,这会儿大约仍留在司礼监罢。” 许云深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二人一道用过夕食,又逗弄了一会儿长生,便坐在一处说话。然而直到人定时分,却还不见沈辂的身影,许云深终于有些着急了,吩咐了宫女往宫正司去看看。 不多时,打发出去的小宫女回来禀报:“弦鸣姐姐说,沈大人今日并没有回宫正司。” 许云深和任雪霁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蹙了眉。许云深犹疑道:“阿月莫不是这会儿还在司礼监?” “我这便过去看看。”任雪霁当下也不多言,叫上小宫女打起灯笼,便径自往司礼监去。 * 到了司礼监外,看着那道被烛光映在窗纱上的熟悉身影,任雪霁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 她摆了摆手,示意小宫女就留在外面等她,自己推门进了司礼监。 “阿月。”任雪霁未进门时便先唤了一声,然而待她看清楚沈辂此时的模样时,顿时便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调,“阿月?” 司礼监中,沈辂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翻阅奏折,泪如泉涌,泣不成声。 “阿月,你还好么?”任雪霁急急走过去,下意识便往奏折上看,“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沈辂摇了摇头,抬手用印后将奏折收到一边,“我只是……我只是好想君珩。”
第46章 求教 任雪霁斟了杯茶送到沈辂手边, 自己也扯过一把椅子从旁坐下,轻声问道:“即使是从前,忙起来的时候你们也不能日日相见。宋督公这才不过走了一日, 怎么就哭成这个样子?” “从前即使不见, 我也知道他就在这里。”沈辂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接过茶抿了一口,“而现在,我不知道他这一去会去多久,我不知道他这一去之后还能不能回来……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无法掌控。” “我上一次与他分别, 是八岁那年的‘宋沈案’;我上一次这样无力地祈求他平安,是十岁那年他进了宫正司。”沈辂闭上眼,却仍旧有眼泪簌簌而下,“他走之前……我想过我会想念他,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么难。” 任雪霁默然无言,片刻后无声地抱住了沈辂。 任由沈辂靠在自己肩上哭了一会儿, 任雪霁才终于开口道:“我们先回去罢,云深该等急了。” “你回罢,我还没有看完折子。”沈辂一面啜泣一面说道, “军政要务, 耽误不得。” 任雪霁也是没脾气了。她一直无法理解沈辂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能篡权夺位的人为什么会这样敏感易伤, 也一直无法理解看上去如此脆弱的好友怎么做到的一边吞声饮泣一边诏令兴亡。任雪霁想了一想, 也不去追究这个问题, 只是道:“就算是再要紧的折子,带回昭阳宫再看也不妨碍罢。留你一人在这里, 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 “你若是惦念着宋督公,何不写一封信让人送去。” 昭阳宫中, 许云深一面给沈辂递帕子一面叹息道:“横竖如今是你掌管皇城卫。探事司往来传递军报,想要捎上一封书信又有何难。” 沈辂又掬了一捧清水覆在脸上洗去泪痕,这才从许云深手中接过帕子,一面匀脸一面回答:“寄信自是不难,只是他才去了一日,我便急急忙忙地让人送信过去,未免太不矜持。这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又成什么样子?” “矜持?”任雪霁忍不住道,“你从前是矜持了,结果呢?宋督公那人一向是个敏感多思的,上次他以为你对他无意,险些与你退了婚事,这次你怎么还不长记性?” 沈辂的动作一僵,面上倏然变色。 “你已经与宋督公成了婚,亲密一些也无妨。”许云深温声提醒道,“夫妻之间寄封家书,又有谁能说闲话不成?” “你说的是。”沈辂放下帕子,语气分外果决,“云深,你这里可有信笺?” * 当夜沈辂便写了书信,翌日让探事司随着京城情报一同给宋令璋送去不提。却说那厢宋令璋随军出征,果然正如沈辂之前所料想那般从姜砚处偷师学艺。 行军打仗可不仅仅是疆场厮杀而已,只是 统帅三军赶赴边关,这一路上也处处都是难题。如何安营扎寨,如何安顿粮草……宋令璋固然是家学渊源,自幼勤习武艺饱读兵书,但是这统军的学问却非得是在军中才能学得。而从前,宋令璋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机会。 但是眼下,有身经百战的安武侯亲自挂帅统军,宋令璋身为监军又处在一个最接近主帅的位置,他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于是,宋令璋不动声色地留心观察姜砚处理军务,对照着记忆中父亲曾经提及过的军中细节细细揣摩,偶有不解之处再向姜砚询问一二,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在治军一道上突飞猛进。 而姜砚为宋令璋答疑解惑的时候,最初也只以为宋令璋是在履行监军的职责,这才事事慎重处处小心。但是他毕竟是饱经世故的三朝老臣,如此几日之后便也察觉到了宋令璋的真实目的。 “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倒是被一个后生晚辈给蒙混了过去。”姜砚哭笑不得地与身边的亲兵感慨,“也是我先入为主了,没有想到宋督公会想学这统兵的本事。但是他宋令璋也是,若是要学便好生与我说就是了,何必这样自己偷偷摸摸地用功。” 亲兵尴尬地笑了笑:“或许,宋大人是担心您不愿意教他罢。” “这人未免太过小心谨慎……也是,宫里长大的人怎么可能不谨慎。”姜砚叹了口气,一时颇多感慨,“若非宋隐去了,带兵打仗这样的本事又何须我来教他。” “侯爷。”亲兵顺着话问了一句,“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宋大人的心思,不知您是如何打算?” “他既然有心学这些……”姜砚喟然道,“故人之后,能帮就帮一把罢。你去请他过来我帐内说话。” * 宋令璋来的很快。 姜砚也是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这位威慑朝野的宋督公其实并不是一个难相与的性子,甚至称得上谦恭有礼。在军中这段时日,宋令璋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没有半分挑剔,见了他和几位老将军也一向是恭敬有加。譬如此时,他让亲兵去请对方来自己帐中,甚至没有说明理由,而这位手中握有兵符、职权在他之上的宋督公,真就听话地跟着他的亲兵过来了。 宋令璋进得帐内,规规矩矩地叉手施礼:“不知侯爷唤我,是有何吩咐?” 姜砚看着面前安静沉稳的青年,沉吟半晌后终究还是直接问道:“你可愿与我学统军的本事?” 青年蓦然抬首睁大了眼睛。 宋令璋从来都是一个聪明人,只听姜砚这样一句话,他便知道自己跟着对方偷师学艺的事情已经被这位安武侯发觉了。但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姜砚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甚至有意教导他一二。 这种机会他怎么可能往外推脱?无论对方是随口指点还是真心传授,他都得把这件事情给坐实了。宋令璋毫不迟疑,一撩衣摆俯身屈膝端端正正跪下来,双手交覆于地,以额覆手行了大礼。 “承蒙侯爷厚爱,令璋求之不得。” * 姜砚虽然老于世故,但也是德高望重的一代名将,他既然答应了要教导宋令璋,自然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于是自从那日答应了宋令璋之后,他便当真如同教导自家子侄那般将宋令璋带在身边指点。横竖此事之于他,一则是照拂故人之子,二则也能与这位权倾朝野的宋督公结个善缘。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更何况,平心而论,教导宋令璋对于姜砚而言不仅称不上什么麻烦,甚至可以说是乐在其中。或许是因为镇南侯府的血脉于此道上确实是有些天赋在,宋令璋悟性极高一点即透,姜砚只随口点拨,对方便能触类旁通。指点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晚辈实在是令人心情舒畅,姜砚心中满意,不由得愈发尽心尽力。 姜砚悉心教导,宋令璋自然也会有所察觉。安武侯虽然未曾提过收徒之事,但其实已经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只是对方不提,宋令璋也不敢贸然向对方拜师,生怕自己过于唐突得罪了先辈。然而他二人之间虽无师徒名分,宋令璋在姜砚面前却是始终规规矩矩执弟子礼,做足了尊师重教的态度。 姜砚是三军主帅,宋令璋又手握兵符,他二人位高权重,一言一行都会被手下人所关注,两人的对于彼此的态度变化自然也落入旁人眼中。不过几日,魏朝便先忍不住了,抽了个空闲向宋令璋打探道:“不知宋大人打算何时向姜侯正式拜师,我可否有幸前去观礼?” 他是真的很尴尬啊!三个人议事,那边师徒二人教学相长桃李春风,单单他一个外人在旁边格格不入。大家同在军中,从前又没有什么过节,何至于如此将他排斥在外! 宋令璋闻言,却只淡淡一笑:“魏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承蒙姜侯提携,平日里受其指点罢了。至于说拜师一事,令璋万不敢有此非分之想。” 魏朝:“……”你是宋督公,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姑且这么信罢。 宋令璋也不愿意和旁人多说此事,他摩挲着手中那张从京中寄来的信笺,索性转了话锋问道:“不知魏大人可有书信要带给家里人?探事司往来传递信报,魏大人若是有家书,也可一道捎去京中。” 魏朝尴尬地笑了笑:“多谢宋大人好意,只不过我近来并没有给家中写书信,便不必麻烦了。”除了你这个督公,还有谁敢让皇城卫捎信! * 宋令璋的回信,自然是早已随着探事司的信报送去了京城。沈辂在皇城司坐镇之时,便在探事司呈递上来的公函中看到了一封家书。 “月卿如唔,展信舒颜。” 紫衣女官垂眸浅笑,一行行看了下去。 她看他写行军生涯,看他写拜师姜侯,看他写报国之心,看他写缱绻情思。 “山遥水远,纸短情长。” “纸短情长……”沈辂合上书信,似笑似叹,“你说着情长,可是你还是更向往着征战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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