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经霜老(O七) “老爷的脸色当时就很不好看,芦笙又不会看人眼色,还在那里哇哇乱哭。哭得老爷心里发烦,丢下碗就走了。好好的吃顿团圆饭,又吃成这个样子,下次老爷回家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 玉漏一壁叹息着一壁暗窥碧鸳的神色,果然碧鸳听着就不大高兴,听到后头那句更把蛾眉轻蹙,恨了眼道:“芦笙也太不懂事了!好容易她父亲回趟家,她净拿那些没要紧的话烦他,连人走时还不给人个清静!” “她给全妈妈约束得紧了,不习惯。”玉漏不以为意地轻声笑着。 “她父亲说得不错,她也该人狠狠管一管了。家里的女孩子不多,算上二府四府那两边,统共六七个姑娘 ,没一个像她那样的。也怨不得二府四府的人背地里说她没教养,也怨不得老太太见了她就生气。” 话音未绝,就听见丫头在廊下招呼,“五姑娘来了。” 随即听见芦笙喊着“姑妈”进来,这里才在抱怨她,谁知说曹操曹操到,碧鸳 自然厌烦,只淡淡应了声问:“你今日不学规矩了?” 芦笙踅进罩屏里来,看见玉漏在榻那端坐着,竟不理她,一屁股挨着碧鸳坐,“全妈妈家中有事,今日告假出去了。” 一面说,一面便将碧鸳的胳膊吊住,又要撒娇。碧鸳心烦得紧,原本素日待她好些,不过是为叫她背池邑的家书给她听,如今既有玉漏这样知高低有分寸的侄媳妇在这里,往后也用不上芦笙了。心里便冷淡下来,抽出膀子道:“端了凳子底下坐,哪有姑娘家像你这样子坐没坐相,只管把人缠着。” 芦笙将下嘴皮子翻一下,自去搬了马蹄凳到跟前。碧鸳又问:“你三嫂在这里,你也不见个礼问候一声?你这样子,难怪你父亲生气!” 几句说得芦笙面上挂不住,勉强叫了玉漏声“三嫂”,低下头去,又不说走。原来芦笙送了她父亲出门,回房听说玉漏到碧鸳这头来拣衣裳,她心里也盼着来拣两件她姑妈的好衣裳穿,便跟着过来。 捱延一阵,总算听见碧鸳叫丫头将那几身没穿过的衣裳抱到这屋里来,摆在榻上,果然都是簇新的。碧鸳叫玉漏来拣,玉漏先矜持两句,也不好过分推辞,否则显得太假,既不要,又来做什么呢? 拣了一身绾色长衫配着烟灰罗裙,碧鸳又让丫头去卧房里拿了个小锦匣来,取出只玛瑙细镯,“这镯子配这衣裳正好。” “这东西贵重,我怎好再受姑妈的?” 碧鸳强道:“这衣裳就要配这镯子才出色,我如今也不爱这些东西了,给了你也不算糟蹋了它。” “那我这件鹅黄的该配个什么?”芦笙插话进来,提着拣好的一件鹅黄衫子比在身上问碧鸳。 碧鸳心下越看她越烦,懒得理她,“我先时给了你那些首饰,你随便拣一样配着就是了。” 芦笙分辨这口气大约是没首饰给她,大为失落,又不好强要,只心恨着玉漏,怪她分了碧鸳的宠爱,又抢了她的份子,往后更是再不肯给玉漏一个好脸,背地里又将玉漏往日的旧事翻腾出来和她屋里那几个丫头谈笑议论。 不日玉漏便听见背后有人对着她指指搠搠,自然先前也有,不过那时候刚成亲,忙得听不见。现下成亲近一月光景了,稍有空闲下来,耳朵不必竖着也有闲话往里钻。无非是说她在唐家凤家的旧事,唐家毕竟门户隔着门户,许多事情不大清楚,凤家不犯着去刻意打听,自有个络娴在那里替她宣扬。更兼满月回门,笑话她娘家的话也生出好些。 玉漏偶然听见,不作理论,本来是事实,还要急着去分辨,更显得她小家子气。索性就让他们说,不信还能当一辈子的新闻说去!尽管这样想,也难免不高兴。 偏这日大早那珍娘还要来问她:“他们说三姨从前在凤家的时候和那凤家大爷很相好,为这事将凤大奶奶也得罪了,怎么后来又不好了呢?” 三姨长三姨短的,叫得玉漏愈发来气,乜了她一眼,“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珍娘挽她在榻上坐,倒了盅茶来,“屋里只有咱们娘俩,三姨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听他们说得难听,就想着问问清楚,往后倘或再听见那些话,也好替三姨分辨分辨。” “没什么好分辨的,原先是在凤家,后来凤太太过世,凤大爷为守孝,就将我打发回家去了。这有什么值得他们鬼鬼祟祟议论的,难道他守孝,我还要守着他永世不嫁人不成,我和他又不是正头夫妻!” 珍娘见她生气,那张嘴偏还管不住要说,“你不知道他们讲得多难听,说三姨又不是清白身子,在什么唐家凤家不过是没名分的下人,偏到这里来一下做了三奶奶,不知哪世修得这福气。又说姨父先时和凤家大爷是朋友,常到那府里去,没准那时候三姨就背着凤家大爷和姨父勾勾搭搭,不然姨父怎么好端端的偏就瞧中了个丫头?” 她听人家讲,自己也有些信,瞟着眼看玉漏,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服。 本来闲话最怕传,装着听不见也就是了,偏她还要在这里鹦鹉学舌。玉漏听得大为光火,恨她是个没脑子,一拍炕桌道:“你怕我听得不清,还要来传给我听怎的?” 珍娘吓了一跳,自己也委屈,“三姨在上头可以装作听不到,可我在下头成日受他们的气,他们还只管当着我的面说。就说那个丁香,成日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姑娘,没见识就罢了,就怕忽然涨了些见识,从此就过不了先前的苦日子,一门心思要攀高。这话到底是说我呢还是说三姨呢?” 原来是为她自己受了委屈,要玉漏替她出头。玉漏心眼一动,才不着她这个道,丁香就是再看她不惯,也晓得个上下,不敢当面来顶撞。大家得过且过就罢了,她又不重用她什么,何必去问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倒是这珍娘,人又贪又笨,非但不能帮她什么,反倒处处给她添乱现眼,还真是她娘选得出来的人! 因此打下主意,向她幽幽一笑,“那你去叫丁香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珍娘只当是要为她报仇,高兴不已,忙不赢地就去房里传话丁香。丁香也当是玉漏要替珍娘打抱不平,赌气过来,梗着脖子便问:“奶奶有什么吩咐?” 玉漏打发了珍娘出去,扭头便和气地微笑起来,“近来珍娘给你添了不少乱子吧?她那人一向是没见识,兀突突跟着我到了这里来,许多东西没见过没听过的,是不是闹了不少笑话?亏得你和她磨了这一月,我方才问她,对府里的规矩还是一知半解的,这倒不怪你教得不好,只怪她自己太笨。” 丁香脸色微变,预备了一筐要和她理论的话忽然也卡在喉间吐不出来了,只得勉强一笑,改口道:“许多事我说了她好几回她就是不长记性,譬如我说三爷早饭从不吃干饭,厨房里也都是做稀饭,偏昨日早上打发她到厨房里去要一样椿芽炒鸡蛋,她去了看见那稀饭,非说爷们儿家早上吃稀饭不顶事,硬叫厨房里重烧了干饭,可不是三爷没吃?我们三爷又不是她们乡下田地里的男人,又没那些使蛮力的地方,早上吃那么些做什么?” 玉漏听后叹道:“她就是那样子,往后她再不听你的,你只管打她骂她,你年轻姑娘不好打骂,就交给顾妈妈去教训。告诉顾妈妈听,也不必看我的面子,当差当不好,不管她是谁家的人,全按规矩来。先拿我做个例子,也好叫那些靠着关系进来的人瞧瞧,进到这府里来,谁都是一样。” 丁香得了这话放心下来,回去变本加厉,对珍娘益发苛刻不题。 一时小丫头子们提了早饭来,玉漏便往卧房里去叫池镜。以为他从老太太那头请安回来要睡回笼觉,谁知没睡,倒在床上卷着本书在看。那帐子一荡一晃的,露出他闲散的半张脸,像是没听见她在外头和丫头训话。 亏得他没听见!玉漏蓦然心虚,方才和丁香说那几句倒还和软,同珍娘讲的那些可不大好听,难为她一贯维持着婚前那温柔和气的样子,今日给珍娘一怄,险些把本性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 她悄步过去,欹在床头罩屏上,刻意放轻了声线喊他,“该吃早饭了。” 池镜移开书看她一眼,起身整衣,笑着走出去,一面冷不丁冒出句,“你和他又不是正头夫妻。这话在理——” 敢情他在里头都听见了,玉漏有些慌张,怕在他心里从此成了个悍妇,吃饭的时候还拿眼偷么窥他,“珍娘那丫头实在气人,这都一个月光景了,连个规矩还学不会。” 池镜只是笑笑,“她是你带来的丫头,随你怎么处置都行。 ” 玉漏辩这意思是说方才她发脾气他并没放在心上,有些放心下来,笑着给他搛菜,“丁香说你早饭只吃稀饭,我想起来还真是,这一月都是这样子。” “你自己吃。”池镜把碗挪开了。 她也觉得客气得刻意,不过夫妻间客气点又不是坏事,要不怎么常赞人家两口子“相敬如宾”?慢慢说到回连家省亲的事上,池镜仍是说明日有事要先去办,过后再赶过去,“你替我请岳父岳母见谅。” 这话真是多余,玉漏捧着碗笑,“你就是不去他们也不敢怪罪,你若是有要紧事脱不开身,就干脆别往那头赶了,先回家来,没什么的。我在那头歇一夜,次日就回。” 秋五太太昨日特地打发了个下人来问明日几时到家。听那下人说,好些亲戚都去他们新宅子里等着了,还不是因为上回接亲的时候匆忙,没来得及巴结新郎官,好容易熬到这大好时机,岂能轻易放过?她都能想到池镜坐在屋里给他们家那班亲戚围着的情形,像一群苍蝇绕着颗蛋打转,生死要找个缝隙扎进去!她想到便觉得尴尬丢人,此刻倒真是希望他不去。 池镜却搁下碗来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哪有新娘子一个人回门的道理?不知道的还当新郎官死了呢。”说着把虾拣起一只来,三两下剥了丢在她碗里,“干脆叫厨房里剥了壳再烧,省得上桌还要剥。” 青竹在旁笑道:“剥了壳就剩了虾仁了,虾仁就不是这个烧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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