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漏敛了大半的笑脸,端起茶来呷,仿佛是点了两下头,动作不大。 “穿错衣裳而已。”素琼微笑道,好像她们都是小题大做,说笑也说得无趣。 松二爷接嘴道:“四太太是那样,脾气怪。”说着请池镜在侧面墙下坐。 陡地男人和女人凑在一起,有些没话可说,气氛忽然尴尬起来。玉漏是坐在墙转角的位置,严格数起来,是夹在了素琼和池镜中间,不过他们也是面对面,可以眉目传情,玉漏觉得自己成了个妨碍。他们要身真这样起来,自然也不会给她看见。 她低着头,不管他们怎样也决定先装看不见,转头又觉得这低头的姿势显得太软弱,就从椅上起来,向着窗户看雨。 素琼也扭头看了一眼,“这雨不知几时停。” 想必西坡已走了,池镜也略微发急,攒眉抱怨,“这样的雨就是下得小,但是下得久,再等会不停,咱们就走。” 玉漏点了点头,看他一眼,也没问他玉坠子找到没有。 素琼听他仿佛又急着要走,心底涓涓冒出些哀怨,“急什么呢?难道回去有事?” 池镜欹在椅上笑,“也没事,仙哥一更天会醒一段,要人陪着他玩。”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说起儿子,有意要叫素琼知道他对家的珍重和留恋。 恰巧素琼不大喜欢孩子,她以为在夫妻间来说,孩子也是个妨碍。不过生儿育女是人之常情,也没有十分排斥,但因为不喜欢,所以愈发坚定想寻到一位十分情投意合的丈夫,这样可以为他忍受生育之苦。 “想不出来镜哥哥当爹的样子。”她笑道,眼睛可以将众人都睃了一遍,只当是闲谈,怕人留意到她的话题都是关于他。“也同别的父亲似的,很威严?板着脸教训人?” 松二爷笑道:“仙哥还小呢,就是教训他他也听不懂。何况老太太看得紧,听见仙哥受气,还不拿镜兄弟去问罪?镜兄弟也懒得费这口舌,他自己还没有个当爹的样子。” 兄弟俩年纪相当,但因为松二爷先有了一子,当爹比池镜有经验。池镜一切都是初学,也没耐心学得好,只是表面做做样子。有时候想到仙哥也可怜,爹不疼娘不宠,爱他仿佛是公事公办,他做不到责怪玉漏,只好自己多代替玉漏弥补点,每日往西厢去看仙哥的次数倒比玉漏多。 他忽然道:“我看仙哥这个小名不怎么好。” 玉漏这时才回头搭腔,拧着眉,不知他又要作哪门子的怪,“怎么不好,那是老太太取的。” “百叶仙人,万福仙人,小小年纪,这样叫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何况他的大名还是圣上给取的,这一身的大福压在身上,未必受得住。” 小芙奶奶道:“我看你也太杞人忧天了,自从仙哥生出来,就没听见过他生病,可见大福自有强命受。” 松二爷也道:“是嚜,好好的你又想起嫌这名字不好,老太太取的难道你还敢驳?老太太喜欢,你不要惹她生气。” “我没说要改,只说不好而已。”池镜摊开双手笑着。 玉漏嗔他一眼,和众人说:“你们别理他,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大概今早他儿子在他身上尿了,得罪了他。” 素琼噗嗤笑出来,忙拿扇挡住脸,心下觉得池镜沉稳中还带着点孩子气,这样的男人最可爱,同时可以令女人安全依赖,又不失风趣幽默,和他过起日子来,想必十分有滋味。 她最怕嫁人后的日子没趣味,白白把小半生做小姐养成的意趣才情都葬送了。她记得玉漏也是个通诗通文的女人,不知道两个人在家会不会以对诗联句为乐。 她不好刺探,只是想像,那想像中的场景又令她不舒服,要是能将想像中的女主人取而代之,那就美满了。 可原本的女主人就在旁边窗口站着,正和池镜争论着仙哥的小名。 池镜仍坚持抱怨不好,“我这话也不是凭空说的,不信你去街巷上打听,人家都兴取个贱名,说是好养活。” 玉漏咕哝道:“你先自己改个贱名好了,不要叫池镜,叫池贱。” 偏给众人听见,纷纷掩嘴笑起来,两口子拌嘴,又不好插话。 池镜恼了,恨不能冲过去揉她在怀里□□,但当着人只好放下翘着的腿,“我这么大年纪了还改什么?” “那老太太取的,你敢去说?” 小芙奶奶见彼此口气都有些不好,忙出来打圆场,“不就是个小名嚜,你们争什么?再争也强不过老太太去。三爷也是,叫了一个来月的名字了,这时候想起来说不好,早不去说。” 池镜没吭声,他疑心玉漏是知道了那盆牡丹的由来。其实要知道也不难,当日送去府里的人是西坡,稍一打听就能问出来,也许她根本是故意瞒着。 他不耐烦起来,等不及要走,“打着伞走吧,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玉漏没反对,倒是素琼款留了几句,“也不急在这一时呀,仔细淋湿了衣裳伤风,玉漏才坐了月子出来。” 池镜又坐了回去,玉漏一时拿不准他是为素琼挽留还是为她的身子,稀里糊涂的。 又再坐了阵,雨终于停了,天如才洗净,碧青的颜色,又放出一片晴光,使这傍晚十分绮丽。出来没有碰见西坡,池镜松了口气。玉漏坐在马车里,他摸她的衣裳有些润气,便将她搂住,“冷不冷?” 玉漏摇头,想着素琼,辨着他此刻的关心的语气,又觉得是自己多心。其实男人心猿意马起来也不一定非要结果,大概和素琼就像起初和她,追逐的是一份暧昧的刺激。要真是这样,算不算背叛?她自己也说不清。 归到家来,要看仙哥,又给老太太抱去了,连两个奶母也不在,只有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屋里。 池镜一时不想看见儿子,连听到他的名字也觉是种刺激,偏金宝在暖阁里回禀仙哥这一日的饮食起居,“你们大清早就出去,他好像一点不想爹娘,还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听说人家的孩子这年纪爹娘不在身边,是要哭闹的。” 言下之意是责怪他们夫妻和孩子不亲,玉漏给说得有点愧疚,进屋换了衣裳,正巧奶母抱了仙哥回来,她便传奶母抱着孩子到后头来瞧。 石妈妈道:“下晌这一觉是在老太太铺上睡的,倒安详得很,足足睡了一个时辰。” 玉漏不放心,“老太太没嫌烦吧?” “老太太喜欢还喜欢不过来呢,光看他睡觉就看了一会。”石妈妈窥着她的脸色,又把声音沉下去,“不过老太太连问了两遍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怪你们撇着孩子在那边府里自乐。” 老太太自己做不好母亲,但对玉漏要求严格,看不惯她待仙哥总是不够郑重的态度。不过她没仗着得了个儿子自傲,又和合了她老人家的心意。玉漏自己知道,这也矛盾,母性表现得太强烈了老太太会暗里看不惯,嘴上给她数落几句倒不怕。所以对仙哥这态度,也是有意做出来的。 池镜不知道怎么样,今日只坐在那榻上,没朝襁褓里伸头看一眼,有点反常。 石妈妈将仙哥由玉漏怀里接过来,又抱着到榻前给池镜看。池镜偏着眼没看,沥沥倒着茶,“抱回屋去吧,才下过雨,风有点凉了。” 玉漏盯着他看一会,从床上走过来,“你今日怎么对着仙哥发脾气?” 他不承认,歪着笑道:“我不过说了句他名字不好,哪里是发脾气?” “你回来也不看他,也不同他玩。” “他才刚睡着呢,玩什么?再说男儿家,太惯着了不好,老太太那样宠着,我们做爹娘的就要少宠些。” 玉漏对这点是赞同,但觉得他说这些无非是借口,“你这个人——” 后面没说,池镜知道是说他薄情得连亲儿子也不大挂心。他心里觉得冤枉,就是因为是自己生的,像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莫名给西坡染指了似的,不大对味。 他提着手指在腿上闲点着,另一条胳膊肘撑在榻上,歪着看她,“你近来有没有王西坡的消息?” 问得玉漏怔了下,“你说他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见琼妹妹,想起他来。” 玉漏好笑道:“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个人,你是怎么联想到一处的?” “怎么八竿子打不到?都是同你我有旧之人。” 玉漏到如今还死不承认,“那是你和琼姑娘,我和西坡不过是旧日的邻居。” 他啧了两声,“‘西坡’,邻里间叫得这样亲热?” 玉漏立马反客为主,“不如你琼妹妹长琼妹妹短的来得亲热。” 池镜陡地听出两分醋意,顾不得自己吃醋了,高兴得坐起来,也像别的男人,等她真吃醋的时候,就和她辩驳,“我一向是这么称呼,先前就是这样叫,这会兀突突改了,反而叫人觉得是刻意避嫌。那些人的嘴,越是避越是要嚼舌根。” “你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人议论?” “可我和她从前是议过亲的。” 说到点子上了,玉漏不由得讥讽地轻笑一下,“所以两个人才有点情丝难断——” 她如了他的意,真吃起醋来,还没发脾气他就有点吃不消,“根本没有情丝,何谈难断?” “哼,谁知道?”玉漏又到床上去坐着,不再理他。生气是有点,但多半是做样子给他看,好满足他这点恶劣的趣味。 他待要追过来,赶上翡儿进来掌灯,屁股又落回榻上去。翡儿一面掌灯一面问:“在四府里开席开得早吧?要是饿了,厨房里预备着饭呢。” 池镜道:“这会不饿,晚些再吃。” 翡儿笑道:“吃夜宵?这倒难得。” 看样子夜色会格外好,他预备不那么早睡,和玉漏在洗净的月亮底下长夜纠缠下去。玉漏只和翡儿说:“谁有那习惯吃夜宵?” “我晓得奶奶是怕胖,这倒不怕,饿了才吃点也没什么,又不是琪奶奶,成日嘴不闲。”翡儿掌完灯坐到床沿上来,附耳过去,和玉漏嘁嘁说了一阵。 池镜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待翡儿出去,藉故搭讪着走到床沿上来坐,“说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因为是正经事,玉漏不得不理他,“说是金宝她娘今日进府来了,为金宝和她表哥的婚事,偏我们没在家,她就没提,又出去了,说明日再来。” 金宝她爹一向在外头管着一处庄子上的杂物,她娘身子不大好,在府里没有差事,只管操心女儿的事。玉漏早前见过她,觉得她和金宝有些像,虽上了年纪,也有些直率可爱。她笑道:“估计是请我和老太太去说,她自己不好意思,推翡儿来和我说。” 池镜笑道:“怪道回来也没看见她人。” “她娘进来,她下晌就和顾妈妈告假同她娘一道回家去了。这事和老太太说也容易,只是不知你舍不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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