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想起,孟绪来时并未受到阻拦,甚至隋安连上前询问都未曾,只在帝王的一个眼神后,就让人放行了。 这不是预先告了状又是什么,孟绪这样巧言如簧,还不知背地里怎么抹黑的她! 她现在只能婉言为自己开脱一二。 至少不能让陛下觉得她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妒妇。 孟绪看她这般收起尖牙利爪的小意情状,倒有几分新奇,不吝当一回捧哏:“顾甫之以一生著此旅志,将所到之处的奇山异水描摹入微,使人如临其境。可惜也正因为此书太过奇丽,未曾面世便被左相凌寅一家私藏。妾确实喜爱,却一直不得而见。想来也只有大儒之家,才能搜罗到这等珍本。” 这是在帮柔妃坐实她的言辞,替她圆融周全。 可柔妃仍怎么听怎么不是味,不欲拿正眼瞧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别开脸:“这不算什么,天下书文优佳者甚多,妹妹何必少见多怪呢?不过既然喜爱,想是已抄完一份了?” 口口声声喜爱,可不也没抄完就急急奔着圣驾来了! 她就是见不得她这么虚伪的嘴脸。 什么爱茶爱书,都不过是些想在陛下面前装装门面,不过是争宠的手段。 若说粗浅的茶艺,自己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不愿班门弄斧罢了,倒让孟氏钻了空子显弄。 孟绪却像未接收到她的话外之意,坦然答:“二十四卷八十万字,妾纵生了三头六臂,这短短小半日,恐也抄不完。” 闻言,萧无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确有些难。” 他摩转玉扳指的手稍一慢,侧目浅睨,“爱妃投人所好,何错之有?” 柔妃这才踏实安定了一些,往人身际靠靠:“陛下,妾跳了半天舞,恐怕衣鬓都凌乱了,妾先回去更衣……然后,就乖乖在仙都殿等着陛下晚上来,好不好?” 可萧无谏仿佛自那一笑之后,就又神态温淡了,喜怒莫判地道:“去吧。”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话已说出去了,柔妃也没那个胆子对着帝王软磨硬泡,唯有款款告退。临走前不舍地低着眉回盼道:“陛下,妾等您。” 一离开帝王视线,柔妃气得看哪哪不顺眼,让一干仆侍都不准挨近,只觉得人人都在看自己笑话。 掌心都被指甲掐出了血痕。 她自然不是甘愿将帝王身侧的位置拱手让人,而是她得回仙都殿,和尺素通过气,才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至于在帝王面前说错了话。 再则,她一向自恃美貌,在这宫中自然唯有艳压群芳之人,才可独得青眼。 可今日为见君王,她本就浓梳艳裹而来,一番旋舞之下更是早就粉汗微凝,妆发都有损了,反观孟绪,那张脸和清水似的什么胭脂痕迹都不见,偏偏又有与她齐名的美貌加持着,这岂不是高下立判? 柔妃伴驾久了,也熟知帝王是何脾性。 陛下一直是不喜爱身边妃子环绕的,除却那次她与善婕妤一同偶遇圣驾,寻常时候,若是哪个妃子已和陛下碰上了,别的妃子便会被扈从们拦在外面。 可今日陛下却允许孟氏入亭,他的偏心已显而易见。 那自己何不干脆就做了那个解语花呢? 也省的仪容有损的时候让孟氏占了便宜,还能教帝王且怜且愧,换得晚上侍寝的机会。届时鸳鸯帐中,侍上也不必如此忐忑…… 就是陛下没明确应承她晚上会来,又叫她有些没底。 即便知道他不会因后宫妇人间小争小斗就生气,可若是坏了在他心中的印象,仍有见弃于君王的风险。 一直到仙都殿前,柔妃才堪堪冷静下来。 想到今日的事必已有不少人看到,悠悠众口靠堵是堵不住的,但也不能就这样传开去任人说三道四,她得先发制人。 柔妃回头,把一个缩着脑袋,正惶惶不安的太监叫到了跟前。 孟氏想争宠,她就要让孟氏知道,在这宫中,历来受宠的女子都会是众矢之的。 有本事争,也得有福气享。 另一边,隋安正因柔妃的主动离去有些咋舌,他揣着手纳罕了许久,这可与这位娘娘素日在后宫中目下无尘的作风不符啊! 不过他方才也算看出来了,孟美人和陛下说话的时候,柔妃娘娘竟像个局外人似的,这样说来,似乎离开也未尝不是高明之选? 隋安抬头看去,柔妃这一走,亭中终于不是不尴不尬的三人了,气氛都惬洽不少。 孟绪把喝了半杯的龙井捧在手中,闻着清标的木叶之气。 大约是说的话只需教身边一人听到,她声音都轻了不少,低低道:“妾说错了,该是十八卷六十万字。” 顾甫之的山水志,只有十八卷六十万字,而非二十四卷八十万字。 柔妃不知这是错处,是以无动于衷,既未读过,又何谈喜爱? 可有人却捉到了这错漏,才会那样轻笑了一声。 见孟绪有意扮出委屈情状,且扮得还异常拙劣,萧无谏冷眉一挑,“抄书,已是不与卿卿计较,卿卿该知足。” 柔妃往日在后宫弄出的动静又何止这些。 孟绪不满道:“妾怎么觉得,陛下对妾比对旁人凶多了。” 太极殿中初见,他就一副要治她失仪之罪的样子,可对柔妃,至少不曾明彰着这样的冷色。 但若要说宽纵,也不像。 不过孟绪之所以戳破柔妃的谎话,也非当真要诉说什么冤情委屈。自讨没趣的事,她一向不做。 “陪朕走走。”萧无谏勾勾薄唇,起身向亭外春色赴身行去,“朕可不必吓她们,卿卿胆大,吓一吓倒也无妨。” “再说,朕对卿卿不好?如今在朕身边的,可是卿卿。” 妃子随行通常是不能与帝王齐肩的,要落后半步方算不失礼数,但孟绪跟得紧,一点也没有要守规矩的意思,好在扈从们都已被远远甩开,也没谁能指摘她。 她笑:“妾能留下,也许只是陛下今日凑巧更想品茗,而饮茶时宜清谈,若要赏歌赏舞,则该饮酒之时更好?” “卿卿是想说,你也是恰逢其时?”萧无谏亦未慢下来等她,步步而前,“今次为何不说,是自己比旁人更好看。” 孟绪大言不惭:“诸如此类的话,若能由陛下说来,妾自当更欢喜。”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太液池池水稍狭窄处,一拱石桥横架水上,贯通东西。 素来桥边总爱多植柳木,御柳照水,绽青舒绿,柔条参错。 孟绪凝望着一棵垂柳,目色倏然深远:“其实,陛下也送过妾一份礼的。” “哦?”萧无谏顿步。他自问不曾给将军府送过什么东西,却想听听,眼前的女子能说出什么花来。 不同于此前与帝王互相调情做戏时那般大胆,孟绪的声音忽而放得极轻极柔,像不忍打碎什么:“陛下登基的第二年,曾下令自江都城中到周边县镇,都要遍植柳树,以巩固水土,防汛涝之灾。从此江都十里杨柳,望之不绝。而那一年,妾刚及笄。” 她看向那一身玉带玄服,眼中竟有昭然的仰慕:“柳柳,正是妾的小字。”
第13章 孟绪人还回到月下阁,就有消息不胫而走。 说是柔妃今早在太液池边献了舞,只是回去更衣的功夫,竟就被新来的孟美人伺机钻了空当,陪在了帝王身边。 “还是娘娘高明,先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届时就算知情者众,谁又会在乎真相呢。” 说话的是仙都殿一名新被提拔上来的宫女。 以往尺素总不喜欢她们靠娘娘太近,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如今她让娘娘罚了一顿板子,要休养好些日子才能下地,这些宫女这才得以露脸。 柔妃捻起颗樱桃,扯出个志在必得的笑:“被孤立被针对,那都是轻的了,怨毒些的妃子,恐怕将孟氏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陛下出现在后闱之中,谁又不想去与他同赏春色,不过是碍着我在,才不敢来而已。如今却有人为了争宠,见缝插针,用心极深。” 那此人,怎能不招人恨呢? 计谋得逞自该快意,可也不知是不是今日那杯入喉的龙井,翻上来的余味苦涩,柔妃连着吃了不少甜果才把苦味压下去。 她喜甜又怕吃丰腴了,除了鲜果不食其他甜食。就连前阵子月腰身宽了一指,都足足饿了自己好几天,只为在帝王面前保持着纤腰一搦、无一点赘肉的美态。 宫女跪在柔妃跟前,双手捧着金盘,去接柔妃吐出来的樱桃核,讨好道:“娘娘实在英明,那孟氏竟还妄想越过您争宠献媚,本就不是什么善茬,此番倒也不算冤枉了她。” 柔妃面带讥诮地看了眼她那奴颜婢膝的样子:“行了,退下吧,不吃了,本宫还得去沐浴更衣等陛下呢。” 因要接驾,仙都殿中一时忙碌起来。 然而对镜上妆的时候,柔妃不知怎的,却想起今日孟绪那不施粉黛而又颜色秾秀的样子,竟莫名有些不能定心。 陛下…他应当会来吧? 月下阁这边,众人也都听到了有关今日之事沸起的风声。 从太液池回来的路上,孟绪就撞上了几个偷偷说三道四的宫人,簌簌当场就将人拦了下来让他交代清楚。 这会儿仍气得撸起袖子:“不行,奴婢得去和他们理论,分明就是柔妃娘娘先想搓磨主子,主子不过是想法子脱身而已!” 说着险些便要冲出门去,琼钟拽都拽不住,只能将她一把抱住。 “放开她罢,”孟绪看得直笑,“你且让她在蓬山宫的门口站上些时候,也不用做什么、说什么,过一会儿兴许自然消气了。” 琼钟不明原委,但还是放下了箍着人的两条胳膊。 簌簌倒也不再躁动,自己就冷静下来,好奇地凑过来问:“这是为何?” 孟绪故作高深,玉指向宫门口轻盈地一点:“自去立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 约莫过了两刻,簌簌一股脑冲了回来,脸上阴霾一扫而空,兴奋得腮帮子都有些涨红:“隋安公公来了!手里拿着圣旨!” “主子早就知道是不是?” 今日主子与陛下并未不欢而散,况且还是隋安公公亲自来颁旨,簌簌大老远看见人,就知道上门的必是好事了。 孟绪微微一笑,拟招需要时间,从太液池到太极殿再到蓬山宫也要时间,但她推测,这时间不会太久,而今刚刚好。 毕竟,临别前那人与她说:“朕其实记不住旁人的小字,但对意嫔,朕可破例一次。” 他还说:“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朕欠下的,今日就践诺在先,柳柳向朕赊的,姑且再多滚几日利息。” 想到利息二字所指…孟绪面色有些烫。 隋安一路不敢耽搁,进门看见孟绪就和见到了亲人似的热络:“奴才给您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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