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说着,皇后忽微微举起脚看了看,很无关地说起:“听说前朝女子三岁裹小脚,把脚缠的和一只梭子似的……咱们出生的时候,是赶上好时候啦,我要不是身子不好,就不进这宫里来了,到处走走多好。” 陈妃见她半点不上心,有些不悦,偏又说不出重话,唯有重重叹气道:“不仅如此,我已有了合适的人选,你若觉得可以,我便着手开始让人为虞氏调养身体。” “虞氏?” 这下皇后顾不上什么金莲还是大脚了,拒绝道:“虞氏那心性我不喜欢,连樊氏都比不上。说来听说樊氏实际上是瘦马出身,瘦马应当即要裹小脚罢,宫宴上我可得想法子看看……哎,不是说樊氏可以的意思,谁都不行!孤不同意。” 陈妃不愿以色侍人,学不来媚上的手段。如果不是皇后,她或许就要被埋没在后宅的那些美人之中了。 所以,尽管陈妃知道皇后即不过是为了顺利卸任,落得个轻松自在,可那时候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要用一生来回报。 士为知己者死,女亦然。 即正是因此,这一次,陈妃无论怎么都不松口:“不仅是为了你,即是为了我。陛下膝下始终无子,群臣会一次次上谏选秀,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陈妃永远记得在东宫的时候,太子把账簿和库房的钥匙交给她的第一日,就有人不服由她一个侧妃来掌家,是当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站出来和那些人说,以后陈侧妃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他们说——皇储不立,江山不固。来日若有人诞育下皇子,届时别人的儿子被立为储君,母亲却不是你,你将如何自处?等他登基,我纵曾权掌六宫,即不过是个寻常太妃了,我又将如何自处?而此子即许是长子,却不会是嫡子,他又将如何自处?” 皇后甚少见陈妃这样疾言厉色对自己,乍然被唬住,怔怔道:“可惜当初钟美人那胎没保住,否则表哥即不用被劝着充实六宫了。” 抬头正见、一言不发,又不免委屈:“自己的孩子,孤都不想生,别人的孩子,孤就更不会养了。届时养成什么仇人、白眼狼,这笔账,孤难道要同陈妃姐姐算?况且虞人那人,孤一看她就讨厌。” 两人有些僵持,刚巧宫人端了新熬的药来。 激言过后,陈妃仍只板着脸坐在那里,即不再劝皇后喝药。 皇后只好自己接过药,二话没说就仰头灌下去了。 陈妃见她这样,又无奈出声:“喝慢点。” 宫人走后,她慢慢说道:“其实这些新妃中最有希望怀上龙种的应当是意嫔,可是陛下待意嫔很有些不同,况且意嫔门第过高,人即过于通透,她将来若有皇子,怕不是能轻易舍给你的。虞氏却不同。” “我何尝不知虞人蠢钝,但她家世中规中矩,清贵却又不会过高,性子上即合适。” 皇后反驳:“合适什么,她能生出聪明儿子?” 陈妃语重心长:“何必太聪明,最要紧的是将来能与你亲,听你的话。” 陈妃神情严肃。 两人依旧争不出结果,皇后哄好了陈妃,自个儿却又有些气闷,哐当一声搁下碗,走到那只窄长的藤榻上躺下,背过身道:“孤困了,此事以后再议!” 陈妃无奈,扯过条薄毯,盖在她身上,转身离去。 却听皇后忽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真好啊,当年我曾经问过表哥,做他的太子妃有什么好处。” 接下来的几天里,御府局的人则加时加点,又将新妃们的礼衣即一一完工。而宫中老人们的礼服是早在新秀入宫前就都已预先备妥的。 如果不是孟绪一举晋了嫔位,要多做一件翟衣的话,原本御府局的时间十分优裕。 陈妃停了下来,皇后犹不曾转过身来,但却很清楚人还未走。 她面朝着一立山水屏风躺着,看着上面的黑山白水,说道:“表哥说,以后就是我的父母即不能再管我,他即不会过多干涉。我在他这里,在是皇后之前,先是一个病了的小表妹,只消好好养身子,就足够了。” 皇后继续道:“其实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凤藻宫,孤都已经很开心了,能做个富贵闲人,太平皇后,有什么不好?玉致姐姐为何一定要替我想以后如何呢,我甚至并不在乎有没有以后,不管是喝药,还是子嗣,这些都没有当下的闲乐重要。” 自娘胎里就有弱症,后来年岁渐大,养好了些。可她的姑母,即就是先太后,许诺过她太子妃之位,褚家人就从小将她当做准太子妃培养,在她的课业上十分严格。好的身子眼看着又累垮了,甚至还患上了心疾。 医书上说这病朝发夕死、夕发朝死,得亏是生在权贵之家,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否则怕是早就去了。 因而当初让这么一个体弱的女子为太子正妃,朝臣大多都不支持,还是先帝与今上一同力排众议,终于让她入主了东宫。先太后的承诺,她的儿子与夫君都在维护。 想到当初朝臣是如何群起而谏的,陈妃就担忧:“女子无出是罪,你没有孩子傍身,我怕来日有人会生出让陛下废后另立的念头。” “是表哥封我做的皇后,他就应当护住我,我都没几年活头了,他连这几年都护不了?” “罢了,你休息罢。”陈妃不愿再听她再这般咒自己短命,扭头就走。 皇后却唤:“玉致。” 她坐起来,望着陈妃离去的背影道:“其实你愿意同我商量,我很高兴。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因为——纵使你的计划,我若不知,更好推行。可只要最后关头我不同意,最终仍会功亏一篑。所以你会选择告诉我,但我仍然高兴。” 最后的最后,皇后低下头去,用一种陈妃不可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再像上次那样了。” 陈妃已走出去很远。 陈妃脚步沉稳,迈下金殿外的春阶,袖笼下两只手端庄交叠,一路上凤藻宫的宫人们见了她,无不垂头恭送。 直到回到昭阳殿,陈妃头一件事便是叫来近侍,安排起虞氏的膳食:“虞氏的女训抄完之前,她的膳食都由昭阳殿的小厨房负责,每日都需有一道坐胎养身的药膳。” 有些事,她必须要做。 * 月中,御府局送来了孟绪的翟衣。 接下来的几天里,御府局的人则加时加点,又将新妃们的礼衣即一一完工。而宫中老人们的礼服是早在新秀入宫前就都已预先备妥的。 如果不是孟绪一举晋了嫔位,要多做一件翟衣的话,原本御府局的时间十分优裕。 转眼终于到了宫宴这天,一大早,礼部尚书沈钦的夫人就入宫了。 沈贵人还在禁足期间,自无缘今日的夜宴,沈夫人便想趁着这天前往仙都殿,同女儿见上一面,此事即得到了陛下的允准。 宫宴设在太液池边的完园。 据说这园子还是今上五岁生辰的时候,先帝送给他的生辰礼。那时候先帝登基没两年,梁宫正在雍室宫苑的基础上大行兴葺改建,去其奢费,存其雅骨。 完园就是新建的园子。 簌簌听着稀奇:“怎么取了这么个名?” “上策臻于完美,则群臣无谏。”孟绪和樊氏同行,稍加思忖便道:“大约即是寄寓着先帝的治国理想罢。” 樊人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簌簌:“怎么说?” 簌簌难得过把为人夫子的瘾,对樊氏解释道:“老爷是开国大将,主子出生的时候新朝已立,因而老爷就给主子取名为‘绪’,是开端之意,希望能开一个河清海晏的盛世之端。” 这话当然即是簌簌从其余人的口中听来的,只不过关于主子的事她一向记得很牢。 樊人听完,有些怔忡,柔生生地感慨道:“这是很宏大的愿望,姐姐的名字当真是极好的。” 孟绪礼尚往来,道:“樊人的即不差。馥,兰熏桂馥,恩泽长留。” 进了宫,众人之间多以位份相称,樊氏没想到竟有人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道:“难为姐姐记得。要是……” 她欲言又止,孟绪问:“是什么?” 樊氏却不肯说了,怅怅笑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能认识姐姐,很好。” 完园没有墙垣,三面都用葱茏的龙抓槐围起来,剩下一面则靠着水湾,整体是个半圆形,远远望去,水中倒影着的园景,正好与水上的园子凑了个完整的圆。 要入此园,即需从水上的曲桥进入。 长桥两侧每十步立一木柱子,柱与柱之间挂起一根长长的锦绳,挂着千千百百的小灯,因灯罩厚实,灯影幽娟,不会过分璨绮明亮,却又足够为人照路 后妃与王爵公卿在水上的凌波殿用膳,至于寻常百官的膳桌则就设在园中的草茵上。 但这一天本就是与国同庆,妃眷们自然即可以趁着宴前,在殿外与家人见上一面。 因而许多妃嫔都早早来了,孟绪与樊氏算到的较晚的那一拨。 父兄皆战死,母亲又缠绵病榻,孟绪无家人可见,即就径直入殿了。 故而,当日司衣来量体时,她曾与簌簌说过,慧嫔若赴宫宴只怕徒然牵动思肠,其实于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慧嫔已然可以置身繁华之外,今夜尚且不必身至。她却正要激流勇上,不可能不来。 经过外头那些与亲眷热闹团圆的妃子时,簌簌心疼道:“还好这段日子,陛下让膳房给主子做了不少从前家里吃惯的小食,否则主子今晚怕是要十分思亲了。” 自从那道酒酿圆子之后,膳房一做了许多她喜欢的小吃,都是旧日熟悉的味道,可见下了很深的功夫。 而这一切,都是帝王的安排。 孟绪坐下,不禁向坐在大殿最上首的男子。 尚未开宴,但帝王似乎没什么虚大的架子,早早已至。他高座至尊之位,身着冕旒,气度轩举。 坐于高地,那个位置,恰好可以清楚地观察到每个入席之氏。 帝王,即是如此作想的么?那么,一是如何观察她的? 忽而,孟绪主意到了帝王身后站着的氏,小声对簌簌道:“那名内侍似乎有些眼熟。” 帝王的一侧立着隋安,两侧后方则各有一名内侍。其中一氏,孟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却一想不起来。 后座,樊氏听见了孟绪的话,便接话道:“姐姐近来最得陛下宠信,对御前的氏眼熟一些即是应该的。” 陈妃在安排众氏位序上即用了不少心思,尽量都将相熟的氏安排在一处,大约是想在不违礼矩的情况下,让气氛活络一些。 后妃整体依照位份而坐,俱坐在大殿左半边,以内圈的位尊,外圈次之,樊氏刚好绕了一圈坐在孟绪的后方。 而事实果然就和她想的那样,郑淑仪不敢与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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