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刻眉眼生动,所有情绪都直白大胆,就像她来到他身边的第一夜。 萧无谏定定看了眼她头上的玉簪,如她所愿地问道:“朕都陪卿卿喝了那药,还记仇?” 孟绪伸出一只手比了比,哀声叹气:“还有五天呢。” 阔大的指掌与粉艳的柔荑忽在这一刻相叠,萧无谏按下了那只手,松口,却没松手。 “既不想喝,不喝也罢。” 目的达到了,孟绪才关心起帝王方才在前殿与沈钦所议之事:“沈老先生病重,沈大人此番进宫,是想为沈妙嫦求情?” 后宫不能干政,但此事最后的着落点却是在后闱而非前朝,因而孟绪也没什么不敢问的。 听她直截了当地问,坦坦荡荡,在这样的事上反而不耍任何心眼。 萧无谏彻底没了脾气。 帝王家忌讳窥觊,但他也可以主动与她坦诚。 于是,在孟绪看来,帝王竟毫不避讳,甚至有意地与她说起了朝堂之事:“公德易辨,而私德难究。沈钦为人贪名好誉,却有公德,亦有才干,卿卿以为,朕用此人,是对,还是错?” 只说有公德,那便是私德有亏了。 他既敢问,她便没什么不敢答的。孟绪因道:“若能善加掌控,于民有利,自然是对,君子尚且论迹不论心。但对这样的人,决不能放任自流。” 听到这如出一辙的想法,萧无谏不禁笑慨:“卿卿当真与朕有些像。” 孟绪娇盈盈抬眼,像逮住了什么可供发挥的机会,张口就哄:“这不好么?与陛下相像,亦会像爱重自身一样爱重陛下。” 话说得越动听,却越像是蛊人的佞言,让人持疑。 偏偏有时,她故意端起的颦态与笑貌,总夺人神智,又让人忘了持疑。 帝王打量着人,一边似乎甘心踏入陷阱,一边又拆穿道:“爱重朕?在朕这儿强留了这许久,卿卿可是光记着喂猫了。” 孟绪一笑,却是牵起帝王的手往殿内深处走去。裙摆流动,和点水的蜻蜓一样逶迤开清透的嫩翅,踏过地上偃倒的细绒,许多地方还有她与他昨夜的功勋。 “陛下不如先看看,殿里多了个什么。” 因满地铺陈的丝绒,她没穿鞋,踩上去无声无响,唯有玉趾像是春露洗过的珍珠,在裙下忽隐忽现,还有耳畔那两吊银蝉的耳坠一晃一晃,晃得身边的人没法不侧眼看她。 这一看,萧无谏才发现她竟是没穿耳洞,这耳坠原来是做成了夹子式样,夹在耳上的。 怪不得昨夜抱着她的时候,那般禁不起动荡,轻易就零落坠地。 孟绪不知人此刻心想,只知行了一大圈,她都快将人带到那东西跟前了,他也没什么表示。终于停下来催问道:“陛下找到没?” 萧无谏被她牵导至此,不动声色收回思绪,一抬眼,就见墙上挂着的三尺宝剑。 而剑鞘上多了一根新亮的穗子。 搭飒的红穗,似教杀器冷钝的黑色鞘身有了一点鲜色。 藏锋时也不再显得沉寂。 他取下剑,横握掌中,霜刃不拔,只捋过末端那红丝结:“你编的?” 孟绪点头勾唇:“横是丝(思),竖也是思,妾昨夜看到这把剑,就想送郎君这个。” 帝王指骨分明的手在红绦之上呈现一种孤冷的白,那冷白又迟迟停驻红线之上,不曾挪开,有如眷眷。 “其实妾很好奇,陛下怎么不解了沈氏的禁足,一切难题不就迎刃而解?” 若是他免去了沈妙嫦的禁足,对她心有愧疚,一定不会摆什么架子,可他今时姿态颇高,倒像是为她做了什么让步。 孟绪故有此问。 萧无谏倒不奇怪她能猜到。但许是不想更助长她的气焰,他没提“求全”二字,只说:“朕不喜欢被裹挟着做决定。” 他终于舍了那剑,挂回了墙上,淡淡扫过人:“雨又下大了,卿卿既不想走,就留下来,陪朕用完明天的早膳。” “明天?”外头不闻半分雨声,孟绪嫣然一笑:“陛下说瞎话的本事也堪忧呀。” 萧无谏笑道:“嗯,好在朕别的本事不错。” “陛下!” 隋安的声音不适时响起。 隋安不敢踏足这遍铺宝毯的砖地,就在殿门口探进个身,有些尴尬地笑道:“樊美人来给您送莲子排骨汤了。” 孟绪想过她三番两次来太极殿送吃食,定会有人效法,但怎么都想不到第一个来的会是樊氏。 想是她的辇轿回了月下阁,樊氏便以为她已经回去?
第37章 变故 樊氏的到来让帝妃二人都有些讶异。 可是面上谁也没露出异样。 和太极殿的前殿与偏殿不同,后殿摆设不多,没有案几柜架、锦屏金障,甚至一眼就可以概览整个大殿。 隋安隔得老远,眼睛都眯成了缝儿,却也看不清这洞邃幽旷的大殿深处,那二人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只听到帝王无情的声音:“东西留下,让她回去。” 这倒是不出意料,从前陛下就一贯如此,妃嫔请见那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况且今时意容华还在这儿。 “是。” 隋安巴不得赶紧消失在帝妃面前,疾步动身去传话了。 原本这跑腿的事自是不必他亲自来做,可一到这种关头,这御前的人一个比一个鼠胆,好像传个话都要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似的,最后还是得靠他。 这几步路之间,隋安盘已算好了说辞,见了樊氏,就客客气气道:“美人请回吧,陛下这会儿不方便见客,不过美人的心意陛下收下了,您不妨先回去,陛下得空定会去看您。” 这虽是顶顶空泛的客套话,但也不算诳人。 什么时候去看了,自然什么时候才算是得空。 若是不去,那不就是没空。 隋安也没说意容华还在这里的事,这不是给人拉仇恨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樊美人似乎并不肯就这样离去,她瘦条条的腰身不盈一把,迎风小立时好似随风欲去,张唇又止,最后有些生怯地道:“可否劳烦公公再替我去同陛下说一声,我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才来的。” 这差事还真不是谁都轻易能做的……隋安权衡了一番,只得又过殿穿廊,去后殿回话了。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隋安总觉得陛下待樊美人也有些不同,好像总比对别人多了几分在意,约莫是那朵朝颜花的功劳。 但今天的萧无谏似乎格外冷情,嗤笑道:“要紧事?还来得及熬了汤再过来,能是多要紧的事?” 这话别说隋安答不了,就是樊美人自己在这儿,怕是也答不上来。 隋安咽了口唾沫地干笑了声:“那奴才就去回了樊美人?” 萧无谏却把目光投向了这殿中的第三人:“卿卿觉得,朕该不该见?” 孟绪原没想掺和这事,她对樊氏本就算不上讨厌,樊氏还帮过她一个大忙,她没道理要绝了别人求宠的门路。 再说她也好奇,樊氏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她还不足以揭开她身上的秘密的话,放眼阖宫,也只有帝王能做到了。 于是,孟绪给了个无可挑错的回答,轻飘飘地让自己置身事外:“没有该不该,只有陛下想不想。” 然而帝王似乎已洞悉了她的想法,深谙如何与她周旋之道,又将这话推了回来:“那朕换个问法,卿卿想不想朕见?” 孟绪自裙下探出一寸莹腻如珠的玉色,闲玩似的碾过一丛软绒,口中却故意掐出酸溜溜的口吻:“妾自然是不想的,陛下去见谁妾都不想。可难道以后陛下就再也不见其他人了么?” 萧无谏似信非信,只瞟了一眼那正漫不经心地在地上戏玩的雪足,神色清定:“朕去去就来。” 这次他没赶人先走,而孟绪说的也是:“那陛下快去、快回。” 送人走时,她笑殷殷地,好像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夫婿即将与别的女子相会而愁苦。 这是何等容人的雅量,后宫女子大多缺的就是这份雅量。若是让教习的嬷嬷知道了,是要夸赞上几句的。 可萧无谏总觉得别扭又不快,还不如撒泼打诨打滚打人之状来的顺眼。 更糟糕的是,从来都是别人猜他的心思,什么时候,他竟也猜起别的心思了? 何其荒谬。 帝王的心肠就在这一瞬倏然冷了下去。 眉眼也顿时严冽,好似霜雪积身。 临走时,他取下了那柄长剑,抛给隋安抱着:“将意容华给朕编的络子取下来,挂到那枚玉佩上。” 说罢,他立在殿前被雨水洗沐得灿亮的日光下,影子斜进殿里,回身看人,意味深长地道:“都是她的心意,岂不比挂在朕的佩剑上合适?” 其实隋安也统共没见过这把剑几次,头一次知道这几尺长的家伙竟这般沉重,两只手才能堪堪捧住。 这些年,这把剑就一直悬在后殿,而后殿的门又不常开,如果不是陛下这两日起了兴,殿庑前的积尘还要靠着扫洒的宫女日日拿笤帚挥扫干净呢。 不过,隋安知道这把剑是先太后送给陛下的生辰礼。陛下与先太后母子情深,如今虽与意容华感情日笃,但许是两人感情还没好到这份上,陛下不愿意旁人的东西挂在太后的礼物上,好像也是说的通的。 隋安没有再想太多。那玉佩他也不敢当真放到自己屋里,一直就替陛下收在偏殿里,找起来也省事。 偏殿中,樊氏垂着头,心里扑通扑通。 帝王既然应允了见人,御前的人自然也将她好生请了进来。 他们给她备了茶,樊氏也不敢喝,只小声道了谢。 美人是美人,可这气度比之意容华也差了太多了。 这些落在身上的目光让樊氏越发局促,直到看到帝王的身影出现。 樊氏脉脉无言地朝人一笑。 待人走近,款款行了个礼:“陛下万福。” 萧无谏信步走到案边:“干什么?” 樊氏跟着过来,端出食盒里的莲子排骨汤。 隋安见状,把串好络子的玉佩和那柄剑都放在一边,舀了一小勺汤让人验过毒,退到了不远处。 这才是妃嫔送东西该走的流程。虽说当着人家的面验毒有些伤人了,可若没有意容华开了先例,早先也没谁送个东西就能代了进来面圣的折子的。 樊氏倒是并不介意,只等人验过东西并无不妥之后,盛了一碗汤递给帝王,小心翼翼道:“妾若不这样说,哪里见得到陛下呢……?” 萧无谏却好似没什么胃口,冷言:“放着。” 樊氏被这态度吓着了,咬唇道:“陛下若觉妾欺君罔上,心生不悦,其实、其实妾也可以有一件要事情的……” 没等她以这含烟惹雾的模样继续说下去,却又被仓促进殿的宫人所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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