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她很少出现在各种宴席中,结识的人很少,和俞悯嫣相识还是因为同在书院念书,虽然她只读了一年便被二夫人以身体不好、资质愚钝为由没有了继续读书的机会,俞悯嫣却还是一直记得她。 年关前,俞家回齐州省亲,直到正月十五都是在老家过的。 俞悯嫣一进门便满目担忧的寻着苏芷涵而来,等走至床畔看见她靠在床头的模样,登时眼眶就湿了。 苏芷涵本是做做样子,没想到真的吓到好友,赶忙要起身解释,却被俞悯嫣拦住。 “你躺着别动,伤在哪了?”说着,豆大的泪珠就往下掉。 苏芷涵抿了下唇,好友本来就有些悲天悯人,平时就爱哭,断不该惹她的。 “我真的没事,没受伤,不信,我下床走两圈。” 俞悯嫣忙摇头,“我信,我信,你别乱动了。” 苏芷涵顿觉有些头疼,这哪里是信了她没事,分明拿她当小孩儿哄。 “到底是谁如此狠毒?” 俞悯嫣说着就要掉泪,眼睛都哭肿了。在她眼里,苏芷涵就是一个小可怜,从小没有母亲疼爱,父亲又宠妾灭妻不顾家。苏府的二夫人专横跋扈,苏芷涵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不让出门,不让结交朋友,完全是想将其养废了。 忽然,她惊道,“不会是你们府上那个二夫人吧?她嫉妒你比她的孩子先入了朝堂。” “不会。”苏芷涵斩钉截铁道。 二房的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个脑子。 “其实我心里有个猜想,但只是猜想,没有证据。” 俞悯嫣好奇追问,“谁啊?” 苏芷涵看着她,“现在谁最恨我?” 虽然不擅长办案一类的事,但俞悯嫣倒是对人情很敏感。 “你是说?” 见苏芷涵不置可否,俞悯嫣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已经超出了她所能想象。 “芷涵,没有证据前万不可对外人讲。” 苏芷涵笑笑,“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自然知道案子一旦涉及位高权重者,若是无凭无据的提出怀疑,无异于引火烧身。 “不管怎样,等过两日,你同我去城隍庙求签,求个平安签。”俞悯嫣拉住她的手,认真说道。 苏芷涵本想拒绝,毕竟她并不信鬼神,可见到好友担心且坚持的眼神,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去一趟也无妨。 反正她还在休假,受了惊吓去庙里求平安听上去合情合理。 两日后,到了两人约定的时间,俞悯嫣特意派自家的马车来接苏芷涵,并且多带了几个侍卫确保安全。苏府依然只跟了两个小厮同行,原本福儿也是说不放心要跟去,当时就被苏芷涵按了回去。 寺庙这种地方,苏芷涵一向敬重但不信服,所以不曾主动来过。 她们来的地方是洛阳城中香火最鼎盛的庙宇,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有老有少,都会来此处祈福。有的求家宅平安,有的求姻缘,传言任何心愿都能被佛祖保佑。 苏芷涵跟着上完香,又被俞悯嫣拉去求了张平安符。她手里拿着用红绳栓住的黄符,神色复杂。 带吧,她又懒得带。不带吧,是好友的一番心意。 “我去年来的时候和今年差不多,热闹的很。”俞悯嫣自己也求了个家宅平安签,望着寺庙院落里来来往往的过路人,不禁感慨。 苏芷涵与她并肩站着,不经意扫见一个蹲在犄角旮旯里的小女孩。在这天寒地冻的正月里,别人全是身着冬衣,富裕的人家都会在外披着狐裘披风,而那个女孩却是衣衫褴褛,破烂的裤腿在寒风中摆动。女孩拿了一只破碗,尽管冻的瑟缩,还是伸手在朝着香客们讨饭。 洛阳城内繁华似锦,即便是平民百姓也大都能吃饱穿暖,从来不见在外讨饭的乞儿。 “芷涵,你看什么呢?” 苏芷涵往那头一指,俞悯嫣也顺着望过去。 “诶?洛阳城怎么会有乞儿?” 苏芷涵见那女孩的鞋子同样也是破到露出脚趾,鞋底已经被磨的透亮,估计也快漏了。 怕是从外地而来的流民。 两人走过去,在小女孩面前停住。 破碗里突然多了一贯钱,女孩猛的抬头,呆愣愣的望着苏芷涵。 苏芷涵特意蹲下来与女孩平视,放柔了声音问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你的家人呢?” 女孩赶紧把钱装进怀里,好像怕她们反悔一样,过了一会儿见她们并没有抢回去的意思,这才怯生生的说,“我,我叫楚楚,是琼州人士。”
第十六章 果然不是洛阳当地的人,从琼州到这里要很久的路程,看女孩的样子根本没钱雇马车。 难不成是一路行乞过来的? 思及此处,苏芷涵又问,“你家里人呢?为何要来洛阳?” 楚楚低下头,已是带了哭腔,“家乡大旱,爹娘都饿死了,家里只剩下我。我是跟着邻居婶子姐姐们逃出来的,想着要去富庶的地方才有活路,于是走走停停到了洛阳城。” 苏芷涵和俞悯嫣对望一眼,皆流露出不忍。 她记得琼州大旱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朝廷应该拨放过赈灾粮款才是,怎么会还有这么多流民? 倘若能在家长活的下去,谁又肯背井离乡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洛阳城真的是繁华似锦。”楚楚不禁向往道,“如果能在这里生活下去该多好。” 苏芷涵不由问道,“当地的知府没有发放粮食吗?” 楚楚摇头,“我们根本没有见到什么粮食,为了活命,大多数人都开始挖野菜啃树皮。旱灾持续太久,到最后连树皮都难寻了。” 朝廷拨放的粮食去哪里了? 苏芷涵蹙起眉,细思间,远远瞧见两个僧人朝着佛堂走去,其中一位僧人走路轻快,与旁边笨重的和尚显然相反。 城隍庙里的僧人理应是不会武的。 苏芷涵目光冷下来,“悯嫣,我去去就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言罢,她追上那两个僧人的脚步,一路跟进佛堂,其中脚步轻快的僧人在与方丈请示之后转去后院,她也紧随过去。 “大人?” 苏芷涵听到声音,回头寻找,正巧看见一名大理寺侍卫,曾和她一起寻访过胡玉儿案子。 她当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侍卫立即会意,随她身侧朝着后院的一处禅房走去。 那僧人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忽然改了方向,疾步奔走。 苏芷涵双目一凛,当即跃身而起,同僧人交上手。 僧人的武功不低,主要是力气大,但到底不是她的对手,不到三招就被制住。 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一个城隍庙的僧人会武功已经足矣令人生疑。 侍卫拱手道,“大人,属下即刻将人押回大理寺。” 见僧人还在挣扎,苏芷涵失了耐性,抓住僧人的肩头。 只听一声惨叫,那僧人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再无力气挣动。 侍卫接过僧人,无需再费力,只要看着他不逃跑即可。 分筋错骨手,无论是在江湖还是朝堂,已经失传了十几年。 苏芷涵见他愣神,催促道,“还不快走?” 侍卫慌忙回神,颔首领命。 苏芷涵重新返回方才未进入的禅房,意外发现里面有个暗室,而暗室中竟然屯放着上百斤的粮食。 粮食,又是粮食。 苏芷涵回去找俞悯嫣,没有同她细说,只是讲衙门里突然有急事。 俞悯嫣也未多问,只道,“你快去吧,正事要紧。” “那她……”苏芷涵看一眼楚楚,心里莫名觉得琼州的旱灾与今日的种种,甚至是胡舟的案子皆有关联。 俞悯嫣笑道,“放心,我会安排妥当,你尽管去忙你的,她和她的同伴都交给我。” 苏芷涵点头,即刻与侍卫押着僧人返回大理寺衙门。赵寺正见到她一阵惊讶,言语间尽是关切,还说怎的不等身体好了再来。 “大人,下官无意发现一处藏匿粮食的聚点。” 苏芷涵将在城隍庙所见所闻全都据实以告,赵寺正听后也是心惊。 同时,僧人被押进大理寺牢房,而城隍庙的其余僧人乃至方丈都被秘密控制起来审问。 方丈和其他僧人那似乎真的不知情,不论如何审问也没有审出有关信息。赵寺正亲自出马审问那个会武的僧人,苏芷涵在隔壁旁听。 她一边喝茶,一边听,半天广听见隔壁如同杀猪一般的叫声了。 怪不得赵寺正不让她同审,原来是动用了大理寺对待凶徒的审法,估计是影响食欲的那种。 不过想想也是,赵寺正任职时间再短,到底是大理寺的人,认真起来也是绝不手软的。 隔壁的凄厉声持续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接着,那僧人便开口了。 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琼州赈灾的粮食早在两年前便从未抵达过琼州境内。到琼州的只有荞麦皮,而尽管只有荞麦皮都没放到百姓手中,而是被知府扣留了。 两年来,朝廷为琼州放了不止一次灾粮,可是层层削减下,到了灾民手中所剩无几,这也是琼州大旱迟迟不得缓解的原因之一。 而灾粮从户部侍郎手中开始就没有放下去,而是源源不断的提供给一个神秘的地方。 审出来这个烫手山芋,赵寺正也沉默了。原本审到户部侍郎之子已是冒着风险,现在又查出更大的秘密。 赵寺正摸了摸自己的乌纱帽,深感不保。 得出这个结果,苏芷涵反倒是解开了一切疑惑。 她本来疑惑沈大少没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如何能精准的劫杀胡舟,现在全都说的通了。 胡舟是粮食铺子的老板,与户部侍郎挪用灾粮的事应该有很大牵扯。沈侍郎可能是需要利用胡舟转移视线,暗中将粮食运往别处。而胡舟因为女儿之死生了异心,想要将此事告发,这才被杀人灭口。 也就是说当时胡舟是想要将证据提报给能管此事的人。 胡舟一死,证据也就没有了。 大理寺的人多次查访与胡舟有生意往来的人,皆无所获,可如果这生意不是明面上的呢? 账本上没有记录,可能还有另外一本账,是账房先生也未曾经手过的。 “启禀大人!那人死了。” 赵寺正大惊,一把揪住侍卫的领子,吼道,“你们怎么看人的?怎么会死?” “回大人,那人只说渴,没想到喝了水就……” 苏芷涵跟着赵寺正返回审室,入目皆是一片猩红。她上前捏开僧人的嘴,见其上膛挂了铜钱大小的白色印记。 失策了。 “他嘴上有毒,必须遇热水化开。” 同死侍一样,他是随时准备赴死的。方才没有机会,受不了刑讯才招供,一旦有了机会便激发毒性,这样即使招供了,死无对证,等于没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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