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真动人,而冬日暖阳温热。 郎君上一刻在她耳边呢喃,下一刻,车门推开一点光,她被他抱着,推了出去。 斜落的日光刺破那道车窗缝的光。 浮光暧、昧,美好,又在门开的一瞬间,破灭。 -- 太子准备让人斩开马车,姜循突而开门,从车内款款步出。 太子抬头观她,她盛裙曳地,只眼中波光潋滟,如一汪静湖。 太子再看,她眨一下眼,原来那点儿水光,只是刺眼的阳光投射。 姜循缓缓递出手:“殿下。” 靠坐在车中,江鹭握住自己渗血的手心。他手心被血浸得火热生疼,他闭上眼,算着自己溜出去的机会;同时,他听到太子松口气的宽慰: “循循,你平安就好。” 闭目的江鹭,坐在日光照不到的车壁角落中,安然若神之寂灭。 -- 待江鹭终于寻到机会溜出马车,他回到自己马匹所在的山头,牵马欲走。 隔着森郁林木,他看到大批车队前,侍卫与侍女林林。衣冠古朴的太子殿下执着姜循的手,带姜循走向新的马车。 许是山风太凉了,江鹭手指蜷缩、发抖。 -- 此时,数里之外,张寂带兵拔营,返回东京。 一辆马车中,小甲与段枫联手扮演的“江鹭”,正应对着车外的指挥使: “没有病,只是疲累,稍歇便好。” -- 此时,太子握着姜循冰凉的手。 在众人叩拜间,太子侧过脸,朝姜循露出一丝笑:“你杀了孔益?可是满意了?” 姜循同样侧过脸,用低凉的声音,与他说话:“殿下心情似乎很好?怎么,殿下捉到你的小黄鹂了?” 太子轻笑。 太子虚握她手:“这一切……全靠循循相助。” 姜循微笑。 -- 江鹭藏在山头树荫后,静看下方男女情意深重时,听到旁侧不远处的动静。 他发现此间荒木枯槁后,有辆马车停歇。而山丘上,坐着一个绯红裙裾的少女。 长裙铺地,露出少女绣鞋上的明珠点点。盈盈日光下,她坐于山间,微卷发辫歪斜乌黑凌乱,睫毛卷翘眼波幽蓝,有一种不受拘束的异域美。 她托腮而坐,发现不了躲在暗处的江鹭,目光只望着下方恩爱的太子夫妻。 少女开嗓,声调婉转,唱得绵绵: “行不得也哥哥,湖南湖北秋水多,九疑山前叫虞舜,奈此乾坤无路何……行不得也哥哥!” -- 行不得也哥哥…… 行不得呀,江鹭。
第16章 太子暮逊,养了一只“黄鹂”,名唤阿娅。 阿娅是异族少女,据说,连大魏话都说得不甚流利。 又据说,暮逊于三年前,在一歌舞坊见到阿娅,自此迷恋难忘,想霸占这只小“黄鹂”。 但也许黄鹂鸟有自己的想法。 姜循这次之所以与太子暮逊一同出京巡察京畿各处,最重要的原因是—— 阿娅跑了。 东京没人喜欢太子殿下迷恋一个出身下三滥的歌女。而姜循愿意为太子出京打掩护,方便太子亲自去捉回他的“黄鹂”。 正是借着这种二人心照不宣的关系,姜循杀死孔益一事,太子不光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主动出手,帮姜循掩饰。 ……毕竟,孔益死了,对太子并非没有好处。 他与孔家往来的所有证据消失,他再不用担心孔家翻出巨浪砸到他身上了。 即使事后有人翻案,作恶者是姜循,太子顶多“失察”。 此次出京之行,至此,已分外完美。 -- 夜里,离京不到一里的驿站客房中,点着数盏铜灯。 狐皮裘下,玄服玉冠的青年男子正以闲散而优雅的姿势靠于矮几旁,反复翻看几封姜循带回来的书信。 这正是太子暮逊。 两位门客立于下方,向殿下汇报出京一行的要务。 他们既说到视察京畿各方的事宜,也说到南康世子为殿下的寿辰入京,代南康王府向殿下贺寿。 门客甲观察太子神色。晦暗烛火在太子面上浮动,他看不清殿下神色,便自顾自:“南康王长居建康,除寇剿匪,镇守江南,从不需回京,可见陛下信赖。 “这一次小世子来京,是难得的机会。小世子既有向殿下投诚之意,殿下也不应寒了王侯老臣的忠心。殿下应好生抚慰小世子,赠于珍宝良驹美人……” 暮逊抬头。 他拇指上的玉石扳指擦过信纸,玉莹之色映着窜起的火光,为他温润眸子浮上一层幽色。 暮逊眼睛仍盯着这几封被他翻来覆去查看的文书,漫不经心:“你们说,姜循是否看过这些信?” 门客甲与乙面面相觑。 半晌,门客乙恭敬道:“姜娘子是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娴静淑雅,又一向对殿下唯命是从。属下检查过这几封信,封口严密,想来姜娘子是不曾看过的。” 火光耀着暮逊的眼睛。 他慢吞吞:“娴静淑雅?唯命是从?呵。” 两位门客弄不懂他这声笑的缘故,只好不语。 而这时,门外传来玲珑清脆的唤声:“殿下,我们娘子来奉茶。” 暮逊直接将书信燃于烛火下,烧了这些书信。 他语气轻柔:“无论如何,我与循循共此心。她既敬我,我不疑她。” 两位门客跟随,见暮逊起身,朝门外迎去。 门客乙大着胆子:“那南康小世子……” 暮逊摆手,漫然:“我暮氏与江氏祖上有君子协议,小世子是来助我稳固朝局、绵延庙堂的,我岂会不知南康王府的忠心? “改日我见一见这位世子吧——为了祖宗社稷,但凡我有的,皆可赠予这位小世子。” 两位门客齐声:“殿下仁厚!” -- 这位仁厚的太子暮逊,拉着姜循的手,引她一同入室。 门客与侍女皆识趣离开,暮逊看到桌上摆着的新茶,不觉感慨:“出门在外,难免简陋,苦了循循了。孤竟让老师的掌上明珠亲自烹茶,实在不安。” 他这样打趣,语调都难免柔上三分。 姜循面上浮起一丝笑,嘴唇却泛白。 姜循:“茶是玲珑煮的,我不辛苦。” 暮逊早知道她这副脾气,并不气恼:“你呀……也罢,我也只有在你这里,才能说说心里话,放松一二了。” 他扶着姜循坐好,起身朝向她,弯腰作揖:“这次多亏循循帮我遮掩了。若非循循,京里那些老东西虎视眈眈,我当真出不了东京。而且循循帮我深入虎穴,取回孔家的信件……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循循了。” 姜循偏脸。 她坦然接受太子的致谢。待太子说完,她才问:“你在我这里才放松?你的小‘黄鹂’,不算吗?” 太子一顿。 他抬头,看到她眼中几分揶揄的笑。 暮逊便放松下来,摇头失笑。 暮逊拢住她手,随口道:“一件玩物,哪里比得上你?” 姜循玩味:“你为了一件玩物,非要出京,可见这玩物于你的珍重。殿下倒是让我有些害怕了,你对一件玩物如此上心,那玩物若是爬到我头上,和我耀武扬威,那怎么办?” 暮逊答:“你只管管教,谁又能说你什么?” 姜循侧过眼,眼角微挑:“当真?” 她亭亭如水仙,孤然独立,总难以让人亲近。而今她少有的俏皮与“吃醋”,便让男子心动心悦,心间炽热。 “黄鹂”是可爱,但姜循更让男子有征服欲。 太子俯下身,微笑:“自然是真。你是未来的太子妃——这是父皇下了旨的。只待一年期过,我们便可完婚。没有谁可以拆散我们。” 皇长子病故,兄弟情深,暮逊为其推延婚事。 -- 二人再温存一刻,太子便以“不扰循循休憩”为由,离开了。 玲珑端茶进屋。 炉香袅袅,姜循拿着一方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擦拭之后,她毫不在意地将帕子扔到火烛上方,冷眼看着火苗吞噬那方帕子。 玲珑看得心惊肉跳。 玲珑对上姜循侧头凝视的目光,吞吞唾液:“白日马车受惊,不知娘子可否受伤?” 想到白日马车中的江鹭,姜循出神一下,才不冷不热道:“连你都记得马车受惊,问我有没有受伤。他倒是压根想不起来。” 玲珑尴尬道:“殿下日理万机……” 姜循忽而起身,盈盈走向玲珑。 她俯下身,凑到玲珑耳边:“那你猜他现在去‘理’什么了?” 玲珑不敢答。 姜循慢慢站直:“我要是他啊,我现在就去看看我的小‘黄鹂’有没有受伤,还在不在。” 玲珑抬眼,打量姜循。 她见姜循不像是生气的模样,才嘀咕:“那娘子应该把殿下留下啊。” 姜循一声冷笑。 姜循睥睨她:“我难道不忙?!” 玲珑:“……娘子忙什么?” 姜循:“为我权势大计,自当日夜以奋,殚精竭虑。拿笔来。” 玲珑:“……” -- 被姜循戏称为“黄鹂”的阿娅,含混地睡在驿站的一间客房中。 客房古朴简陋。 大约为了惩罚她,寒冬腊月,屋中连炭火也没有烧。 阿娅蜷缩着身子卧于床榻间,盖着两床被子,睡梦中也在轻轻发抖。 她忽然一个战栗,从自己记不清的噩梦中惊醒,睁眼看到悬挂的帷纱如火舌一样扑向她。狰狞光影如巨兽,骇得她一声尖叫。 阿娅的尖叫没有出口。 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睁大幽蓝眼睛,看到一张俊秀的面容,落在光影后,沉沉看着她。 阿娅呆呆看着。 捂她嘴的手移开,那人往后退了退,阿娅才看清,这是暮逊——太子殿下。 暮逊手抚上她的脚踝,她轻轻一颤。而这一颤,让暮逊清炯的眼中布上阴霾。 他几乎难掩自己的暴戾,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 暮逊温声:“你逃什么?你怕什么?我待你不够好?你私逃出京——我可有怪罪你?我亲自出来找你……你知道我出来有多不容易吗? “阿娅,我供你吃穿,赠你珍爱,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阿娅眼中一点点蓄泪。 她用磕绊的大魏话,天真说道:“循循对我很好,你要娶循循,我不想插足你和循循之间……” 暮逊眼眸微瞠。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娅,他不敢相信她竟会这样想。他握紧她的脚踝,被激得笑了出声—— “循循?!你觉得循循对你好?如果不是我护着你,你觉得循循会不会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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