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颔首。 玲珑踟蹰间,说出她早就觉得不安的事来:“……我们和叶郎君不再同行了,是吗?我们已经不是同盟者,叶郎君不再值得信任了,对吗?” 姜循轻轻抬眸。 她目光闪烁,轻喃:“我昔日和叶白同行,是因我要杀暮逊,杀我爹,而他想杀所有人。如今我大仇得报,可是对于叶白来说,一切才刚开始而已。 “他会和我爹为敌,但不会是为了救阿鹭,只会是搅乱朝局,让我爹没法去肃清我爹想要的朝堂。我爹所有目的是为了建立他的理想朝堂,但叶白的所有目的是为了摧毁整个大魏。 “某方面来说,时至今日,我已然抛弃叶白了。” 她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我违背了我们昔日的诺言。 “我们说好一起下地狱,但我中途折返,朝上面的日光看了一眼,便被那日光拉拽住,要脱离地狱。我到今日才明白,我不可救药地被阿鹭吸引。可是叶白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他早就看出来阿鹭对我的影响,才那样敌视阿鹭。” 玲珑怕姜循愧疚反悔,急声:“但我觉得这样很好啊。那种看不到天亮的日子有什么盼头?江郎君多好啊。江郎君被那么多人放弃,若是娘子你也不要他,他太可怜了。 “咱们快找到苗疆解毒解蛊,回头帮江郎君吧。叶郎君、叶郎君……以后再想办法吧。” 玲珑结巴:“活着多好啊,干嘛非要死呢。” 姜循微微笑。 她没觉得活着多好,但是活着有阿鹭。 也许有朝一日她会觉得活着美好。不过,她会等到那个时候吗? 她和叶白是同类人,同类人本该一起堕落。如今……走一步算一步吧。 姜循叫一声“简简”,嘱咐简简去驿站送信。玲珑紧张,姜循道:“放心,我写信给阿芜而已。” 姜循蹙眉:“东京消息没有禁军消息,不知道师兄如何了。阿芜的消息更是全然没有。幸好我和阿芜一直有联络暗号,我让卫士找阿芜。若是阿芜平安,便让阿芜来找我,陪我一起入苗疆吧。” 姜循:“我怕她想不开。” 玲珑快要哽咽:“你自己都活不了了,还关心大娘子。” 姜循淡然:“能者多劳嘛。” -- 姜芜此时,并没有离开东京太远。 上元节那夜,她就着张寂杀出来的一条出城路,躲躲藏藏地出了城。她原本计划若是那夜活下来,就找姜循,和姜循一起远走高飞。但是姜循被江鹭救走了,而张寂深陷东京局,生死难料。 姜芜住在东京附近的城镇中,每日都悄悄去镇中打听消息。 姜循找她的信送到她手中时,姜芜刚刚得知张寂被判流放岭南,即日动身。 听闻,那曾被张寂剖过丈夫尸体的章夫人,在张寂判流放中,发挥了很大作用。章夫人因丈夫章淞尸体被辱而仇视张寂许久,今日得到机会,焉能放过张寂?朝堂许多人一同弹劾张寂。 在诸罪中,没有人知道姜芜的存在。张寂一力承担了所有罪。 姜芜在屋中怔忡坐半日,慢慢给姜循回信: “……循循,我不去找你了。虽然我很想和你一同入苗疆,陪你一起治病,但是我害得师兄落到这个下场,我不能当做不知。 “我愿一路追随师兄,陪师兄一同去岭南。听说流放地艰苦,我想照顾师兄……” 她兀自在漆黑屋中坐了一会儿,想到上元节那日自己和张寂的争执,张寂拔去她的匕首。她想得心头时时揪起,茫然又心悸。 姜芜心中何其难过,又何其欢喜。 从未被人放在眼中的小娘子,不是尘埃不是蝼蚁,甚至不是“阿无”。她有名有姓,亦有意中人。 姜芜擦干眼泪后,细细在信中写东京如今的情形,最后跟姜循说些半文半白的告别—— “若入岭南,也许很难再和循循相见。你要好好养病,要好起来,不要辜负小世子为你做的一切。无论身在何地,我的心都永远挂念你,每日都会为你祈福,也愿意为你而做任何事。 “若有需要我相助的,你往岭南去信便好。 “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重逢。” -- 东京朝堂上,姜太傅和叶宰相轻而易举地分为了两派。 针对江鹭收复凉城之事,二人没有异议。有异议的事,如何对付江鹭。 叶白建议对南康王府施压,或者召南康王入京,扣押南康王。 姜太傅不赞同:“如今朝堂主方向应是对西北,应提防阿鲁国的报复,应讨论战后之事。此时不应将南康王府拉入战局。我们主力放在北地的话,不能引起南地的恐慌,不能将整个大魏都拉入战局。东京不能逼反臣子。” 叶白:“南康王府就是江鹭的软肋。用南康王府对付江鹭,本就是最好的棋子。难道他说他们断交,他们就真的断交了?太傅信这种话?” 姜明潮掀眼皮:“你执意掀起战乱,到底是何居心?或者你和江鹭有联络……南康王府兵马一旦出南地,我们还能够掌控得住吗?你难道想要应对更多的敌人。” 叶白说冤枉:“我只是在讨论杀江鹭之事而已。殿下怎么看?” 坐在屏风后的暮灵竹,一边焦头烂额地翻着史书,想弄清楚朝臣们各自的用意,一边迷茫地抬头,看向屏风后众臣模糊的影子。 问她?为什么要问她? 因为她不懂,他们便借她而糊弄天下吗?他们是想大魏安好,还是想更方便地欺压她的子民呢? 暮灵竹含糊道:“此事交给太傅和宰相定夺。” 她不知该听谁的,但她渐渐明白了杜嫣容的忧心:姜太傅和叶郎君各有野心。 叶郎君……叶郎君是否如姜太傅说的那样,想毁了一切呢? 暮灵竹想到自己父皇死前的模样,想到是自己和叶白一起害死了父皇。 起初的勇气和决然过后,她为此日夜惶惑,为此而愧疚迷惘。她开始想自己是否做错了,自己选择叶郎君是否选错了。 身处此局,仓促摄政,她看不清前方路径不知谁是谁非,她想为国家找出最好的出路……可是姜太傅和叶郎君,谁是对的呢? 暮灵竹想,还是夜里找嫣容来补课吧。她只有信嫣容了。 -- 段枫牵着马,安娅坐在马上,随他漫无目的地走。 安娅不熟悉大魏,不知道这是去哪里。但是眼前景致几日里来,越来越荒凉,安娅便猜,他们应当在出关。 随意吧。 自那日她说了自己想死后,二人已经几日没有交流了。 今日,看起来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安娅只希望段枫不要管自己了。她伏在马背上,再一次轻声:“段三哥。” 牵马的郎君睫毛快速一眨,侧头看向她。 她眼中波光粼粼,神色有一腔无奈的平静,重复道:“段三哥,我不想活了。” 段枫半晌说:“安娅,我活不成了。” 安娅怔住。 她无神的眼睛微微颤抖,她本全身无力心神痛苦,手抚着自己的腹部便恨不得捏死那个孩子。可是这几日段枫日日夜夜看着她,她没工夫动手。她沉浸在自己的一腔悲愤中,段枫却在说什么? 段枫朝她笑一笑。 他好平和,好淡然,昔日的风流锐意在他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那年过后,我的筋脉就断了,内力为了冲筋脉,也折损了很多。是江二郎救了我……你还记得他吧?他曾是南康王府的小世子,如今身份是陇右兵马大元帅,要代大魏朝堂收复凉城。但是在三年前,他在凉城有另一个身份,‘白鹭将军’。” 安娅眸子微瞠。 她努力从记忆中翻找这么个人——也许有过,但是太模糊了。 安娅:“我不记得了。” 段枫:“小世子身份特殊,他又受了情伤,南康王觉得丢人,不给他任何身份,要他来凉城历练。小世子虽然心肠软,容易受情伤,功夫和本事却是一等一的。我们城中都戏称他为‘白鹭小将军’,让他跟着我大哥姓‘白’。 “你记得我大哥吧?浪荡儿嘛,他去过建康府,不知怎么和那建康府的永平郡主看对了眼,用一个白姓郎君的身份,哄得人家郡主动了心。那郡主就是小世子的姐姐,小世子来凉城,就是来帮他姐姐监督我们,好好办婚事的。因为他姐姐打算孤身嫁来凉城,狮子大开口,管我们要人又要兵。 “要就要嘛。人家放弃荣华富贵,连郡主身份都不要了,就要远嫁过来,那我们当然要捧着嘛。我大哥却死在那一夜……二郎说,他赶到的时候,大哥和我爹死在一起,三四把剑插身,死不瞑目。 “哎。你说我是什么心情呢?我们程家和段家,最得我爹真传的,就是我大哥了。他死得那么不明不白……二郎非要救我,非要带我回建康府,把我藏起来。那两年,多少名贵药材灌进我身体里,给我捡了一条命。可那是跟阎王爷抢命嘛,总是要还的。” 段枫抬起手腕,让安娅捏自己的脉搏,让她看自己的身体真实状况。 安娅身子发抖,手抵在他脉上指尖冰凉。她泪珠一滴滴地悬在睫毛上,却看段枫还在笑: “神医说了,我要不动武,就还能多活几年。动武一次,损一半寿命。你看我现在动武多少次了?实话告诉你咯,你这两天精神不好,我都背着你,狂吐血,不敢让你看到而已。我们安娅这么年少,被我吓到怎么办?” 段枫脸上轻松的笑收了起来。 她泣不成声,趴伏在他肩头,他只是伸手抚摸她鬓发,轻声:“所以别伤心。你不想活了,而我活不成了……你就多陪陪我,活到我死的那一天吧。想必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你不必煎熬太久。 “我亲人都死在一起,人间就剩我一人孑孓。哦还有程应白……那个不省心的孩子,我是管不了他的,也不必管了。 “有时候想想,奈何桥上,其他人都走光了,就我一个人走,有点寂寞啊。安娅陪着我,好不好?” 安娅哽咽:“好。” 安娅抬头:“小段将军,我们一起活到你坚持不住的那一天。” 他弯起眼睛笑。 他总是这样。 少时便吊儿郎当,青年时一切都变了,骨子里的闲散却不改。若是没有那桩事,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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