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不能再打胜仗了啊。没有粮草了,没有军费了,满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说,程段二家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包藏祸心,想要借机开战,裹挟大魏继续打仗。” 江鹭手上青筋跳动:“是你向朝廷进谗言,要边将诸将士被灭门……” 章淞辩解:“那是程段两家罪有应得,谁知道他们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杀人,却阴错阳差……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尚未被屋外人听到,哑穴就再次被点上了。 章淞痛得双股战战,冷汗淋淋。 当哑穴再次被打开时,他忽有灵感:“是写《古今将军论》的书生!他就是那么写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话而已……” 章淞为了求生,口不择言:“对、对!是他,他才是一切祸源!” 江鹭面无表情,他见章淞再说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击刺向此人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章淞为求生而声音粗嘎:“他活着!曹生还活着,我告诉你曹生现在在哪里——”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 “轰——” 闷雷终于打下,雨水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姜循在杜嫣容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此处。她想太子应该忙完了,她应该与太子讨论一些政务了—— 章淞主持春闱,章淞却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旧皇子那一派的人。她和太子应该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合适的位置,也许二人可以商量如何来做。 雨水淅淅沥沥。 姜循凝望着天地间的茫茫雨帘,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困在雨花台中了。 -- “啪啦——” 雨水顺着廊庑、檐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雾中。 在逼仄狭长的宫道上,江鹭静静地走着。 袖中手掌再次渗血,密密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溅上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宫人们皆去躲雨,此条长道只有江鹭一人独行。 他浑浑噩噩地行于这空茫烟雨。 江鹭脑海中,一时浮现章淞惨然扭曲模样,听到章淞临死前的张狂: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朝廷局势混乱,我被排挤出东京,前途要毁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东京了!我要回东京,我要回朝堂,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凉城根本没有功绩。 “我只能一遍遍地写折子,一次次地将罪孽推到程段两家身上,推到那些将士身上……他们要是没有错,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凉城。他们必须有错! “他们必须包藏祸心,必须想开战,必须要和朝廷大政对着来。曹生的《古今将军论》说的很清楚了——像他们这种将士,他们要的是战争,不是和平。 “我没有错!” 章淞狂笑:“江鹭,东京这潭浑水,不是你能淌的。你这样清高的小郎君,注定被淹死在这里。我在黄泉下等着你——” 江鹭脑海中,又光影流离,影影绰绰,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凉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 他也许有错。 当日他应该留在凉城中,和众儿郎一起接见阿鲁国王。如果他坚持留下,他起码会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将士们为何与进城的阿鲁国战士兵戈相向,他们为什么一起死在火中,城门又是谁开的……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该总在自问阿宁背叛的原因,不该身在战局,却没注意到危险已至。 他必然有错。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顽固地忤逆爹爹来到东京……黄昏已至,他是为什么而活着,又如何分得清孰敌孰友? -- 大雨滂沱,江鹭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无数人回首望着他笑。 他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在这时,他想起一个叫“雨花台”的地名。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地名,但他呼吸艰难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一个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转弯,视野变扩。几棵树木秀润挺拔,其后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伫着一处亭子—— 宫人侍卫们在树荫下躲雨;凉亭四角青帐微悬,一盏灯明,有一美人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凝神思量。 江鹭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见到那美人被身边侍女提醒,睁开了眼,站起身—— 天地间雾濛濛,只有她在路尽头,盈盈长立,面容模糊。 -- 黄昏雨下,江鹭掀起乌浓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后湮灭。 火海消失,城墙坍塌,灰烬中燃烧的男女们销影失形。 “雨花台”变得清晰。 故友淹没在火海中,而更久远之前,他是因为姜循,而前去凉城,遭遇一切的。 是了。 因为玲珑给了他一张写有“雨花台”的字条,因为玲珑不停地说姜循如何如何……江鹭急着追章淞,脑海中只留下了“雨花台”三字。他在难熬中,才只记得要去“雨花台”。 荒唐。 -- 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亦是她。 此时雨雾相连,绵密不息,阴冷的雨间凉气弥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云遮雾绕往日流逝,江鹭走在雨中如同踩着血水踏着尸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渊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红尘,他一脚踏入。
第25章 二更 姜循立在“雨花台”的凉亭中,几分惊讶地看着冒雨而来、袍袖尽湿的江鹭。 她目光几闪。 她以为经过自己的搅局,江鹭应该忘却了“雨花台”。怎么,难道未曾蒙面的杜娘子魅力那么大,在他心中胜过姜循的可恨? 姜循幽静的眸中,浮现一些冰凉审视。 她维持着这冷漠模样,与玲珑一同站在凉亭中,看那些宫人与侍卫惊讶地向江鹭请安—— “世子怎么没有带伞,没有带仆从?” “世子走快些,别淋湿了……” 宫人们伶俐,谁不知道南康世子是最近东京的红人,太子新交好的大人物?他们纷纷想卖世子一个好,但是他们的眼睛瞄上,看到站在亭中的姜娘子,便陷入了为难——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未来的太子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莫非要看着世子这样淋雨吗? 可是太子妃其实也不好热忱,毕竟男女有防,人多眼杂…… 众人迟疑间,江鹭人已站到了凉亭石阶下。淅沥的雨水敲打在青台绿渍上,纱幔边缘湿漉漉地拖曳在地,他抬起头,看向凉亭中的姜循。 ……依然是那副讨嫌的无情的嘴脸。 与记忆中恬静慧黠的阿宁截然不同。 但是此刻江鹭想起阿宁,便会想起埋骨于凉城的将士们,心间涌上不间断的痛意;而面对姜循这翻脸不认的娘子,他心中竟浮起一些自虐般的快意。 江鹭逼着自己不去沉溺旧事,而来解决眼前麻烦事。他便当着姜循这不欢迎他的嘴脸,拾级而上。 树荫下那些躲雨的宫人,松了口气。 姜循身后的玲珑则悬起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世子,恨不得出口劝世子离开,不要招惹她家娘子。玲珑同时希望姜循不要心软,毕竟这是太子地盘,有些流言还是避免的好…… 姜循下巴微抬。 她果然不会心软。 她盯着江鹭,眼中如同没看见江鹭淋雨的狼狈,张口便是冷酷的话:“男女授受不亲,我在此处等殿下,世子去别处吧……” 下方那些侍卫听到了姜循的话,既为姜娘子的觉悟而赞许点头,又有些同情可怜的世子。 而江鹭背着他们,站在台阶上仰脸看姜循。他极轻地说了两个字,打断姜循的喋喋不休,也不被那些侍卫听到—— “还债。” 恰时雷声起,他的声音和雷鸣混在一处。 玲珑瞪大眼,茫然又吃惊。 江鹭走过了石阶,踩上了凉亭砖地。 湿薄的袍袖勾勒青年劲瘦腰身,姜循目光忍不住下垂瞥一眼。而他浑然不知,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循,声音清而哑,平静地重复:“姜循,还一部分债。” 姜循垂眼—— 这是属于她与他心知肚明的暗语。 他说过她欠他,但他曾经不要她还,今日却淋着雨走上方阶。而他这副模样,需要她帮助的事儿,已然非常明显——躲雨。 他今日身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众人余光所见,一盏昏灯下,姜循语调不变,流利非常地将话转了个方向: “……虽授受不亲,但孟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世子是殿下的客人,我在此等候殿下,岂能对世子视而不见呢? “请世子入座,和我手谈一局,我们一起等殿下吧。” 亭下众人不禁赞姜娘子的信手拈来、口若悬河,亭上玲珑轻轻叹口气。 江鹭一言不发,撩摆入座。 -- 雨落下时,禁苑门口巷子深处,有几人围在院门口,似正发生一些争执。 立在门口的佳人亭亭玉立,面色却窘红。对面嬷嬷的为难让她羞愧,她支吾半晌,眸心湿润似有泪意。 对面嬷嬷见她这样,更是疑心变重,心里也生出些不耐:“……哭什么?老奴可曾说什么重话?这位娘子,今日的庆宴是太子着人办的,往来宾客皆有数,岂能放一些说不清来历的人进去?这要是出了事,太子殿下责怪下来,老奴可得赔命。” 佳人垂头饮泪。 她身边的侍女都要比她有底气些,叉着腰骂那嬷嬷:“什么叫说不清来历?我们都说了好多遍了,我家娘子是姜太傅府上的大娘子。你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还要叫我们娘子一声‘姐姐’呢。我们只不过忘带请帖而已,这算什么要紧事?你们不信,把二娘子叫出来问问不就好了。” 嬷嬷嗤笑:“你算什么人,姜娘子又是什么人?” 那侍女气得不行,只好道:“那你把玲珑叫出来,她也认识我……” 嬷嬷声音抬高:“玲珑娘子是姜娘子身边的人,岂是说出来就出来的?劝你们不要在这里闹事,我看你们是女儿家,给你们脸面,不叫侍卫来哄你们。你们若是再不识抬举,休怪我不客气。” 侍女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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