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长乐公主的生辰,这位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年少美人,莫不就是公主殿下? 暮逊看到姜循,露出一丝笑。而他旁边的内宦立刻代太子殿下,高声呼道:“姜娘子!” 姜循转过肩,朝他们看来。 贺明心脏一下子僵住:……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 姜循朝这边走来,暮逊向二人介绍:“这位便是我之前说的贺郎君。循循,你知道我意思吧?” 他的意思是,让杜一平知道贺明的存在,在科考时相帮一场。 姜循姑且应着,将贺明打量一番。 这位年轻郎君倒也相貌不俗,只是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她目光瞥过去时,他便迅速低下了头,语气有些僵硬:“……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一顿,目光探寻。 玲珑在旁斥:“胡说什么?我们娘子还未嫁呢。” 贺明怔忡弯腰行礼,雪白面孔涨红:“是、是我弄错了。” 他不敢抬头看姜循一眼,暮逊在一旁脸色已有些难看。姜循挑眉,觉得有趣。她侧过脸,要与玲珑玩笑时,隔着柳叶婆娑,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站在船上的江鹭。 船随波逐流,江鹭身长如玉,白袖如鹤临江,他已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姜循:“……” 她歪头,看眼自己身边的暮逊和贺明:呃,自己似乎刚答应江鹭过什么不和其他男子当他面云云…… 眼前这,算是当他面吗?可她是先来的呀。 -- 暮逊同样看到了江鹭。 隔着水,江鹭本背手而立,对上太子的目光后,他才缓缓抬袖,朝这一方行礼,云袖若飞,仪姿似仙。 姜循不冷不热地朝他屈膝作福。 贺明经身边内宦提醒,得知这又是一位大人物,连忙跟着姜循,一同朝南康小世子行礼。 论理,贺明在寻常人中已算得上镇定。但他毕竟年轻,一日见这么多贵人,再加上跟在姜循身后,难免魂不守舍,慌里慌张些。 他甚至在行礼时,都悄悄抬起一只眼,看了姜循背影一眼。 -- 段枫在船上,看姜循和贺明先后行礼,前者敷衍后者慌,颇见滑稽。 段枫乐道:“那两人一前一后,倒跟朝咱们拜堂一样……” 江鹭侧头,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段枫摊手,安抚道:“好好好,你也拜堂。” 江鹭:“我不需要。” 江鹭扭头不搭理他的浑话,他盯着贺明:……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新人物? -- 而姜循那边,姜循微低头,思忖着自己这到底算不算当着江鹭的面,与其他男子有私情。但太子是她未来夫君,这不算其他男子吧? 太子正要等船过来,邀小世子一同。 一道清婉女声在此时走近:“太子殿下,姜娘子。” 这声音是杜嫣容! 姜循扭头,果然看到一排古柳下,绿荫如烟,杜嫣容领着她侍女袅袅走来,当如神妃仙子。 小公主过生辰,自然会邀请她的好友杜嫣容。姜循本就知道杜嫣容一定会在今日入宫,早已做好准备。而且她知道杜嫣容一定会来找自己…… 但是此时,姜循心里一咯噔:江鹭就在船上。 难道自己是为江鹭和杜嫣容提供机会吗? 姜循当机立断,扭头朝太子说:“我和杜娘子商量些事,殿下不必等我们了。” 说罢,不管太子错愕,姜循提裙,朝杜嫣容跑去。 在场所有人都为此怔住:他们都没见过姜循这般样子。 高贵典雅的娘子,露出不讲究仪容的模样。美人衣帛裙裾混乱着在风中飞扬,发间珠冠琳琅映日。她跑向杜嫣容,连对面的杜嫣容都愣住。 杜嫣容从未见过姜循对自己这般热情的样子。 而姜循在所有人惊愕之下,一把抓起她的手,还回头嗔迷茫木讷的杜嫣容一眼:“快走啊!” 许是杜嫣容柔弱,许是杜嫣容惊呆了。杜嫣容当真被姜循牵住手,跑入了绿柳林中。 而她们各自的侍女晃一下神,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太子请安后,各自追了出去。 太子愣半天,摇头笑:“循循真是……” 他回头笑望贺明,贺明适时地低头,掩住自己的神色。 -- 江鹭在船上,忽陷恍惚。 在众人惊愕不解间,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年少一次: 他带着阿宁等几个侍女一同出府,为母亲采办贺礼。街市上发生争闹,江鹭第一次见到人和人的争吵变成打斗,且助阵者越来越多。 其他侍女都被吓得呆愣原地,那总躲在最后的、弱质纤纤的阿宁在所有人呆住时,拉着江鹭手腕,拽着他朝人少的地方跑。 他惊愕不肯。 她便回头瞪他,眼眸圆瞠:“快走啊!” 人流如烟,嘈声如海。她怕他不知凡尘俗事,被人撞到。 年少的江鹭被她拽着跑出人群,她回头看他是否受惊,正是那样的眼波清澈,圆润明亮如同含着一团氤氲的雾…… 那是柔弱的阿宁第一次被江鹭看进眼中。 正如此时—— 高贵傲慢的姜循抓起杜嫣容的手跑开这一幕,被江鹭看入眼中。 ……且在记忆中,与阿宁重叠。 江鹭站在船头,袖中手轻轻握紧,心里涌上莫名的焦躁与恐惧。 他不断地将阿宁和姜循割裂,他说服自己一切皆是谎言,可他如今在忙碌正事时,会猝不及防地被姜循在心口扎一下。 不痛,但酥。可随后而至的是害怕——怕他自己,也怕她。 他想:会有人栽入一条河,整整两次吗? -- 在石桥上,叶白一行逶迤,正被内宦领路,去拜见太子殿下。 开封府尹向来由储君担任,叶白出京办差数月,回来后自然是应向长官汇报的。长官不待见他,他却不能不识长官。 而行在石桥上的叶白,穿过烟柳迷松,将所有这一幕,都望进了眼中。 荫蔽帘幙,他笑一笑,睫毛轻眨几下,垂下的眸子清黑无光,神色浅淡。 真好。 姜循无意中,让诸多男子为她暗流涌动。他为姜循而开心,也祝姜循心想事成。 真好呀……可惜这么些郎君中,所有人都有资格去争风吃醋,只有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那种资格。 他想与姜循并肩,便永远地只能做友人,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逾矩。 江小世子尚有纠结的权利,可叶白从一开始,就没有权利。 -- 另一边,入了密柳林,二女没深入多远,便停了下来。 杜嫣容甩开姜循的手,扶着一棵树,掩着帕子喘息连连。姜循这一番折腾,将她引以为傲的温柔娴雅打得一点不剩。杜嫣容此时,如云发鬓微乱,额发汗湿,面颊因奔跑而绯红。 杜嫣容这般好脾性的人,都一改自己平时的柔婉,瞪向姜循:“你又发什么疯?” 姜循平日不算多强壮,但她最近跟着江鹭夜里学武,体力可比这位柔弱闺秀强得多。 虽然二人原先半斤八两,但如今,姜循便因为胜过此女一分,颇有一分自得:“杜娘子,你也不能一味读书呀。跑两步便喘,若遇到贼人,你跑都跑不掉。” 杜嫣容弯唇:“我此生遇到的最大贼人,难道不是姜娘子你吗?” 她收整好情绪,徐徐站了起来。 玲珑和杜嫣容的侍女正好赶到,见两位娘子平安,便乖觉地退下,去守着林子了。 姜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便更有几分把握了——正如她所料,杜嫣容一定会找她,有事商谈。 她慢吞吞说:“你既然这么厌我,何必跟着我走?我不信你挣不脱——你不过是一味装着不解,装着被我拽走……你分明有话私下找我谈,顺势而为,在外人眼中,却总是做出被我欺压的模样。 “杜嫣容,你累不累?” 杜嫣容脸上浮起两三丝笑,语气轻柔:“我累不累,也是我自家的事。我倒是不如你的本事,你自家忙自家的事,却偏要拉别人入局——你为什么要我兄长当那个主考官?” 姜循偏头,笑问:“咦,难道杜御史不高兴吗?不应该啊,他可以为国效力,主持科考,他应当高兴坏了罢。” 杜嫣容抿唇。 她站在深林中,风吹冷颊,幽望着面前这算计杜家的坏女子。 杜一平何止高兴坏了? 她的兄长啊……自以为自己怀才不遇多年,一腔正义难以抒发,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家里人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嫂嫂为此哭到爹娘面前,哭到杜嫣容面前。 杜公早已从宰相上退下,朝中无人再庇护杜一平。而杜一平正义有之,智谋不足。旧皇派和太子派斗得风生水起,谁也压不住谁,杜一平搅入此局,能否平安退出? 杜嫣容道:“姜循,你另请高就吧,我不会让我兄长上任的。我有的是法子让他当不了这个主考官——我毕竟是他妹妹,我想让他留在家中,下点药,倒杯水,多的是法子。 “我今日是来通知你。你和太子做什么也好,我杜家不制止,但也绝不会参与。” 她说完自己的话便转身要走,却听姜循在身后幽幽道:“你以为我愿意请你兄长出山?你们杜家这一辈,真论有本事有计谋的那个——只有你杜嫣容一人。 “可惜你对朝政毫无兴趣。” 杜嫣容脚步一顿,仍继续走路。 姜循凝望着她背影。她靠着柳树,手指抚摸着粗糙的树皮,轻轻笑道: “杜嫣容,你这几年,都在家中读书,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不是?我知道,你觉得朝政昏昏,是你劝你杜家急流勇退,是你让你兄长待在御史台,默默无闻。 “你都读的什么书啊?我前几日,让侍女和你家仆人聊了聊,才知道你读的是史书。原来你在读史啊——好奇怪,哈哈,读史的人,却说自己对朝政不感兴趣,可不可笑?” 杜嫣容停下步子。 杜嫣容回头望来,乌发挽腰,眉目如黛:“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可笑吗?” 姜循冷冰冰:“你不同流,如何读史?你不同流,如何记史?” 杜嫣容静默。 姜循看着她,知道此女此时未走,便是自己必有什么,打动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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