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一通话,听得王萍是目瞪口呆,砸得王铎是满面苍白。 好半天,他才艰难地扯动一下嘴角,露出个极其难看的苦笑,“我以为,你待我毕竟是不同的,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苏宝珠心里也不大好受,“你受伤我很难过,我也愧疚,可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先前婚约还在,我尚且能给你找出借口,如今亲事取消,你再说这话就是居心叵测了。” 王铎起身慢慢踱到窗边,背在身后的拳头捏得发白。 苏宝珠叹道:“你本性良善爽朗,缘觉殿下做的是利于百姓、利于朝廷的好事,你是御史,应该助他一臂之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不利变得极端偏执,把愤恨发泄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王铎惊讶地望过来,“你说我迁怒缘觉?” “不然你总问缘觉殿下干什么?我们亲事取消,和人家没有半点关系,对上吴王府,你爹娘就先怕了。你抗争不过家里,就怪在缘觉头上。” 苏宝珠瞥他一眼,“不愧是你娘的儿子,这迁怒弱小的功夫,一模一样!” 王铎哑然,心里是极不服气的,又隐隐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分明是裴禛搅了他的亲事,为什么他揪着缘觉不放? 况且缘觉不是弱小啊! 不期然间,暗林中缘觉的背影,浮现在他眼前,定亲宴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铎,”苏宝珠一声娇叱,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却听苏宝珠的声音放得柔软了些,“你是个有抱负的人,和那些游手好闲,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世家子弟不一样。你本可以蒙荫入仕,可你没有,你选择科举入仕,天不亮就起来读书,一天睡不了三个时辰,辛辛苦苦为的什么?你放弃‘天子私人’的翰林学士,转而做得罪人的冷面御史,又为的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和人争一口恶气?” 王铎正色道:“当然不是,我是为了报效朝廷,做一个安邦定国的能臣忠臣!” “是啊,这才是我认识的王铎嘛,你一定会是个好官。”苏宝珠目含期待地望着他,“寺院侵占百姓的土地,你一定要替那些可怜的百姓讨个公道,把土地还给他们。” 王铎不自觉抬起下巴,“那当然,我王铎最是看不惯此等卑劣行径,旁人不敢说,我敢!” 话音未落,他已经醒过味儿来了,斜睨苏宝珠一眼,“变着法儿地给我下套,生怕我为难缘觉殿下,还敢说你和他不熟?” 苏宝珠暗道你也为难不了他,不过少个敌人总是好的,因而笑道:“好歹咱们也议过亲,我可不想让人说,我苏宝珠挑选夫婿的眼光不好,便是前未婚夫也不成。” 王铎轻轻哼了声,“总有一日,你会明白,你错过了一个多么好的夫婿。”说罢,起身告辞。 苏宝珠挑眉,“不留下吃饭了?” 王铎拂袖,“气都气饱了,吃什么吃,走了!” “啊……”王萍看着大哥的背影发呆,好半天才回过神,给苏宝珠比了个大拇指,“你太厉害了,我还以为你俩要吵起来,结果又把我哥怼得没脾气了。” 苏宝珠得意一笑,“那是因为我有理。” “我看是因为我哥终究舍不得你,他喜欢你比你喜欢他多得多,所以对上你,他总是占不了上风。”王萍往嘴里扔了瓣桔子,摇头大叹,“酸啊。” 苏宝珠笑了声,心里也多了几分惆怅,只盼王铎,日后能有属于他自己的的幸福。这段曾经的年少悸动,若他日想起来,也不过是释然一笑罢了。 “差点忘了,表姐,二十那天,庙会,一起去吧。” 一听游玩,苏宝珠心底就直打怵,“每次出去玩都会有意外,你数数看,宫里、福应寺、跑马场……多少次了,我看我就是和长安犯冲,呆在家里哪儿不去最好。” “去吧去吧,庙会可热闹了,跳舞、唱戏,还有杂耍。”王萍抱着她的胳膊“好姐姐”好一通的叫,“咱们不进宫,公主王孙也不会到尽是平头百姓的地方玩,撞不到安阳公主他们的。” 苏宝珠点点她的脑门,“公主王孙不去,只怕你三个姐姐也不愿在‘下等人’中间挤来挤去,所以你才来找我。” 王萍撇嘴,“逛庙会,当然要人挤人才热闹,大姐姐清高,不愿到贩夫走卒玩的地方去,二姐姐事事跟从大姐姐,也不去,我本以为三姐姐和她们不一样,结果她说她信佛,不去道教的庙会。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该直接找你来。” 苏宝珠笑道:“看在你上次在宫里,拼死拼活救我的份上,就答应你了。” 王萍欢呼一声,兴奋得满脸通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多少天。 苏宝珠不由失笑,心里却想,要不要把缘觉也叫上,省得再有突发情况,可一个和尚逛庙会,也有点奇怪。 啧,有点难办…… - 缘觉此刻正站在紫宸殿,昌平帝的龙案前。 殿内很静,只有翻阅纸张的哗哗声,一旁侍立的太监头低得很深,大气也不敢出。 “好贼秃!”啪,昌平帝把案卷狠狠砸在书案上,已是勃然大怒,“竟敢侵吞国土,抢占民田,谁给他们的胆子?万亩都不够,还要千顷万顷!国库月月亏年年亏,朕节衣缩食,想方设法削减宫里的开支,却是肥了他们,这是从国库里抢钱!” 怒骂一通,昌平帝火气下去了点,瞥见垂眸站立的儿子,语气稍缓,“朕没说你,你是个好的,不与那些假和尚沆瀣一气。贤妃总说你四大皆空,不问俗事,朕看你心里还是顾念着朕,顾念着国计民生的。” 缘觉低低道:“这些寺院所作所为有悖佛法,理应予以惩戒,令其发还百姓的土地,诚心悔过。” 昌平帝道:“能做到这个地步,肯定有朝臣牵扯其中,朕会叫人好好查一查。知道此事的人肯定也不少,就是没人敢捅到朕的面前,到头来,还得靠朕的儿子啊。” 他重重叹息一声,“盐井的事也是,你不说,朕都不知道地方节度使在盐上层层加税,周勇称病不来,朕竟拿他无可奈何。” “天宝年间的那场大乱子,把咱们的国力祸害一空,如今好不容易缓过来些,长安对各地的掌控却是大不如前了。各地拥兵自重,朕防着他们,却不得不用他们。” “每日一睁眼,就是批不完的奏章,一上朝,就是各地的哭穷。春天,他们赏花踏青,朕却忧心春耕有没有进行,盼着多下几滴雨,冬天,他们围炉看雪,朕却想,赈灾的款子还没有着落,恐怕今冬又要冻死许多人了。难,太难了,如果能从这些烦恼中解脱,该有多好。” “父皇……”缘觉望着异常疲倦的父皇,也不禁动容了,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一步步来,总会好的。” 昌平帝笑道:“说得轻松,你这个斩断烦恼丝的佛门中人懂什么?去吧,接着念你的经文,朕也要接着批奏折了。” 缘觉欲言又止,缓缓行了一礼,默然退了出去。 他出来时,安阳领着一个道士正要进去,那道士手捧红漆托盘,盘中一个两寸见方的红锻锦盒。 安阳略一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缘觉皱了皱眉头,站住脚,望着殿门的方向,犹豫是否要再进去。 须臾,殿内传来昌平帝爽朗的笑声,显然心情十分愉快。 轻轻叹息一声,缘觉还是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缘觉回到福应寺,把自己关在禅室,告诉道武,除了苏家人,其余人等一概不见。 过了几日,便有官府的人进了某座寺院,带走了十来个和尚。 陆陆续续有其他寺院的僧人求见缘觉,道武非常负责,一个人也没放进来。还有去寻缘觉的师父法真禅师的,同样连门都进不去。 如此便是十几天过去了,但很奇怪,没有缘觉预想的风暴发生,事情反而没了动静。 就像一片落叶掉在平静的湖面,引起一阵细微的涟漪,颤颤巍巍之后,一切复归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就在缘觉想要再次进宫面圣时,贤妃的口谕到了:崔太妃抱恙,令缘觉即刻进宫祈福。 道武觉得这就是鸿门宴,“不能去,早不抱恙,晚不抱怨,一整顿寺院就抱恙,我看她们就是成心的。我在宫里的朋友说了,这些天好几个和尚进过宫。” 缘觉的表情十分淡漠,“越是鸿门宴,我越要去,如果真是太妃和母亲从中作梗,那这事,就更不能听之任之了。” 道武暗叹,别人的娘都拼命护着孩子,千方百计对孩子好,殿下的娘倒好,尽给殿下找不痛快。 一边嘀咕,一边随殿下往城里走。 他们都一肚子心事,没注意旁的,直到被拥挤的人群裹挟住,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城隍庙的庙会。 戏台咿咿呀呀,上演着不知曲目的杂戏,一队队踩高跷的从街中央经过,扮八仙的,扮观音的,扮老君的,佛道掺杂,在他看来很是怪异,老百姓们却看得喜笑颜开,纷纷叫好。 准备离去时,却发现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宝珠? 缘觉的脚走不动了。 苏宝珠也发现了缘觉,忍着飞奔到他身边的冲动,朝他轻轻晃了晃手。 他看起来不太高兴,眉头微微蹙着,脸上也很严肃,似是遇到了非常棘手的事。 一定很难很难,难到他竟失神走进了道教的庙会! 苏宝珠想让他开开心心,想看他笑。 高跷队过去了,后面是套着大头娃娃的罗汉舞,苏宝珠把买的小玩意儿们往王萍手里一放,忽悠一下跑进大头娃娃的行列。 她戴上大大的胖嘟嘟的头套,一手拿扇子,一手拿帕子,学着前面人的动作扭动。 “表姐!”王萍愕然,继而被她逗得哈哈大笑,笑得都直不起腰来。 红红绿绿的大头娃娃里乍然混进个小姑娘,动作生疏笨拙,街道两旁的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人们的笑声似乎鼓励到那个小姑娘,她跳得更卖力了,一会儿和旁边的大头娃娃互动,一会儿跑到围观的人前跳舞。 当然,在缘觉面前呆得最久。 一股又热又辣如血似气的东西直往上顶,冲得缘觉鼻腔发酸,却是笑了。 看着他的姑娘,他如何不欢喜?
第38章 苏宝珠摘下大头娃娃的头套,发髻压得乱糟糟的,碎发被汗浸透了,粘在额上、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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