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禛冷哼道:“还算你没傻透,这次是为了寺院侵占土地之事,缘觉触动某些人的利益了。” 苏宝珠大吃一惊,“难道后宫也沾染了?不会吧,妃嫔们轻易不出皇宫大门,她们怎么可能勾结寺院?” “后宫不止有妃嫔,还有宦官。”裴禛指指上空,“我朝对宦官的倚重,世人有目共睹。还不止这些,那些世家大族,侵吞民田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王相爷,手也不那么干净。” “寺院的口子一开,这些人自然会想,下一个就轮到他们了,你说他们能容许查下去吗?缘觉太天真了,他脱离朝堂太久,多年的积弊,只凭一腔热血是解决不了的。” 苏宝珠登时急出一身薄汗,“怎么才能救他?” 裴禛不以为然笑笑,“他是皇子,皇上还在呢,那些人也不敢明目张胆害他,最好的结果,就是缘觉闭口不言,两方相安无事,他继续念经,那些人继续敛财。” 苏宝珠闷闷道:“他不会的。” “你倒了解他。”裴禛冷笑,“他现在自身难保,如何保得了你?识相的话,就……” “我要进宫看他。”苏宝珠飞快把他的话赌了回去,“半日,就做你半日的丫鬟,只限于皇宫,出了门就不算数。” 裴禛吞下口冷气,“明日辰时一刻,我在建福门门口等你。” - 仙居殿,金兽香炉口中飘出细细的轻烟,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要断掉。 周勇的夫人姚氏正带着一双儿女给贤妃请安。 贤妃端坐在软塌上,对娘家嫂子爱答不理的,还不如对普通宫人的态度好。 姚氏知道小姑子的脾气,不管她如何冷淡,自己脸上笑容不减,还饶有兴趣说起剑南道风光,还有周家的一些趣事。 当她不说话的时候,殿内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周嘉娘自小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见亲姑姑这般做派,自然不愿意热脸贴冷屁股,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 贤妃瞧见,啪的放下手中茶杯,冷冷道:“嫂子若真心同我亲近,就劝大哥进京,省得我在皇上面前难做,旁的都是虚的。我看你的女儿也累了,来人,送客。” 周嘉娘窘得脸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直打转,姚氏用眼神暗暗安抚女儿,依旧从容得体的行礼告退。 出来时,却看到一位年轻俊逸的僧人踏入殿门。 姚氏心头一动,悄声问宫婢此人是不是七殿下缘觉,得到肯定的回复后,不由回头望了一眼。 “娘,他就是那天咱们遇到的和尚。”周明基拉拉母亲的衣角,“你还记得吗,就是和……” “明儿,你记错了,我们没见过殿下。”姚氏轻轻摇头,周明基呆了呆,乖乖闭上了嘴巴。 却在这时,听到殿内传来瓷器破碎的声响。 姚氏垂眸,眼中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 她还是这般高傲任性,谁也不放在眼里,这些年的风光尊荣,真当是她自己挣来的么?没有周家,没有她那个听话的儿子,她又能做得了几天的宠妃? - 宫婢们小心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赵妈妈偷偷看一眼僧衣下摆的茶渍,欲言又止,领着众人悄悄退了出去。 没了外人在场,贤妃更不掩饰自己的怒火,“你没错,你都把太妃气病了,居然还敢说自己没错?” 缘觉淡淡道:“太妃的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我递交御前的案子,母亲心里清楚。” “住口!”贤妃脸色煞白,“你还敢提这事,你当别人都眼瞎,就你看得见?你也不想一想,为什么别人不说,偏你去逞能。” 缘觉叹道:“母亲是否见过底层的百姓如何生活,他们辛辛苦苦劳作一年,结果连糟糠野菜都不能果腹,冬天没有棉衣,只能缩在稻草堆里。你们口口声声为皇上解忧,皇上所忧虑的你们知道是什么?” “你竟质问我?”贤妃有些恼羞成怒了,“你一个出家人过问这些国家大事有什么用,你能解决?还是好好念你的经文才是正事。” 缘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出家时,可曾有人问过我的意愿?” 这一句声量不大,在贤妃听来,却无异于惊天霹雳了,乃至她怔楞好久,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什么意思?” “母亲,我必须是出家人吗?” “你必须是,你一定是!”贤妃走下软塌,用力抓着儿子的胳膊,“你出生时手握佛珠,你是转世佛陀,你是天生的佛子!” “我出生时当真手握佛珠?” “当然是真的。” “母亲,你送我出家,当真是一心为太妃祈福,没有其它缘由?” “当然!” 缘觉叹道:“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 贤妃声调一下子提高了,“胡说,我生你的时候,皇上就在殿外等着,多少宫婢稳婆太医伺候着,几十双眼睛下,谁能作假?谁敢作假?” 缘觉笑了笑,透着淡淡的苦涩,“……母亲,你为何如此厌恶我,厌恶到连刚出生的婴儿都容不下?” “哪有,从未。”贤妃依旧强硬,语气已然发虚了,缘觉那双澄澈的眼睛直盯着她,就要盯到她心里去,把她心里最深处的那点子龌龊不堪翻出来,晾晒在太阳底下。 她觉得害怕。 这种害怕让她迫切的想要远离她的儿子,于是她把儿子推开了,如同十八年前一样,推得远远的。 “去见太妃,好好替她老人家念经祈福,直到她痊愈。”贤妃重新坐回软塌,“一应香烛灯油俱准备好了,还有各个寺庙推举的高僧,他们都在等你登坛,这才是你应该干的正事。” 怪不得把道武挡在宫门外,原来是这个意思。 缘觉淡然一笑,“也好,我恰有一事禀报太妃。” “何事?” “我的佛珠丢了。” 贤妃霍地起身,脸色大变,“什么时候的事?” 缘觉偏头想了一阵,“记不清了,大概是去年云游四方,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去年?”贤妃嘴唇白得吓人,“今天春天太妃过寿,佛珠、佛珠……” 缘觉笑道:“假的。” “假的?”贤妃浑身力气一瞬间被抽走,重重跌坐软塌,“不,不行,千万不能和太妃说,她老人家经不住这个刺激。” “没有佛珠的佛子,还算是佛子吗?”缘觉深深看了母亲一眼,缓步向外走去,任凭母亲如何呼喊,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以前每次从母亲殿内出来,心情都会变得不好,这次,很是轻松。想着宫外等着他的那个姑娘,笑意又浮上嘴角。 他便迎着那灿烂的阳光,大踏步向前走去。 却不是太妃养病的蓬莱殿,而是父皇的紫宸殿。 有宫人宦官劝他去蓬莱殿,再后来,他们动手强拉,缘觉轻轻一挣,便挣脱了他们的手。 “想拦住我,除非动用宫里的侍卫。”缘觉一步步向前走着,逼得那些人一步步后退,“你们确定,要用武力押解我去蓬莱殿?” 那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吱声。 谁也没想到,这个不问世事的佛子殿下一旦强硬起来,竟挟着一股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压。 忽然有人想起来了,这位殿下,曾经踹断了裴禛的两根肋骨,那个让其他皇子都忌惮,却不得不拉拢的吴王世子裴禛。 那人悄悄让开了道路。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过须臾,就没人挡在缘觉面前了。 一旁的高阶上,高太监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突然问徒弟李继怎么看这事。 李继掂掇着答道:“我记得,缘觉殿下的本名叫……李、蕴、玉。”
第40章 门窗都关着,紫宸殿的光线很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不好闻,却让人忍不住想深吸几口。 几本奏章散落在地,昌平帝倚着大迎枕半躺在软塌上,神情懒懒的,眼神也有些迷离。 缘觉拉开帷幔,推开窗子,秋风挟着灿灿的阳光扑进大殿,浑浊的空气登时清新了。 “是你啊。”昌平帝显得很意外,“以前贤妃多少次传你进宫都不肯来,现在倒是转了性儿。” 缘觉捡起地上的奏章,是张铎主张严查寺院侵吞土地的谏言,他略扫一眼,整理好放在案头,正好盖住那放药的红锻锦盒。 昌平帝打个哈欠,好歹有了点精神头,“朝廷内外全是反对声,支持的寥寥无几,这事……你怎么看?” 缘觉没有任何的犹豫,“要查。天地之大,黎元为先,国之根本在于民,民心稳,则国稳,而民生,乃是民心的根本。土地是百姓赖以生存的全部,夺走他们的全部身家,民心岂能安稳?” 昌平帝讶然打量着缘觉,仿佛头一次认识这个儿子,“天地之大,黎元为先……你读过《晋书》?” “师父说我毕竟出身皇室,至少要看一点史书,还请私塾先生教了我几年。”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没有人问过我。” “法真禅师啊,倒是位妙人。”昌平帝一仰身子,调侃道,“你是出家人,反而与出家人作对,恐怕以后没寺院敢收你喽。” 缘觉笑了下,“可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昌平帝摇摇头,不置可否,又问:“你专门为此事催朕来的?” 缘觉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慢慢道:“是母亲传儿子进宫,命我给太妃祈福,太妃不痊愈,我不得离开蓬莱殿。” 昌平帝猛地支起身子,目光一下子变得暴戾,紧握扶手的手背青筋隆起,接连冷笑,“好、好、好得很。” 缘觉还是不忍母亲受牵连,“母亲不懂这些……” 昌平帝一摆手,闭目缓缓靠在厚厚的迎枕上,脸色逐渐平缓,“还是要查的,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你愿不愿意监督办案?” 缘觉一怔,“我?” 昌平帝略睁开眼,“你。” 深秋的风忽悠悠吹过,檐铃丁丁当当的轻响,手中的念珠似有千斤重,就要拿不住了。 良久,他方道:“我愿意。” 昌平帝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点点头道:“稍后会有旨意给你。朕很好奇,你以前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是什么促使你步入红尘?” 缘觉垂眸不答。 “不愿说算了。”昌平帝现在的心情出奇地好,笑呵呵道,“去蓬莱殿吧,好好给太妃祈福。她虽不是朕的生母,却也养育朕一场,没有她的支持,朕做不了、也坐不稳这个皇帝。”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6 首页 上一页 39 40 41 42 43 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