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珠也来了,却是随李蕴玉登上了朱雀门。 长安的城门多为三个门洞,朱雀门开五个门洞,是皇帝举行重大庆典的场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般人不能来这里。 皇上没有下赐婚的旨意,苏宝珠此时还算一介平民,登朱雀门楼名不正言不顺,其实她不太愿意出这个风头的。 李蕴玉直接抓着她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步一步,与她携手登上了这座高大宏伟的门楼。 还是站在最前面,迎亲的队伍一抬头,就能看到她。 苏宝珠突然明白了他的小心思,忍不住挠挠他的手心,“你知道前几天我和他见面的事啦?” 李蕴玉目不斜视低声道:“算他识相,但凡他有一点越轨之举,我都不可能让他安安稳稳地出城。” “快让他走吧,最好永远不要来长安。”苏宝珠吁出口气。 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那股子酸热苦涩的感觉又丝丝缕缕地在心底蔓延开。 她轻轻抚了下心口,这个感觉,应该是最后一次了,此后,她和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关联了。 但愿此生不再相见,这段恩恩怨怨的过往,就随风散了吧。 裴禛突然抬头向城楼望过来,因隔得远,苏宝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莫名的,她觉得裴禛笑了下。 于此同时,手上一紧,李蕴玉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 苏宝珠抬眸看着李蕴玉的侧颜,嘴角抿得那样紧,似乎在生气,还有点懊恼。 她不由低头偷笑,在心底悄声说,她对裴禛无意,李蕴玉都有点吃味,如果她对裴禛起了别样的心思,这人还不定要醋成什么样子。 “别笑。”耳边传来李蕴玉低低的声音,咬牙切齿。 好吧,不笑你就是。 苏宝珠的视线重新投向前方,看着裴禛骑马的身影,逐渐变小,消失在灿灿的阳光中,再也寻找不见。 - 安阳公主出嫁后的第十五日,也就是三月三日,昌平帝颁发了立储的圣旨,没有任何悬念的,李蕴玉为太子。 两日后,消息传到荆州吴王府。 正值裴禛和安阳拜堂的时候,吴王府到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绝大多数荆州权贵,都在吴王府了。
第69章 天色已然黑透,夜空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浓墨似的黑涂满了荆州城。 唯有吴王府不同。 各房各院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都亮着,粘连成一片灿灿的红。无边的黑沉沉压在那片红上,远远望过去,整座王府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滴血。 安阳公主以扇遮面,握着牵红,木偶似的按喜娘的话三拜起身。 “夫人,小心脚下。”裴禛扶了她一把,话音温柔,立刻引起宾客们的一阵善意的嬉笑。 这个说:“咱们世子也知道疼人了,果然成亲就不一样。” 那个说:“珠联璧合,凤翥龙翔,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好,用不了多久,孙子孙女就满地跑喽。” “王府人丁兴旺,王爷福泽深厚,乃是我吴地之幸啊!” 人们争先恐后说着恭维话,就连三皇子李素诘也腆着脸笑道:“吴王乃是父皇的左膀右臂,我朝的定海神针,有你镇守吴地,父皇是放一百个心。” 裴定方颔首一笑,欣然接受了他的奉承。 喜堂一片欢声笑语,无人注意到,安阳的衣袖在微微颤抖。 吴王竟然把裴禛的亲娘杀了,还是当着裴禛的面! 这一家子疯子! 裴禛知道是她告诉吴王的吗? 她做得很隐秘,送信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事后就把人远远打发走了,吴王也不可能主动告诉裴禛的。退一步讲,按裴禛的性情,如果知道是她告密,恐怕路上就想法子弄死她了。 可他没有。 想想他方才的温柔细语,安阳轻轻吁口气,心稍稍安定了些。 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害怕,有吴王给她撑腰,裴禛也得对她恭恭敬敬的。两人没感情不算什么,各过各的就好,反正他俩都不对彼此抱什么希望。 牵红在空中晃晃悠悠的,她跟着裴禛踏入洞房。 扇子缓缓放下,裴禛的脸出现在眼前,出乎意料,他满脸满眼全是笑意,那笑容一点不掺假,看起来开心极了。 安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怔楞了好一会儿,才在喜娘的反复提醒下端起合卺酒,浅浅饮了一口,入口微甜,带点酸头,十分的好喝,她不由又喝了一口。 她问裴禛,“这是什么酒?” “果酒,父亲早年在战场上受过伤,不适宜饮酒,王府从不设酒宴,因着你是公主才破例。” 裴禛拿过她手里的酒杯,泼掉残酒随手往床上一扔,继而大笑,“一仰一合,大吉大利,我早就说过,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他笑吟吟的,话语间也没有一丝恶意,完全是个新郎官的样子。 或许是太正常的表现,反倒让安阳觉得裴禛不正常。 “你歇着吧,我出去敬酒,过会儿再来看你。”裴禛笑笑,吩咐丫鬟们好好伺候着,转身离开新房。 安阳是当朝公主,身份贵重,自不会有那等不识趣的人来闹洞房,很快,新房只剩安阳和几个宫人。 前堂的丝竹声和笑闹声透过夜幕,隐隐约约渗进屋子,显得屋里更寂静了。 安阳凝神思索片刻,越想越不对劲,自从那次,她安排人假扮和尚设计奸污苏宝珠,裴禛都恨不能杀了她,怎会给她好脸色? 就是在吴王面前做戏,裴禛也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她唤过心腹宫人,“你去前堂盯着,若有异常,立刻回来禀报。” 大婚之夜能有什么异常?宫人疑惑地点点头,依言去了前堂的喜宴。 - 喜宴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一百多桌的珍馐摆满了王府大殿,近千人的勋贵官员说笑着,互相吹捧着,划拳行令的,还有围着李素诘暗中打探昌平帝龙体安康的,吵闹得廊下的画眉都烦躁地叫个不停。 裴禛提着酒壶挨桌敬酒,遇到手握实权兵权的,还亲自给那人倒酒。他是新郎官,又是世子,没人却他面子,自是接过他手里的酒喝了。 敬了一圈下来,已是亥时了。 裴禛端着酒杯走到父亲面前,“父亲,儿子能有今日,全靠父亲提携栽培,儿子,谢过父亲的大恩。” 裴定方挑眉,目光闪烁不定,“我以为你会恨我。” “没有父亲,我什么也不是。”裴禛坦然笑道,“人们怕我、敬我、恭维我,不是因为我是裴禛,而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儿子,是吴王认定的世子。” 裴定方微微一笑,接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裴禛提壶,同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俯身一礼,一饮而尽。 裴定方却是略沾沾嘴唇,就把酒杯放下了。 “父亲……”裴禛笑笑,手松开,酒杯落下,啪嚓,摔得粉粉碎。 裴定方一怔,旋即脸色大变,猛然起身叫了声“来人”,却是眼前一黑,又重重跌落椅中。 与此同时,随着一阵霍霍的脚步声,大殿涌进来无数兵勇,手里的刀锋映着灯笼烛火的光,泛出血一样的颜色。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激得殿内一片哗然,有人禁不住大喊,“裴禛你要干什么?” 裴禛冷冷瞥了那人一眼,亲兵会意,手起刀落,人头咕噜噜滚出去老远。 人们立时变得鸦雀无声。 有吴王的心腹想要奋起一搏的,却发现自己四肢酸软,浑身无力,别说提刀了,便是动弹一下都困难。 裴禛笑道:“方才你们饮的酒里加了点佐料,解药只有我有。” “逆子,”裴定方咬牙道,“你要造反不成?” 裴禛随意走了几步,“你都看到了,还问这种问题,蠢不蠢?” 裴定方目光阴沉,“你想要什么,我手里的权力?” “权力?”裴禛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嘴角扯出个毫无感情的笑,“是个好东西……我只是不想对他俯首称臣罢了。” “你说的是谁?”裴定方不明白他的意思。 裴禛没解释,冷冷扫过大殿形色各异的众人,“我,裴禛,今日竖起反旗,要自己做皇帝,在座的各位,谁愿意跟着我一起干?” 本以为是吴王府内部的争斗,结果是裴禛要起兵谋反! 犹如晴天一道霹雳砸下,所有人惊骇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如木雕泥塑般僵在原地。 唯有裴禛悠悠然地在席间走来走去,拍拍这个的后背,捏捏那个的肩膀,笑嘻嘻问他们意下如何。 若有反对的,他也不多劝,抬手就是一刀,然后,提着血淋淋的刀再问下一个。 “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们犹豫,我很能理解,不过,”裴禛甩甩手里的刀,“不听话,就现在死,听话,过几年还能封王拜相。” 或许是这句话起了作用,有几个官员默默点了点头。 轮到李素诘时,他早已吓得浑身筛糠似的抖,慌里慌张道:“世子饶命,我对皇位无半点非分之想,你当了皇帝,只要封我个郡王就好。” 裴禛轻蔑地把他一脚踢开,“杀你,脏了我的刀。来啊,把他带下去,攻城时让他冲在最前头,哈哈,看看朝廷那些官儿会是什么反应。” 李素诘面如死灰,眼皮一翻昏死过去。 裴禛的耐心似乎也消磨得差不多了,但凡眼前的人稍有犹豫,便是个死字。 慢慢的,默然跟在他后面的人越来越多。 但大殿躺下的人更多,血顺着台阶滴滴答答流下,将堂前的青石板地染红了一大片。 “父亲,”最后,他看向裴定方,“我就不问你了,你是必须死的。” 裴定方已从最初的震怒中缓过来,他定定看着站在血泊中的儿子,“杀我容易,让三道的兵力全听从你可不容易,仓促起兵,失败的几率太大,你就这样急不可耐?再等等,等我把手中的兵权一点点放给你,等你真正掌握吴地,胜算会比如今大得多。” 裴禛摇摇头,“等不了,我说过,我不会向他俯首称臣,我也无法再心平气和面对你,天知道,我有多想你死。” “又是为了女人。”裴定方嗤笑一声,“你娘也好,那个姓苏的也好,全把你的心神搅乱了。” 他又笑,“不过现在,你倒有几分像我。” 冷硬心肠,毒辣手段,再无情爱。 裴禛闭了闭眼睛,双手握刀,狠狠劈下,从左肩到右腹,裴定方的身体快要断开。 滚烫的血,溅了裴禛一脸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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