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信耸耸肩膀,反正人他已经安全带到,剩下的,就是郡王的事情了。 “大人,打听到了,郡王与世子都在明月楼喝酒呢,您要不要过去。” 一听有酒,风信哪里等得,立刻调转马头:“走,去明月楼。” 明月楼是全珞州最好的酒楼,里头有最醇美的酒,最明艳的女人,最销魂的夜晚。即使在战乱之时,依旧是歌舞升平。 今日,整个明月楼都被世子澹台怀瑾包下,庆祝瀚海郡王喜获美娇娥。 风信赶到的时候,大伙儿已经喝了不知道几轮了。一楼的将士们东倒西歪,大着舌头亲身边的美人,惹得惊叫连连。二楼是归降的珞州、青州和汾州三地官员,较一楼文雅许多,轻声细语聊着天,见风信上来,皆起身作揖。风信不屑,朝他们摆摆手,继续往上走。 老远,就听到大喇叭的钱副将的声音:“郡王,你还记不记得,我胸口上的伤,就是云阔给砍的。等你享用完云氏女,赏给我罢,我非好好磨磋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风信的脚步顿住了。 “谁在楼下?”清淡的声音打断了钱副将的话。 “是风某。”风信笑着行礼:“某给郡王贺喜。” 饭桌上倒了一片人,只有三个是清醒的。澹台怀瑾满面红晕,朝风信挤挤眼睛:“风使臣,云氏女到州牧府了?” “平安到达,某亲眼看着她进入州牧府,才赶来明月楼向郡王贺喜。” “她可有说什么?”澹台桢转着手中的酒杯,他面颊如玉,依旧不染尘埃。 “回郡王,云姑娘很安静地进府了,一句话都没有说。” “一句话都没有说。”澹台桢慢慢地重复这句话。 澹台怀瑾翘着脚,装模作样地看窗外的天色:“哟,亥时了啊。” 钱副将会意,笑嘻嘻说:“郡王,您就先回罢,别忘了末将刚才说的话,云氏女——” 澹台怀瑾吊儿郎当地接话:“想得美,就算表哥不要,也是给我,你呀,排我后头去。” 钱副将一噎,悻悻道:“世子爷,您的后院已经人满为患了。” “人多不多是一回事,按道理,是该先给我。” 两人争论之间,澹台桢已然站起来:“你们继续喝,我先回了。” 风信赶忙让出路:“郡王请。” 澹台桢脚步沉稳地下楼,近卫黎川一看澹台桢的脸色,暗道不妙,朝牵马过来的司南使眼色。 司南暗自叹气,还能如何,与黎川在两边护着呗。 澹台桢翻身上马,三人往州牧府去。澹台桢越骑越快,渐渐把两名亲卫甩在身后。门房听到外头有动静,忙忙开门:“郡王,您回来了。” 澹台桢一甩缰绳,大踏步进门,一路行至他暂住的留白居。里头灯影摇摇,影影倬倬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底下静得很,一个伺候的人也无。澹台桢抿了抿唇,伸手推门。然而门从里面拴住了,推不动。 “谁在外头,我们姑娘要歇下了。” 澹台桢声如冷泉:“开门,我是澹台桢。” 里头静了一静,随后打开。澹台桢的眼睛越过惊疑不定的丫头,准确落在梳妆镜前的女子身上。 她才沐浴完,穿着藕荷色的寝衣,一头乌发披在肩上,发尾濡湿。眉如远山笼烟雨,目若杏花敛横波。身姿窈窕,气韵恬静。光是坐在那里,就像仕女画赏心悦目。 云意已从珍娘口中得知澹台桢的去处,觉得他今夜不会归来。于是便遣散下人,准备睡觉。未曾想到,会在这般情境之下,猝然相见。 进来的男子穿着大红喜服,身量极高,仿佛星夜旷野里一株笔直的树。他眉毛像是笔墨描过,粗细均匀。一双眼睛如寒潭古玉,又如古井暗泉,幽深不可查。高高的鼻梁之下,唇色如胭。 轩轩如朝霞举,朗朗若日月升。 澹台桢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径直朝云意走来,云意微微一笑,落落大方站起来,行礼如仪:“妾云氏,拜见郡王。” 螓首微垂,露出乌发之间白腻的一段细颈,鼻尖飘来淡淡香气,似雪似梅。澹台桢忽地想起钱副将的话:“郡王,你还记不记得,我胸口上的伤,就是云阔给砍的。等你享用完云氏女,赏给我罢,我非好好磨磋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望着新月初雪一般美丽清雅的女子,澹台桢忽地失语。她若是落在钱副将的手中,很快就会凄惨地凋零。 他,要不要她凋零呢? 太阳穴忽地一痛,眼前模糊起来,澹台桢勉力稳住身子,转身离开。 戒备的丛绿和行礼的云意都愣住:就这么走了,一句话都没有? 澹台桢行到庭院中央,忽然毫无征兆地,仰面倒了下去。 云意和丛绿吓了一大跳,跑出来扶起澹台桢。只见他双目紧闭,侧脸被地上树枝檫出几道细细血痕。唤了好几声,还是不醒。云意正想着要不要请大夫,两名侍卫打扮的人忽地出现:“打扰云姑娘了,我们郡王只是喝醉了,并无大碍,黎川和司南这就扶郡王去书房歇下。” 澹台桢一进来,云意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可是澹台桢目光幽冷,两颊一丝红晕也无,云意还以为他并未喝醉。 “如此,你们快回罢,记得给郡王的脸上药。” 黎川和司南答应一声,架着澹台桢快速离去,心中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他们就该拦着郡王不让他进去。若是郡王明日清醒,知道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丑,非把他们俩抽筋拔骨不可! 叹,叹,悔之晚矣!
第10章 第十章 共同秘密 澹台桢一觉醒来,头疼欲裂。他坐起来,发现自己睡在书房里。榻边放着一碗醒酒汤,还是温热的。 看来,黎川与司南不久前才进来过。 揉揉太阳穴,昨晚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他被澹台怀瑾一帮人披上大红喜袍,拉着去喝酒,大伙儿都闹腾,说今儿是他的喜日子,一杯一杯地灌他。他瞧着众人高兴,便从善如流。 后来,他骑马回到寝居,见到了云氏女,最后—— 脸颊传来药膏清凉的气息,澹台桢腾地下床,高声唤:“司南!黎川!” 司南和黎川就站在门口,听到声音皆抖了抖,互看一眼,垂头丧气地推门进去:“郡王,您醒了。” 澹台桢面色沉如乌云:“昨夜我回留白居。你们怎么不拦着我?” 司南缩了缩脖子:“公主殿下曾书信来报,路途遥远,若是郡王想与云姑娘圆房,可便宜行事。属下们见郡王一回府就匆匆往留白居去,没好意思拦——” 黎川也道:“属下以为您要在留白居歇下,没想到您没说什么话就出来了。其实您就还差那么一小段路,就走出留白居了。”他边说边比划。 澹台桢扶额,事情已然发生,再多说无用。不知云氏女那边,是如何笑话他呢,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云氏现下在何处?” 司南回答:“云姑娘一早就遣丫头来问候,还送来一碗醒酒汤。属下验过,没毒,就搁在榻边。” 过来问候还是过来笑话?澹台桢望向那碗尚温热的醒酒汤,鼻子轻哼一声:“唤云氏过来见我。” “是,郡王。”司南极快去了。 澹台桢换上一身金青色绣菖蒲的锦袍,端坐书案前,好整以暇地等着。一刻钟之后,只听外头黎川道:“云姑娘,郡王就在里面,您请。” 门开了,云意着一身浅青色绣折枝兰的褙子,白梅湘裙,款款而入,乌压压的云鬓之间,簪着两只花钿,无多余饰品,清新的仿佛早春抽出的第一支兰蕙。 “妾云氏,拜见郡王,郡王万安。” 她的声音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娇娇滴滴,略微沉一些,仿佛滚落在玉盘里的冰珠,清透悦耳。 “起来罢。”瀚海郡王澹台桢轻咳一声,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她直起身子,但并未抬眸,好看的杏花眸低垂着,规规矩矩。 手指在书案边轻点,澹台桢斟酌着词句,一时没开口。云意许久没等到澹台桢说话,眉间微蹙,抬起眸子,与澹台桢相对。 一瞬间,澹台桢仿佛见到了江南烟雨中的一支杏花,湿漉漉的雨丝在它的花瓣上凝聚成水,沿着莹白的花瓣滑下,滴入涟漪片片的湖水中。 但很快,细密的睫毛一颤,杏花烟润的眸子重新垂下,收拢住了江南风景。 澹台桢失神片刻,开口道:“昨夜我——” “昨夜?”云意再次抬眸:“昨夜将军不曾来,妾早早歇下了。” 很好,这位云氏,颇为知情知趣。 “郡王放心,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云意微微一笑。雨丝尽收,云破天晴,杏花笼在日光下,娇艳可人。澹台桢却觉得雨润之气仍存,绵绵腻腻。他不自在地站起来,想甩开着绵腻之气。 云意却以为她的话语触怒了澹台桢,迅速倒退一步,再次垂下眸子:“是妾失言了。” 澹台桢心里发闷,他不是这个意思。然而那双杏花眸,再也没有抬起看向他。 屋里仿佛压了一层将要下雨的乌云。 澹台桢清了清喉咙:“既然说明白了,你回罢。” 云意立刻行礼告退,动作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澹台桢听着那脚步声走远,心中笃定,这位云氏气息短,脚步虚,的确是一点武功也不会。 云意带着丛绿转过拐角,轻轻舒了一口气。是她大意了,昨日澹台桢来留白居,她以为澹台桢是愿意跟她亲近的,所以方才说话的语气之中带了一丝俏皮亲昵,然而,澹台桢极为冷淡,甚至皱眉站起。 看来,澹台桢是厌恶她的,因为她是云氏之女。 “哟,这位娘子看着面生啊。”迎面行来一位天蓝锦袍的男子,看着斯文,却一直不错眼地看着云意。 丛绿上前一步:“公子是要往何处去?奴婢给您指路。” 男子身后,风信匆匆走来:“世子爷,这位是云姑娘。” 澹台怀瑾目光大盛:“你就是云阔那厮的女儿啊,跟他不太像呢。” 云意听风信之言,明白了这位男子的身份,微微福身就要离去,澹台怀瑾上前一步拦住她:“你走什么,我话还未说完呢。” 云意站定,一双眸子平静地看向澹台怀瑾:“世子爷要和妾身说什么?” 澹台怀瑾面露惊艳之色,未曾想到云阔的女儿毫无草莽之气,美丽文弱得似乎一碰就碎。想来云阔很疼爱这位小女儿,未让她吃过苦。钱副将那厮若是见了,怕是也不舍得像狠话里的那般折磨她。 “澹台怀瑾!”深泉暗涌一般的声音传来,澹台怀瑾脖子一缩,猝然转向声音来处,讷讷唤了声:“表哥。”接着又惊叫:“你的脸怎么擦伤了?” 澹台桢面色黑了:“云氏,你先行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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