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还没离京,那便请您替我邀这位大师见一面。” “好好好,那明日如何?”掌柜温声试探。 明日照礼数是要归宁的,哪怕容府和商府离得近,却也不能免俗。 “后日吧。” 容消酒出书肆时,翠羽正站在马车旁侧,施礼唱喏。 受礼的人牵着红马,颀长身姿竟比那马匹还高。 容消酒停下步子,站在门边,就那般远远打量着他。 那头的人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视线,侧过头瞥她一眼。 自今早一别,这人看她的眼神越发冷淡,幽深眸里竟筛不出半分情谊。 只一刹那,那头的商凭玉收了视线转过脸去,再无任何表示。 “你府上这女使礼也行过了,不走?”一声清亮女儿声自马上传来,似掷入容消酒心潭的一枚石子,溅起层层涟漪。 容消酒掀眸,循声望去,那红马上坐着的,正是昨日刁难她的合顺公主。 她秀眉皱起,眸中尽是不可置信,视线在商凭玉和合顺身前来回扫了几眼,才接受这两人凑在一处的事实。 “公宜家的娇妻竟也在。”马上的人同样瞧见容消酒,笑容灿烂,语气尽是调笑。 容消酒喉咙干涩,并没答复,只沉着面迎上她挑衅的目光。
第18章 下药 灯澹澹,月弯弯。 晋园的女使们忙活着给寝间那位大娘子送晚膳。 “一个人而已,哪里吃得十几道菜。” 随在队伍最后的女使端着食盒低声抱怨。 她旁侧的女使抬起食指“嘘”了一声:“毕竟是大娘子,你还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怕是很快便不是了。侯爷今日跟公主在一处的消息,可是传遍了汴京城的。” “这个时辰侯爷早下值了,怎会不回府,大抵是与公主花前月下去了。” 她话刚说完,背后便有人自她身侧经过。 一抬眼,正是容消酒。 容消酒头也没回,先女使一步入了寝间。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徐妈妈轻轻叹了口气,见她并无任何反应,自己也只好佯装着若无其事。 直到女使收了餐盘,容消酒都没说一句话。 眼见着二更天,都不见商凭玉回府。 徐妈妈揪紧了手指,正思索着如何向容消酒开口。 她先开了口:“天色不早了,我该歇息了,妈妈昨晚守了我一夜,今晚便早些回吧。” 容消酒面色平和,语气也不疾不徐,教人品不出甚异常来。 可徐妈妈早从翠羽口中晓得,这大娘子是亲眼目睹了侯爷为公主牵马的。 “奴先侍奉了您洗脸后再走。”徐妈妈温和一笑,起身去盛热水。 她家侯爷吩咐她要悉心照料这位大娘子,即便侯爷不喜欢这大娘子,她也是要尽到本分的。 温水洗去容消酒面上淡妆,也抹去她脖颈上掩盖红痕的铅粉。 雪白肌肤上生出这一圈红痕甚是惹眼。 徐妈妈见状,眉梢一蹙,小声嗫嚅:“怎瞧着不见好。” 容消酒抬手抚上脖颈上突兀的红痕,沉沉回:“才过一日,哪里就能消了。” 不过她也不慌,想来在她离京那日,这红痕也便消散不见了。 “大娘子,侯爷回来了。”在容消酒思索之际,门外有女使走进来报信儿。 容消酒眉峰轻皱,没作回应。 徐妈妈拉了拉她衣袖,低声提醒:“大娘子可别只顾着吃味,将侯爷越推越远。” 容消酒弯起唇角,神态自若。 起初她是有些情绪的,不过并非吃味。而是瞧见关系还算融洽的友人与欺辱过她的公主在一处,觉得刺眼和心寒罢了。 所幸过几日,她就离京了,再忍忍便是。 思及此,她坦然舒眉,温声回:“我犯不着吃味的。” “便是他将公主带进府,我也没甚接受不了的。” 话音刚落,就听不远处的珠帘洋洋洒洒晃荡起来,发出嘈杂脆响。 室内两人同时转眼望过去,只瞧见一抹紫色残影疾掠而过。 徐妈妈登时瞪大双眼,一时焦急,嘴上都有些磕巴:“是…是侯爷。” 容消酒了然挑眉,面上并不甚在意。 “怎的走了。”徐妈妈念起容消酒说的话,遂即又道:“难不成是因为您方才的话?” 在她听来,容消酒方才说的话,是气话是反话。是为了气她家侯爷,故意为之。 容消酒并不纠结这问题,转过身朝榻上去:“我实在委顿,妈妈你出去时,帮我将蜡烛都熄掉。” 还真是干脆。 徐妈妈凝视着她背影无奈摇头。 莹白的光从菱花窗缝隙倾泻入床帐上,清波似的光影在帐面涓涓流动。 帐内人儿沉沉睡着,额上红痣在月魄映衬下格外旖旎。 她正梦得酣甜,忽觉脖颈一阵凉意。 那凉丝丝的触感渗入肌肤,又生出暖意来,惹得浑身舒畅。 这种感觉越发真切,迷迷糊糊间她睁开眼。 借着帐外钻进来的月光,她瞧见一人半跪在床榻前,正伸手在她脖颈间涂抹些什么。 正要看清他面容时,这人正巧也转眸朝她看过来,一时间两双眸子撞在一处,双方都愣在原地。 好片刻,容消酒美目圆瞪,下意识深吸口气便要惊呼出声。 眼前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她嘴巴:“嘘,别出声。” 他倾身凑到她耳边轻声低语,那温软的气息顺势喷洒在她脖颈处,惹得红痕那一片越发灼热。 容消酒下意识放缓了呼吸,点了点头。 果然,她一点头,这人便松开了她。 两人都没再开口,四周一片沉寂。 商凭玉山眉轻颦,垂着眸认真瞧着她脖颈红痕。 他手上擦药的动作极轻柔,轻柔的像一片鸿毛,浅浅扫过肌肤,惹得心头跟着痒痒起来。 容消酒现下是十足的窘迫。她不敢抬眸,生怕一个转眼又与他四目而视。她也不敢呼吸,用力憋气来放缓呼吸次数。 那口腔内因紧张冒出许多唾液,梗在舌根处,吞吐不得。 冗长的夜变得越发冗长。 风吹月落,香烧烛动,一切的一切,都骤停在此刻。只馀下两人彼此的呼吸心跳,鲜活又动听。 * 容消酒再醒来,哪里还有那人半分影儿。 若非枕头边放置的药盒还在,她都要怀疑昨晚上发生的一切,会否是场大梦。 “大娘子今日醒得早,瞧着颇有精气神,想来昨晚睡了个好觉。” 徐妈妈一大清早就端着薰好的衣物入了寝间。 她放下衣物,抬头朝已撩开床帐的榻上人朗声开口。 容消酒坐起身,心情没由来地爽畅,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不少:“大抵是的。” “今日您要归宁,还是早些起身拾掇比较好。” 容消酒颔首,顺势趿着鞋站起身。 “大娘子今日可要多与侯爷培养感情,这新婚夫妇哪有天天分房而居的。” 容消酒刚坐到妆奁跟前,徐妈妈凑上来,拍着她肩膀叮嘱道。 容消酒望着镜中那张芙蓉面,蓦地低眸看向脖颈处的红痕。 昨晚商凭玉帮她上药后,如今确实好了不少。 这般想着,她又开始恍惚起来。 这人近日对她好生冷淡,昨晚那个温柔细致的少年真是他? “大娘子?大娘子?” 见容消酒愣神,徐妈妈重复唤着。 容消酒转了下眼珠,敛回思绪,没听清她方将说了甚,只顺从地点了点头。 “侯爷。”候在门外的女使朗声唱喏。 容消酒眸光一亮,偏头瞧向门边。 少年一身石青圆领袍,身姿端的肃肃,撩开珠帘朝室内走来。 珠玉凌乱地碰撞着,杂乱无章的声音搅得容消酒心头也跟着七零八落起来。 “你们做你们的事,不必管我。”他语调沉沉,眼神孤冷不带半分柔情。 只见他在短凳上落座,再没了旁的言语。 很快,女使们悉数入了寝间,开始各自忙活起来。 除了最初徐妈妈为商凭玉添了杯茶,便再没人去理会过他。 他只静静倚在椅背上,长指轻捏着山根。 直到容消酒妆扮好,他也不过浅淡朝她瞥了眼,瞬间收回视线,挂着一副毫没兴趣的表情。 “你放心,既然要去容府,我自会给你几分薄面,与你扮一对恩爱夫妻。” 他站起身,漫不经心开口。 容消酒心中诧异他的反差,明明这人昨夜还帮她上药,今日竟又变回一副淡漠疏离的姿态。 她心中再诧异,却也没问出口,而是扬脸与他直视,顺着他的语气,客套回:“那便多谢了。” 容府与商府挨得极近,没几步路就到了。 一整车的礼品被容府小厮拉去后门,两人在女使的跟随下自正门而入。 纵是上回商凭玉与容岸闹了不愉快,此次再见,双方面上都端着温和。 前厅除容岸在,还有容汀芸。 她难得好脸色地向容消酒行礼唱喏。 见着商凭玉也一口一个“姐夫”,叫得酥甜。 “姐夫,这茶是赔罪的,上回是我言语莽撞,都是我不好,下回再不会那般了。好姐夫把这茶喝了,原谅了我罢。” 她双手捧着盏托,说话时堪堪盈出几滴泪,衬得那眸子越发澄澈明净,教人心生怜爱。 容消酒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她实在没想到这容汀芸不仅变脸变得极得体自然,撩拨起人来也这般游刃有余。 站在她旁侧的商凭玉,在容汀芸靠近时,后退半步,借着余光去瞟容消酒的反应。 见她一点也不生气,甚至可以说是毫不在乎,登时心头一凛,只得深吸气压下胸中憋闷。 他又转眼看向那高举的茶盏,只片刻,便察觉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眯眸,那本就清冷的眸子越发凉薄起来。 下一瞬直接伸出大手揽住容消酒肩膀,用力往自己怀里撞。 “娘子,这茶我可该喝?”他低眸死死盯着她唇瓣。 便见那丰润的丹唇轻启,声音琅然:“既然芸妹妹赔话了,你自然是该喝的。” 商凭玉眉梢一动:“我听姐姐的。” 说罢,接过那茶盏一饮而尽。 容汀芸瞧着他一饮而尽,悬着心总算落到肚子里。 在商凭玉与容岸在闲谈之际,容汀芸拉着容消酒出了门。 两人走远了些,去了风铃院。 风铃院内,柳七蝶虽说还没离去,却自那天起再不能外出。只等到七日后才启程离京。 容汀芸朝容消酒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入内。 室内只柳七蝶一人,瞧那端坐在短凳上的架势,想必已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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