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消酒莞尔一笑:“劳你用心。” 话音刚落,就见他抬眼,恰巧撞上她盈满笑意的弯眸。 只一瞬,他便垂下眼去,几乎是仓皇躲闪。 “姐姐放心,有我在,欺负你的人我必定百倍奉还。” 他说话时深眸闪过狠厉。 容消酒却觉他此番言语有些交浅言深,旋即倾身朝他凑近,小声道:“你真是失忆了?自你回京后,我们不过只有两面之缘,何以令你说出这样的话。” 商凭玉眉峰微挑,上扬的眼尾泛着浅淡的红,不慌不忙地解释:“如今的我,与姐姐确实不过两面之缘。不过姐姐对我却有着不止两年的爱慕,我这人并非铁石心肠,既然姐姐如此痴迷于我,我便也回报些情谊给姐姐。” 好个并非铁石心肠之人。 容消酒有些无语,想告诉他,自己对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毕竟她也确实打着为他守寡的名义出了家,要说另有目的,这空口白牙的,说了也无济于事。反倒有可能致使他退婚,但那时她又要再被当成物件儿配给旁人。 不如等他恢复记忆,两人再道说清楚,凭两人从小长大的交情,或许还能帮她顺利逃出京城。 二十四番吹彻,楝花开了满园。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宜章巷再度热闹起来。 商凭玉说到做到,天刚亮便殷切切地出府接亲。在容府门前被堵了近一个时辰才闯将进去。 容消酒被人扶着,去了前厅拜别家人。 不成想那端坐上首的除了她父亲,便只有她生母的牌位,府中主母柳七蝶竟没在场。 容消酒松了口气,她才不愿伏身跪地朝柳七蝶施大礼。 这府上有多热闹,那寿安寺的冰室便有多冷寂。柳七蝶拍了半个时辰的门,就是不见人应答,倚在门边摩挲着身子瑟瑟发抖。
第7章 礼成 月漉漉地悬在房檐上,照得商府满院的红绸愈发流光溢彩。 一群女使忙完手头的活计,成堆地往新娘子所在的榴锦院去。 他们围在门边,一个脑袋叠着一个脑袋地朝里探,却因为独扇座屏的格挡,只瞧得见一道朦胧影儿。 正看得入迷,管事的徐妈妈走过来,趁她们不备,抬手拍向她们头顶:“去去去,日后自有你们瞧的。” 几人一哄而散,徐妈妈随即踏将进去。 屏风后的容消酒,顶着翠云凤冠,穿着深青婚服,端坐在红绡帐内。 那手上扬着的孔雀金丝团扇,将整张面容遮个干净。 徐妈妈走到她跟前,躬着身子,温声开口:“娘子辛苦了,侯爷还有好些时辰才能回房,叫您不必等他,自行安寝。” 容消酒从团扇后探出半张脸,抬眸问:“那合卺礼……” “侯爷说免了,待明早娘子歇息够了再行此礼也不迟。” 容消酒了然颔首,撂下团扇,露出整张白玉面。 那张丰润小脸点了红妆,衬得雪肤更白,眉眼更璨,般般入画,竟挑不出半点瑕疵。 徐妈妈举目尽是惊艳之色,好片刻,才垂下头,恭敬启唇:“那奴先去给您备水沐浴。” 徐妈妈前脚刚离开,她的陪嫁女使翠羽后脚便回了房。 在瞧见房内只有容消酒一人时,她阖上门,快步上前:“姑娘,主君说了明日便放有灵姐姐出府。” 听她说完,容消酒长舒口气:“但愿这次父亲莫要再食言。” 她父亲为防止她再次逃跑,遂将有灵扣下,只有等她顺利嫁进侯府,才肯放人。 容消酒将团扇递给翠羽,走到妆奁前褪去钗环。 临到沐浴时,她早困得睁不开眼,闭着双眼任由几人替她梳头更衣。 以至于她再睁眼时,便见长身镜中的自己换了身绛色蝉纱衣。那单薄的衣料,勾勒着她玲珑曲线,圆肩半敞,□□微露,哪怕只僵硬地站在原地便已是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容消酒挑眉,甚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 “善哉善哉,好个勾人的利器。” 旁侧候着的几人女使婆子闻声,捂唇轻笑。 徐妈妈走到跟前,替她正了正襟,笑容宽厚:“娘子,当真美极了。常言道这美人须配英雄,娘子与我家侯爷当真绝配。” 容消酒呵呵干笑两声,没接话。 * 商府的酒宴还未结束,商凭玉便酲醉到不省人事,被两个小厮抬去了千秋阁。 这千秋阁,是专供商凭玉处理公务和练武的小院。 一入院子,他混沌双眸登时清亮起来,直起身子,将抬他的两个小厮遣散走。 他径自去到院落栽种的榴锦树下,仰头望着,一站便是半个时辰。 夜风奔袭,吹起他红莲似的衣摆,将他周身浓郁的酒气散去一半。 直到贴身小厮横舟抱着衣物走进院子,他才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身躯,入房内换装。 “侯爷,寿安寺那边,断了她一根手指。” 横舟垂首候在他跟前,恭声道。 商凭玉理着腰间玉带的手没停,像是听了件家常琐事,只平淡地‘嗯’声,再没了下文。 他抬起胳膊,细嗅着衣物上是否还残存酒气。 横舟浅浅一笑:“这衣裳奴特意放薰笼里薰过的,定能遮掩酒气。” 商凭玉抬手拍了下他肩膀,迈着稳健的步子去了榴锦院。 临走到寝间门前,望着房内那昏沉烛光,他忽地脚步一顿,心头开始狂跳。 长长吐息了片刻,才捏手捏脚地推开门入内。 他阖上门,走去榻前,未宽衣便往床上一躺。 身旁的人闭目合眼,睡得恬淡。 整张床榻都氤氲着她身上好闻的笺香,惹得商凭玉方将压下的悸动又再次汹涌起来。 他转个身子,忍不住朝容消酒凑近些许。 就那般凝眸静静望着,似要望个天昏地暗,怎的都不会倦。 多少个寂寂无名的长夜里,他都只能在梦里,与她见一面。 两年前他与战神彭山搏斗时,遭人偷袭身重毒箭掉下悬崖,只拖着一口气,咬牙刮骨才得以存活下来。 那时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再见一面,只要再见一面他的姐姐,他死而无憾。 思索间,他唇角荡漾出浅笑,眸子似揉碎的春星,熠熠生光。 正试图将她脸上每一寸瞧个仔细,不成想视线刚落到她眉眼处,便撞进一双浮着水汽的眸里。 下一瞬,他腰间被人一踹。 好在他利落伸手,稳稳握住那只踹向他的玉足。 “姐姐这是做甚?” 他眸光闪闪,声音不疾不徐,带着几分慵倦。 容消酒沉了面色,用力将脚从他掌中抽回。 “你在做甚?你我感情还没笃深到可以躺一张榻上的地步。” 说罢,她从被子里坐起身,后背紧贴墙面,警惕地睨着他。 商凭玉翻身下榻,背对着容消酒的面色,扑地闪现一抹狡黠。 就听他沉沉道:“我不过想试探一下姐姐,会否婚后对我上下其手。还好姐姐是位守正知礼的,不会因爱慕我,便对我胡来。” 容消酒一脸黑线,谁大半夜的躺别人身侧上,试探别人会否有非分之想。 “这你大可放心,且不说我有没有那个胆量,单说商指使那通天本领,必能将我制服当场,我又何必白受一顿皮肉折磨。” “姐姐说得极是。”他面上佯装宽心,长舒口气,兴兴开口,“那我便安心了。” 两人一个缩在榻上,一个站在床边,面面相觑,好不尴尬。 商凭玉转头,轻咳一声:“那姐姐早些休息,我日后都住千秋阁。” 容消酒木然颔首。 待他离去,躺倒榻上酣然入梦。 篆香还未烧尽,容消酒便被人从梦里揪出来。 三五个女使涌入房内,梳洗换衣,穿鞋洒扫一应俱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便换了新妇装束,挽着小盘髻,穿着红裙裳,一身行头端的详雅华润。 “姑娘准备的赏贺可不能忘。” 一同陪嫁过来的刘妈妈端起案上的漆木盒,在容消酒临走之际,脆声提醒。 她备的赏贺极少,商府人丁单薄,长辈里只剩祖母还健在,平辈里也只有一位长兄和一位长嫂,再无别的旁支。 府中分晋园和淮园,晋园便是她所处的地界,而商凭玉的长兄、长嫂以及祖母皆居于淮园。 两个园子之间以一堵粉墙为界,平素的吃穿用度不互通,也算变相的分家。 容消酒刚出房门,便与横舟碰面。 他躬着身子端的得体:“大娘子,侯爷公务在身,便不陪您去淮园了。” 容消酒心一沉,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那…那就我一个人去了?就…就没个救兵?” 横舟头垂低了些,语气凝重:“到时您见机行事,祝您顺利。” 言罢,他行礼离去。 容消酒到了淮园,出来迎人的是大嫂身边的管事婆子。 刚到淮园的前厅门口,还未抬脚进去,便听一阵欢声笑语。 容消酒用力深吸几口气,随着管事婆子踏将进厅。 “瞧你这双巧手,竟能将这群山画的栩栩如生。还有这喜鹊,活灵活现的,好似要飞走了。” “祖母谬赞了,也不过雕虫小技,用来唬一唬人罢了。” 厅内的婆媳二人谈笑自如,一团和气。 这让容消酒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许。 “老太太,二哥儿的新娘子来了。” 管家婆子上前通传。 话落,众声阒寂。 齐齐转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容消酒硬着头皮上前,躬身唱喏。 正坐在书案上瞧画的商家老太太,笑容亲和,示意她起身。 那大嫂站在老太太身侧,直直盯着她,瞧着那眼神算不得友善。 这大嫂与她差不多年岁,长得也算清丽可人。她名叫上官棠,出自,从小便负‘才女’的美名,向来恃才傲物,尤其嫌弃武将门第。 “这样顶顶好的相貌不多见了。”商老太太朝容消酒招招手,“好孩子,凑近些,让老身瞧个仔细。” 容消酒颔首,款款走到她跟前。 上官棠撇撇嘴:“这长得如此标致,为何却留不住自己夫君。” 商老太太笑容一顿,只稍纵即逝,便打起圆场来:“定是二哥儿昨夜喝的太醉了,怕再扰你清梦。故而去千秋阁住了一晚。” 上官棠不加掩饰地冷哼,又道:“那今日二哥儿怎的没……” 不待她话罢,商老太太拉着容消酒的手转移话题。 “好孩子,来瞧瞧你嫂嫂新作的山水画。” 这不就巧了,容消酒也是作画的。 她垂眼朝画看去,站在老太太另一侧的上官棠忽地抬手,挡在画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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