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锦点头:“我明白。” 这可是当皇帝的郎君了,不能指望他还守着家里那热炕头。 阿畴却环视这寝宫,打量了一番,道:“以后你想住哪里?” 希锦听着,明白他才登基,她是皇后了,后宫许多事也得慢慢捋顺。 当下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想法,其实这处寝宫也还好吧。” 阿畴:“这里不太合适,到底是远了一些,我在紫宸殿上朝,或者御书房批改奏章,要走到这里要很远。” 毕竟这是储君的寝宫,之前老皇帝在,储君的寝宫到底要避锋芒。 希锦其实根本没什么想法,她便好奇:“那里觉得我住哪儿好呢?” 阿畴抿唇笑了下,这让他越发温柔起来:“就住仁明殿吧。” 希锦想了想,她曾经路过那仁明宫,颇为恢弘华美,金钉朱户大门,镌镂了龙凤飞骧,光耀溢目。 当下颔首:“好,那就仁明宫。” 阿畴:“我想着,倒也不必大兴土木,只从内库拨出一些银子来,把仁明殿略做修缮,再改个名字吧。” 希锦:“改什么?” 阿畴:“凤栖宫,如何?” 希锦:“凤栖宫?” 阿畴解释道:“原本想以你的名字来命名,叫锦宫,不过以后宫人都要避你的讳,若叫锦宫,终究不便,便干脆叫凤栖宫吧。” 希锦便觉不错,笑道:“好!” 一时阿畴便又说起那凤栖宫该如何修缮,看希锦喜欢什么样的,希锦兴致勃勃,开始畅想起来。 阿畴看她眉眼间都是神采,道:“刚才看你蔫蔫的,仿佛怎么了,如今精神头倒是起来了。” 这么说了一番话,之前那些说不出的生疏感已经远去了。 希锦便毫不客气地揽住他颈子,笑着撒娇道:“刚才累了,你回来,我便不觉得累了。” 阿畴声音便格外温和:“这几日辛苦你了。” 这其中繁琐忙碌,自不必言。 希锦听着,顿了顿,才道:“其实也还好,只是——” 阿畴:“嗯?” 希锦想想自己那些日子的担惊受怕,想想那其中的忐忑不安,突然觉得委屈。 其实已经当了皇后,都已经欣喜若狂了,什么都可以弥补过来了,过去那点事根本没什么。 但是在阿畴面前,想起自己的揪心,她便突然委屈得不行了。 她唇儿竟无法控制地扁起来,眼泪也险些落下。 她努力控制着让自己不要哭:“你出门在外,我都吓死了,后来,后来,突然进宫,我也害怕!”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阿畴已经抬手一拉,直接把她抱在了怀中。 希锦趴在他怀中,哇哇哇地哭。 ** 哭了许久,希锦才慢慢地停止了哭泣,不过依然是啜泣的。 她抽抽噎噎地说话:“都要吓死了……” 那么委屈的声调,还有那哭红的眼睛,任凭谁看了不心疼? 阿畴搂着她,轻轻拍哄着:“没事,都过去了。” 希锦其实也觉得都过去了,犯不着再哭了,但她还是娇娇地哼了一声。 这是抗议,是宣示她在阿畴这里的地位,是要求被哄着。 阿畴俯首,用自己的鼻梁轻贴上她那哭红的鼻尖,道:“不哭了不哭了,以后便是皇后了,希锦要母仪天下的。” 母仪天下…… 这句话顿时让希锦心底压抑着的喜欢释放出来。 她欢天喜地啊,兴奋异常啊,她是皇后了啊!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母仪天下的荣光,便差点被母仪天下的繁琐礼仪给压垮,现在一切过去了,她可以尽情享受了! 她那尚且含着泪的眼睛便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她笑着看他:“嗯,当皇后了呢。” 皇后啊! 这不是什么诰命夫人,不是什么安人,这是皇后,天底下独一份的皇后! 她喜欢得简直要哭了:“我竟然当了皇后,真的当了皇后,我,我——” 这欢喜在心里压抑了太久,拚命忍着,不敢喜形于色,现在在阿畴面前,终于可以尽情宣泄品味了。 阿畴显然也是心情极好:“嗯,以后就是皇后娘娘了。” 希锦笑得不行了:“我看着很多人跪在我面前,当皇后真好!” 阿畴轻笑:“不过当皇后也会很辛苦。” 确实会很辛苦。 不说这些日子先帝驾崩,国丧期间皇后要带领内命妇操持诸般事宜,只说以后,春秋之季仲及圣节、郊祀以及诸般大庆,大小诸般宫宴,这些虽不需要皇后亲自过问,但都是要出席的。 眼下入了十月,孟冬时候,满城士庶都要出城祭扫,宗亲也要前去攒宫行朝陵礼,还要在上旬行孟冬朝飨礼,在宫中宴请百官并内外命妇。 希锦便笑道:“是很辛苦,不过我还是勉为其难当当吧!” 阿畴便越发笑了,低头亲她,又将自己的脸紧贴着她。 他微闭上眼睛,感受着希锦身上那馨香的气息。 其实当皇帝有什么好,并不好,他已经打定了终老汝城的心思,这一生,就当那昔日的皇太孙已经死了吧。 可是希锦想要,想要富贵,当然也是他自己瞒不住了,两相权衡之下,他到底走出汝城,来到皇城,为自己父亲讨回那曾经失去的。 如今他到底得到了,他的父亲当了十三年太子,未曾登上帝位,不过没关系,可以当太上皇了,可以追谥号。 这一路走来并不那么容易,不过他做到了。 还有那老人,他不在了,终于不在了。 心里自然是恨的,怎么会不恨,对自己翁翁的孺慕之心和对杀父仇人的痛恨,这两种情绪拉扯着,足以把他的心磋磨到粉碎! 只是他到底隐忍着,隐忍到这一日,自己终于掌控了一切,而那个老人也到底走到了这一生的尽头。 他紧紧抱着怀中的希锦,指尖开始发颤。 他想起在那幽暗的宫灯下,那个脸色灰败的老人,想起他那充满悔意的浑浊眼睛。 他后悔了,后悔了。 但是又能怎么样,他后悔了便能换回那失去的亲生儿子吗? 并不能,人死了就是死了。 那一刻,杀人诛心,他几乎在用毕生最是锐利的言语刺向他,让他痛,让他死不瞑目,让他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背负着杀死自己亲生儿子的痛。 阿畴埋首在希锦的颈窝中,身体因为紧绷而颤抖。 希锦自然感觉到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抱住他的腰,抱住他精瘦的腰,在那龙涎香的气息中,紧紧贴着他。 这一刻,两个人气息交缠,肌肤相贴,彼此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就这么安静地拥抱着。 过了很久,久到外面响起更鼓之声,阿畴才慢慢地动了下。 他抱着她,用有些异样的声音道:“其实没什么,这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老人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过去的恨,他不再去想,至于那父子亲情间的痛,他也不会去想。 他的父亲在那彻底的疯狂前曾经对他说,要好好活着。 他早就看开了,白云苍狗不过几十年,他要陪着妻儿,要好过这一生。 希锦勾着他的颈子,温柔地道:“对呢,我也这么觉得,反正他都没了,以后我们忘记他,最好是把这宫里修缮修缮,把过去的痕迹都清扫了,这是我们的皇宫了。” 把那狠心的老头子赶出去,以后没他什么事了! 阿畴:“嗯,把宫墙都粉刷一遍,再把各处都清扫了。” 还有朝中,朝中这些朝臣,不顺眼的,统统清理走。 当然这些并不着急,温水煮青蛙,他得慢慢来。 夫妻二人就这么搂着,说了好一番,低声商量着那内庭该如何修缮,便慢慢来了兴致。 就像是商量自家修宅院开铺子,这就很有兴味。 说话间,因阿畴提起以后诸般要操持的事,怕希锦辛苦,希锦便想起自己如今身上诸般疲乏。 她用脑袋顶着他的胸膛,有些撒娇地磨蹭着:“累死了,特别累,身上也没劲儿……” 她想了想,又说:“有点想吃东西了。” 阿畴听闻,道:“那想吃什么?” 希锦:“不知道,没食欲呢。” 阿畴便唤来宫娥,问起今日有什么新鲜的,宫娥回禀:“昨日封丘送来的蒲芹,才熬成碧涧羹。” 阿畴便命人奉上来。 原来那蒲芹是封丘送来的,封丘专有的,远近驰名。 碧涧羹是用蒲芹熬煮成的汤汁,汤汁清澄,香味怡人,颇为美味。 希锦多少有了些食欲,便用了半碗,阿畴也陪着用了。 谁知道刚用完,希锦突然难受,便忍不住干呕起来。 阿畴见此,神情微变,忙抱住希锦。 希锦在他怀里,又是干呕又是咳的,折腾得眼泪都要落下来,待到终于平息,竟是喘息艰难。 她都要哭了:“总觉得难受。” 阿畴给她拍着背,哄着道:“乖,再忍忍,御医马上就到。” 希锦一头扎进他怀中:“要死了要死了!” 该不会她竟是没福气的,才当了皇后就要不久于人世吧? 阿畴:“别胡说。” 说话间,御医却是到了。 如今希锦身份尊贵,内庭中自然有些讲究的,那些宫娥们设了屏风,又落下了帷幄,有宫娥引领着将那医官过来为希锦诊脉,阿畴则从旁陪着。 那医官见天子在侧,自有些畏惧,越发谨慎,专心为希锦诊脉良久。 一时殿中寂静无声,一旁侍奉着的宫娥全都垂着眼睛,恭敬地等着。 过了半晌,那医官终于睁开眼睛,放开了诊脉的手。 早有宫娥上前,拿了锦帕来,细致地为希锦擦拭了腕部,并覆上薄锦,落好了帷幄。 医官迳自起身,先行告辞,绕过那屏风出去。 宫廷中的规矩,无论结果如何,都不可能榻旁说诊。 阿畴安抚地摸了摸希锦的发,也随着起身出去。 希锦难免有些提心,自己该不会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若是那样,亏大了呢。 而就在一旁偏殿,那医官恭敬地向阿畴道:“陛下,娘娘气血充盈,脉象圆滑,如同珠滚玉盘,往来流利,这是喜脉,以下官推测,娘娘已经怀孕两个月有余,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阿畴听闻,忙问:“娘娘这几日感觉身上疲乏,可是有碍?” 医官回道:“想必是怀孕之处,娘娘操劳过度,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仔细修养便是。” 阿畴听着,这才放心,当下重赏了那医官,并由内侍传讯至殿中省六尚局。 在内庭之中,皇后有孕,自是万千之喜,按照规矩,那御药和尚药局都要挑选精干,随时待命,其它各局诸如尚食,尚辇和尚衣等,也都要各司其职,在日常诸种细节中万千小心,仔细调理,以防不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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