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简的角度应该能看到处于帷幄另一侧的莫三娘子,而阿畴也和他提起这事了,他如今可以好好相看,考虑下到底要不要了。 莫三娘子自然也意识到了,羞红着脸,略低着头,全然没了昔日的爽利。 希锦便看向陆简,陆简神情很淡,眉眼间很有几分冷傲,仿佛对此毫无察觉。 自己几位堂哥陪着他吃茶说话,他也只是偶尔应几声。 不过堂哥也并不在意,毕竟大家出身不同,见识也不同,根本不太可能谈到一块,无非就是做了亲家,彼此应承应承。 况且陆简位高权重,又是长辈,几位堂哥陪笑几句也就罢了。 这么吃着茶,希锦便笑着提议说去看看景:“还有些残雪,映着那红瓦,倒也好看,前几日陛下还说,要让画师画几幅画呢。” 阿畴听闻,明白她的意思,也赞同。 陆简却道:“你们去吧,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走了。” 走? 希锦哪能让他走,便笑着道:“舅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一起赏赏雪,若有兴致,你老人家再和几位堂兄踢一会蹴鞠,岂不是很好?” 她这一说,陆简蹙眉,看过来。 他那目光很有些锐利,像是看透了她心思。 希锦便越发笑得恭敬,不过暗地里却轻扯了下阿畴的袖子。 阿畴也道:“舅父,芒儿也想和舅父蹴鞠呢,难得的机会。” 提到芒儿,陆简面上冷峻缓和,到底同意了:“好。” 帝后都这么说,大家自然没意见,于是各自披上了大氅,出去外面赏景看雪。 希锦也顺势叫来了芒儿,低声嘱咐一般。 芒儿和莫三娘子熟,也和陆简熟,大好机会呢! 不过她到底心虚,估计陆简已经看出她的故意撮合之意,作为晚辈竟然掺和这种事,难免尴尬,赶紧故作忙碌,赏景看雪吃茶什么的了。 赏雪过后,希锦越发忙起来,毕竟进了腊月就是年,过年时候皇帝皇后只会比平时忙,好在因她如今肚子大起来,许多事不必亲自出面,总归有些理由,倒是不至于太劳累。 不过莫三娘子显然惦记着,希锦也就问问阿畴。 谁知道这日阿畴回来,却是直接道:“舅父和韩家小娘子的婚事就要定下来了,如果快的话,来年开春估计就过门了。” 希锦听闻,诧异:“啊?” 阿畴:“我和舅父谈过了,他——” 他显然在考虑合适的措辞:“对那莫三娘子并无半点想法。” 希锦:“好吧。” 其实是有些遗憾,不过这种事也不是能勉强的,看来陆简确实不喜欢莫三。 她这几天得和莫三透露一下风声,让她早做打算,别指望了。 一时她又想起那一日眼神间的锐利,道:“舅父没说我什么吧?” 既然他并不喜欢,那说不得认为她自作主张,多事,瞎撮合。 其实想想也是,自己到底是晚辈,长辈的婚事还轮不到自己曹雄。 她不免叹息,只是有些不忍心,想帮衬一把莫三娘,谁知道莫三娘却偏偏遇上这心如铁的郎君。 阿畴:“这倒没有,舅父对这种事就丝毫不感兴趣,他最多觉得耽误了他的时间。” 希锦:“好吧……” 这是怎么一个人呢,比阿畴还要寡淡无趣。 除了对他这亲外甥和外甥孙,只怕是没人能进到他眼睛里了。 阿畴:“其实这样也好,自从我登上大宝,那韩相倒是一个识时务的,我虽并不喜他,可他在朝中很有些威望,门生遍布各州府,舅父愿意和他家小娘子成亲,就此稳住他,那韩相便不足为惧。” 他略沉吟了下,道:“况且韩家那小娘子性情贞淑柔顺,实为良配。” 希锦听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看着他:“哦,你见过?知道的这么清楚?” 阿畴:“确实见过。” 希锦便沉默了。 她明白了。 应该是韩相那里主动提出,想将他那孙女儿塞进后宫,但是阿畴拒绝了,那韩相便盯上了皇帝舅舅。 至于是以前就盯上的,还是现在盯过,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就是退而求其次。 希锦想起陆简,想起莫三娘,心里有些愧疚。 她问道:“长得好看吗?” 阿畴:“还好。” 希锦听此,是不指望从阿畴口中挖出更多话的,当下便想着,等以后有机会见见就是了。 不过见了也白搭,那小娘子要嫁陆简,看来是铁板钉钉了。 阿畴道:“别想这些了,听舅父的意思,他对那莫三娘子并无任何想法,于他来说,娶哪个也是娶,其实他年纪不小了,尽快成亲,若能有个血脉,无论男女,都算是一个交代,我母亲在天之灵,想必也能宽慰了。” 希锦:“这倒也是。” 说起来这陆家子嗣确实单薄了,只剩下陆简一个。 想到这里,她不免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如今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可以感觉到胎动,这让她每每生出一些喜悦。 现在阿畴和自己的身份与往日不同了,自己的芒儿还是要有弟妹帮衬着,不求人丁兴旺,好歹有个弟妹吧。 阿畴的视线也落在她腹部上,那目光便格外温柔起来。 他抬起手抚她腹部,问起来:“产科那边给画的图呢?” (注,古代产科就叫产科,比如宋代朱端章撰有《卫生家宝产科备要》) 不得不说,宫廷御医就是和市井间的不同,他们专精此道,经验丰富,每日都通过听诊和把脉来精准标注孩子所在的位置。 希锦听着,便道:“才送过来,放那边案上。” 阿畴便过去拿了来,那宣纸上描绘的图示齐全得很,大概标记了胎儿所在的位置,也画出了如今胎儿大约的大小。 从那图示看,腹中那孩子已经看得出孩子的模样了。 他看着案,再次摸了摸希锦腹部,笑了:“这次若是一个小公主就好了。” 希锦看他眉眼间都是温柔的期盼,便笑哼:“谁知道呢,这个可由不得我,最近御医还和我讲起来这孕育的种种讲究,说生男生女最要紧还是看郎君的,你给我什么,我就生了什么呢,和我没关系!” 阿畴越发笑了:“知道,和你没关系,怪我行了吧。” 夫妻二人这么说着话,却有内侍过来回话,说是有要事要禀报。 希锦听着有些意外,因她怀着身子,阿畴格外注意的,万不敢有什么事让她烦心,况且又涉及后宫不能干政一说, 阿畴听此,显然也明白是急事,便对希锦道:“你先歇着吧,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希锦:“嗯。” 不过心里多少有些担心,可别是什么大事。 以前只是寻常商贾之家,并不觉得什么要紧的,现在坐到这个位置了,天打一个响雷都担心,担心什么不祥之兆,担心哪儿下大雨淹了哪一块的庄稼要赈灾! 总之,大昭这么大一片天下,哪儿阴晴哪儿旱涝,这都是心事。 一时阿畴出去了,希锦坐在软榻上,抱着暖手炉,等着他消息。 谁知道左等右等的,不见人影,这时候难免多想,还真出什么事了? 是今冬下雪,哪里冻死人了? 其间又有莫太妃过来,提起过年时候,要赏给宗室的锦缎等,问问今年怎么办。 希锦听了,也就问起往年惯例。 莫太妃便一一说起来过年时候宫中的各样规矩,比如要给百官发“馈岁”,还会赏赐绫罗绒单等,希锦听着那林林总总的类目,只觉过一个年倒是好多耗费。 她也不好在莫太妃面前叹息,倒好像她这皇后何等抠唆,只是道:“如今新帝登基,今年还要换年号的,这都是头等大事,比起往年自然不能削减了,额外再加送金花一朵,腊味两盒,御酒一壶吧。” 莫太妃忙道:“是,那就以娘娘所言。” 希锦闲来无事,也便问起莫太妃关于那韩家小娘子的种种。 莫太妃笑了笑:“那倒是头一等循规蹈矩的小娘子,我看这燕京城的贵家小娘子,再没一个能比得过她的。” 循规蹈矩? 希锦听着,心想这算是什么好处吗,循规蹈矩,那不就是木头人吗? 这样的人,匹配陆简? 她想像不出,不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莫太妃道;“等过几日,岁尽之时,那小娘子必会随着韩家大娘子进宫拜见娘娘的,到时候娘娘见到便知道了,你必喜欢的了。” 希锦微颔首。 其实她喜欢不喜欢的也没什么要紧,左右不过是一桩婚事,她固然盼着那陆简能有一桩好姻缘,但也只是想想。 说到底,她自己一晚辈,纵然皇后之尊,但也干涉不得陆简的婚事啊,只是以女儿家的那些心思感慨感慨罢了。 其实人家堂堂男儿,马上郎君,哪里在意这些呢。 待到莫太妃走时,却听外面风声呼啸着,希锦便也走出暖阁,过去了外殿,往外一看,却见外面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那雪竟是纷纷扬扬地漫天飞舞,倒是映得这巍峨宫殿都添了几分空旷和萧杀。 希锦叹了声:“这雪倒是大。” 正想着,突而一阵风卷过来,那雪花便犹如被扯碎的棉絮一般扑打过来,旁边宫娥唬了一跳,忙道:“娘娘小心。” 希锦怀着身子,自然要万分小心,当下忙命人关了门窗,又落下了卷板,封了严严实实。 殿内自然是暖和的,烧着最罕见的银炭,里面掺了些许安神香,据说那是香局的医官特意调配的,可以帮她安神安胎的。 希锦回到榻上,裹住了锦被,也就先歇一会了。 很快睡着,睡着后,便听外面隐约有风雪声响着,她自己睡得迷迷糊糊,伴着那呼啸声,竟也睡得香美。 等到阿畴终于得空过来后宫,揭开了锦帐一看,床榻上,五色氆氇已经被挤到了一旁,那纯白如雪的白狐腋褥上,紫貂绒被半遮半掩间,宛若白玉般的细滑身子便隐约露出,其上有粉艳艳的犹如茱萸。 外面冷风如刀,可锦帐内却是春意盎然。 她睡得舒坦,以至于额头都渗了细密的汗。 阿畴这么看着,眸色便转深。 原本想看一眼便过去前殿的,如今却是有些挪不开眼了。 风雪呼啸,便是他这天下至尊的帝王都会奔波在各殿之间,都可能受冷,刚才进这寝殿时,身上也透着寒气。 可是他的希锦不会,就这么暖暖和和地享用着白狐腋褥和那紫貂绒被,在这温暖如春的锦帐中,自在地睡着,甚至会无意中踢了被子。 而这一切都是他挣来的,是他亲手把这人间罕有的极致奢靡奉到她手中,让她享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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