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双早已点上了烛火,烛光下的她苍白如纸,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哀哀的声音透着软弱,“能不能……” 能不能,在这里陪着我。 但是她知道不能,她没有说下去。 她慢慢松开了他。 陆双静静看着她,然后起身离开,顾环毓一阵低落,在她的情绪还没有和缓之前,他又回来了,扔给了她一个药瓶。 “自己涂。” 药瓶精准地落到了顾环毓的罗裙上,她拿起药瓶,抬头去看陆双,他已经转过身,带上了门。 . 夜里无风,万籁寂静。 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显得有些醒目。 陆双坐在门槛,胳膊上的伤早就随意地上了药包扎了,此刻他坐在门外,脊背笔直,望着夜色中的庭院。 轻薄的帷幔里,帐中女郎掀起腿间层层叠叠的罗裙,手指轻轻触过肌肤,小心翼翼地摩挲、打圈,似乎是觉得疼,时不时传来低低的嘶声。 陆双闭上眼,耳边的一切声音又变成了那一夜潮湿的水雾,又是那滴滴答答的水声…… 他想起帮她吸出毒血时,有一些被他忽略了,现在却想起来了的细节。 女郎的触感温腻柔软,如同上好的牛乳,小腿白的晃眼,脚踝纤细极了,女郎鲜嫩的血液仿佛都带着些许芬芳的甜美。 还有她在慌乱之中早已凌乱的衣领,那从衣领中泻出来的一片若隐若现的沟壑白腻。 陆双突然有些头晕目眩。 或许是毒血还残留在体内的原因。 ……不能再想下去了。 真的会出事。 他坐在门槛上,不动如山,迎着萧条的风,庆幸还有这寒风替他扑灭心底的燥热。 手掌缓缓攥起,他低头不屑地苦笑一下。 看来自己,果真是骨子里的卑劣啊。 . 顾老爷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 柳氏掀开被子,点了灯,睡眼惺忪问道,“老爷怎么了?” 顾老爷回头看了一眼柳氏美丽的脸,难得的面无表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睡不着,许是积了食,我出去走走,你先睡吧。” 柳氏知道他这是又要去祠堂跟他那个死去的大夫人说话了,心中生气,索性真的躺下继续睡了,“那老爷早点回来。” 脚步声远去,柳氏恶狠狠想着,自己如今在顾府只手遮天,老爷对她唯命是从,她还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不能管得太紧,拿到手里的才是真,反正顾府上下全都听她的不是。唯一的一个反骨、眼中钉,如今也下落不明了。 那小蹄子自打亲娘死了之后便对她横眉冷对,前阵子更是频繁出入寺庙,结识了很多江湖方士和郎中。 她心中暗暗生疑,但也没太追究,当得知顾环毓把三年前自己买通的季郎中找到之后,才终于是坐不住了。 赶在季郎中到达之前,柳氏派人半路截杀了郎中,之后正好撞上了九皇子求亲一事,趁着顾环毓想要远门躲亲,柳氏乐的顺水推舟,买了一队人马扮成山匪,探亲路上半路截杀了她。 一个未出阁的丫头片子,跟她斗,还差得远。 所幸如今终于是尘埃落定,以后兰儿的婚事、她在京城夫人圈中的地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柳氏慢慢吐出一口浊气,兀自睡去。 顾老爷慢慢走在夜色中,踱到了祠堂,看着大夫人的牌位。 扶了柳氏为正妻,这些年来他冷眼看着柳氏操持着府中上下。 一些事只要不捅到他的眼皮子底下,他也懒得计较,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夫人死后,毓儿便对自己寒了心,他也不愿再见她,父女由此离心。 他想起这些年自己冷落顾环毓的点点滴滴,失去了亲娘和他的照拂,在柳氏tຊ手底下,她一定不好过吧。 所以有什么事,她都不愿意再对自己这个父亲讲。就连探亲一事,他都是从柳氏嘴里才知道的。 她就这样丢的无影无踪,惩罚着他的良心,也许这个时候,她早就下去见她的娘了。 夜里风霜如骤,寒气催骨,顾老爷独自立在灵堂里,心中悔恨交织。 “怪我……都怪我,是我不该应了柳氏,让她在这个风头浪尖回襄阳探亲……月娥,你怨我吧,是我弄丢了我们的女儿……” “月娥……月娥……” 顾老爷臃肿的身形佝偻在灵堂前,一遍又一遍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自打顾大夫人去世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唤过她的小名了。 . 夜里顾环毓又做起了噩梦。 她又梦到了那一日:她再次坠下山崖,重重跌下,世界只剩下一片摇摇欲坠。 她被坚硬的车柱撞得头晕眼花,视线一片漆黑,她能想象的到马车外面是怎样的一副惨状。她平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面对死亡。 溯流而上,模糊的光影中,有一个女人安详地躺在记忆最深处,雪白的帷幔下,女人了无生息。 “不要——” 顾环毓从噩梦中惊起。 耳朵嗡嗡作响,她在一片混沌中仿佛又听到了众人的嘶喊声,那么的凄厉,那样的痛苦,他们以生命保护着她,如今却只剩下了她自己,那些人都去了哪里? 门外传来砰砰的拍门声,有人在急切地喊着她。 顾环毓恍若未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拍门声消失了,安静了一瞬,然后猛地传来了一声巨响,陆双直接踹门冲了进来。 他几步冲到床前,双手箍住她发抖的肩头,“环环、环环、” 顾环毓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愣愣看着眼前的少年。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陆双拍着她,紧张地盯着她,“有我在,别害怕。” 许是少年眼中的焦急与关切触动了她,顾环毓愣愣看着陆双,羽睫一颤,又落下一行泪来。 “陆双……” “我想回家……” “我不要在这里……”她悲恸道,“我要回家……” 所有的假装,所有的坚强都没有了,此时此刻只有她最真挚的期许,凝结成她最念念不忘的四个字:她想回家。 回她原本的家。 陆双沉默了。 他的眼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有什么情绪再次被他深深地压下,仿佛簇簇的火苗一瞬即燃,幽亮渐渐熄灭。 只是一瞬间,他眼中的色泽都不见了,成为了一片安静的黑。 “我一定让你回家。” 顾环毓抬起头。 “真的吗?” “如果你信我。”陆双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会骗你。” 顾环毓内心一震,连哭都停止了,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彩,一刹那光华盛放。她急急抱住陆双的胳膊,将他视为风浪中的救命稻草,在这个孤独的黑夜里,她从未有过的依赖他。 “我信你!” 她又重复一遍,“我信你!” 陆双低头看她哭的红彤彤的眼尾。 他忍不住想抬手擦去她脸上冰凉的泪,但是最终收回了手,手握成拳,放回到膝上。 “那你别哭了。”他轻轻道。 顾环毓一怔,安静了下来,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橘黄色的油灯不知何时亮了,在帐中投出暧昧的光影。 陆双也觉得有些不得劲,干咳一声,准备离开,“那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顾环毓抬头,望着陆双的脸。 许是还沉浸在噩梦里,她的眼中带着茫然,很快,她又低下头,烛光将她优美的五官映出一道深楚的影子,她的眼睛陷在一片羽睫的沼泽中。 她怔怔盯着床上挨在一起的两道影子,“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嗯。”陆双没有多问。 “你一直在外面吗?” 陆双沉默。 顾环毓没有在意,喃喃道,“我很讨厌黑夜。” 不愿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一切。 这些天,从打狼之后,她知道,他一直在门外陪着她。 “……陆双,谢谢你啊。”顾环毓真诚道。 她又对他说了谢谢。 陆双还是没说什么,点点头走出门外。 顾环毓坐在床头,怔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在他关门之前,她突然从被子里起身。 “等一下——” 陆双回过头。 顾环毓单手扶在门框上,半边身子藏了起来,乌发如云般浮起一道飘逸的弧度,她纤瘦的身子立在暗暗的光影里,像是一道美丽忧愁的剪影,因为激烈的动作而有些气喘吁吁。 “我好像……刚才记起了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很轻,发红的眼尾看着他,眼睛亮亮的,像是暗夜里的星星。 “……我叫顾环毓。”
第9章 稀疏的林子里蹒跚走出几道身影,在地上印下一道道短促的影。 “公子你怎么样!”一个下属打扮的人搀扶着一名锦衣华服的男人,“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要出林子了!” 比起神色慌张的下属,公子倒是镇定的很,他松开下属搀扶的手,径直走去前面的一块大石,坐了下来。 一旁已有眼力见的下属给他撩衣敷药。 风吹起公子凌乱的几缕头发,露出俊秀深邃的眉眼,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自有一股矜贵和风雅。 “你们一路为了护我都负了伤,先休息一会吧。”公子平静道,声若石玉,“敌人都已退散,不着急赶路,天黑之前出去即可。” 下属跺了跺脚,看着公子胸前纱布渗出来的血渍,神色痛怨,“那帮狗日的土匪真是难缠!本以为端了他们的老窝便永绝后患了,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留了一手。” 半年前公子受太子之令北上巡查,几月来手腕雷霆,平定匪患无数,接连端了几个匪寇的老巢,没想到遭到了这群亡命之徒疯狂的报复,半月来,公子身边的人死伤无数,自己也频频受伤。 众人一阵唏嘘,眼中皆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刚才真是九死一生。 “公子,北上一行实在凶险,要不要再请东宫加派些人手?” “不必。”坐在石头上的慕容彦眉目深凝,似是在若有所思。 敢杀他,他们还没有那样的胆子。 自己此次微服出巡,对外隐去了九皇子的身份,方便起见只顶了一个御史的头衔,但是敢杀朝廷命官,同样也是抄家的死罪。这群山匪不过是威慑一番罢了,想要从自己这里榨点逃命钱,不足为惧。 “公子说的是。” 天色越来越暗了下来,慕容彦看了看天色,起身,“走吧,这里是深山老林,还是早点离开为好。” 话音刚落,像是应了他的话,林子深处传来阵阵的狼嚎声。 慕容彦神色一凛,“走。” 几人刚经历一场激战,此刻皆是残兵破身,都没有和狼群一战的精力。几个下属在前面斩棘开路,想要快速离开深山,没料到行至一个岔路口时,旁边的树枝突然哗啦作响,有什么声音撼天动地传了过来,一只黑熊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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