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饿了,不过也到了。” 往前看,的确看到了一大片的坟茔。 因为尸骨才挖出来没多久,本来女儿家死了,大抵许多门户是不愿意让其祖陵的。 女子苦,生来苦,死后苦。 无主飘零。 但,有些人家是例外,而作为县官,心有怜悯,不知何时给批了一块坟地,于是有了这一片新新的坟茔,可供后人前来祭拜供奉。 “大人,是好人。”柳缥缈下马,站在这些被打理干净,但还可以瞧见某些土坑显然还未完全收工的坟地前面,面露感慨。 “好不好的,也无甚意义,毕竟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这些功夫大多是做给活人看的。” 好生凉薄的话。 柳缥缈回头,看着同样下马的罗非白,后者在几个差役中显得那么醒目,面带倦色,仿佛在春生时灼灼其华但近尾声欲凋谢的白玉兰。 透着几分萎靡的美感。 男女雌雄,莫辩其色。 “大人,仿佛不忌鬼神,是因为心里没有遗憾吗?” “有的吧,不堪对人言罢了。” “世上人大抵如此,不过我的遗憾可以与人说,比如与大人说。” “官运?” “不是,是,与奚玄此人一较高下,大人可会笑我?” “不会。” “这些坑是还有女尸未能进去?” 罗非白本在看那土坑,闻言回头瞧他,“谁说是女尸。“ “你看看喜欢吗。” “用来埋你的。” “你不是最喜欢活桩养运之术吗?” 黄昏的光还在,半昏暗。 她在黄昏里,而柳缥缈在昏暗中。
第83章 找我 闻言, 他静默了几分,也看着附近看管坟茔的木屋后面走出一个个手握锄头跟刀刃的人。 怕是一些苦主的家人。 老少男女都有。 都用无比恶毒怨恨的目光盯着他。 柳缥缈嘴角微微抿,微笑:“真是让人惊喜的路数, 大人果然爱重民心, 就是不知道这样没有实证就灭杀一个清白人,是否有违礼法。” 罗非白:“果然还是没当过官,见识有限。” “小盆友,你怕是不知道这人间的是非真相,不是都非要靠律法才能让正义得到伸张的。” “你以为你父亲被你推出去顶罪后,你就安全了吗?” 柳缥缈神色僵住,盯着罗非白似笑非笑的冷淡神情,那种睥睨跟运筹帷幄的冷酷姿态像极了太子妃两人所属权贵们弹压儋州百官的威权。 “区区一介罪人之子, 无根基, 也配与谁斗吗?” “凭,你跟青鬼的勾连?等你死了,谁要替你伸冤, 谁就是青鬼,你说是不是?” 柳缥缈身体僵在那, 看着那些凶狠的、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平民百姓逐渐要将他包围, 他的身体慢慢后挪, 却问:“我不明白, 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你是....” 他想说出那个猜疑。 罗非白:“滇边那次, 你的确是有求于青鬼那些巫师, 不过所求不是官运吧, 是体弱衰亡之证, 后来巫师给你用了一些药,果然好转了, 你信奉为至宝,但后来既知道这种寿长换来也是男子不育之证,人嘛,得到什么失去什么,总是无法平衡,起初觉得值得,后来又贪图弥补,尤是你家就你一个儿子....就是你父亲,在这一块也不得不纵容你,于是越纵越深,以至于当你们父子发现利用这些邪术可以间接勾连官员,为你父亲岌岌可危的官途铺张人脉的时候,你们就再也无法罢手了。” “从那些尸身上遭受的虐待变化,可见你的那方面能力的确有碍。” 柳缥缈在这种隐私被暴露时,面色发青,却是无表情,“罗大人这么了解这种事,莫非也是此道中人?” 罗非白:“就算本官也这样,也不需要像你这样,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你也没什么别的值得一提的了,若是比一般人还残缺,该多卑下啊。” “而本官,不管遭遇了什么,权力始终可得可选择。” 果然,在羞辱罪犯之事上,罗大人一直登峰造极,无人出其右。 柳缥缈崩溃了,愤怒至极!抬手从袖下显露暗器,且朝林子后面怒喝。 “还等什么!出来杀了他们!” 等他一喊,林中果然闪出许多人。 但柳缥缈呆滞了。 死的是青鬼的人,活着的是太子跟吴侍郎派来的人。 两边人对上,吴侍郎的人特别尴尬,表情都不知道怎么摆了,而太子的人倒是炯炯有神。 刷! 一把剑刃凌空斩断柳缥缈的手腕。 燕回剑术,回旋后回归章貔手中,后者酷炫站在那,冷酷非凡,也从始至终不为这样的变故而震惊,但他也发现那些差役也未曾震动,仿佛早已知道。 所以,这些人是早就安插进去的“部曲”,一直在保护罗非白。 不过,罗非白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抬手,手指虚点那个土坑。 “容你们千刀万剐,但留一口气。” “活埋他。” “本官要看看埋了这样的孽障,是否能告慰这天地间不入轮回的冤魂。” 那一刻,黄昏的光辉始终在她身上,众多苦主红着眼,他们不管背后的心术设计,他们只知道真凶就在眼前。 他会死在这。 惨死。 世间律法跟朝廷还是百姓口舌都管不着。 这个秘密会永远埋在这。 血淋淋,如他们的女儿孙女。 ———— 惨烈,恐怖,血腥遍地。 白衣胜雪的罗大人拿出手帕,捂着口鼻,慢吞吞踱步走开,如沐春风走在潺潺溪流中。 章貔正要跟上。 “我要如厕,你跟来做什么?看着这里。” “.....” 他只能站在河边,看着她走进那昏黄的桃花林里。 潺潺溪水压过了她的脚步声。 很快,她瞧见了一座桥,刚走上古老拱桥,似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去。 桃花林的另一端。 有人....踩着昏暗跟降临的黑夜走了出来。 身后强者如云,都是隐秘矫健的军中强人,也是他最信任的暗卫。 这个身高英伟但宽肩细腰如同孤狼的人最终停下了,在溪边顿足,隔着溪流斜看着桥上人。 那人也看着他。 桥上桥下,他们相视着。 他说。 “果然是你。” “等你很久了。” 他没喊她罗非白,也没喊奚玄,像是认为这两个身份都不属于她。 但他用了“果然是你。”这样一句作为开端。 语气比哈日尔坚定,也比韩柏镇定,没有怀疑,但,来之前一定保留了一丝丝的不肯定。 看到人,他才真正确定。 这么喊的时候,自己都有点恍惚了,但握住了腰上的狼刀,缓缓拔出。 仿佛拔出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当年。 当年拢城百日。 他是有功的小将,但被哈日尔忌惮,非要他日夜守乐园房门,美其名曰信任他,只肯托付他性命。 其实不是。 —————— 那扇封死的门,屋内传出旎旎声响,长久不绝。 他站在门口守卫着,面无表情,突然,里面传出哈日尔的咒骂,他皱眉,第一时间握住刀柄,要做防卫,后来又听到哈日尔的咒骂后伴随着的是对那个女子的戏谑辱言。 那女子,始终没有出声。 待事毕,门缓缓拉开,他垂下眼,闻到了里面传出的萎靡跟血腥之气。 哈日尔倦怠,披上了长袍惫懒走出,走来时,不知想到了什么。 “啊,朝戈。” “你似乎还未经情事,这玩意儿尚算绝色,你可要破个身?” “不然,可不像个男人。” 他低头,看都没看榻上呼吸微弱拢在貂裘中的少女,淡淡道:“属下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肯?” “她这般生性可供亵玩,天生残缺的杂种,放在哪都是要被浸猪笼的吧,中原似乎有这样的传统,与你也算是相配。” “对吗?” 榻上的少女手指微微蜷缩,听到了门口那位少年将军良久的沉默。 她有点迷茫,迷茫自己此时此刻竟还走神,在疼痛的时候,想着分析这个人....大抵是因为,太危险了。 但她倒是确定了一件事。 他果然是中原人跟羟族的混血。 不被承认的杂种。 而且哈日尔记恨此人天生英武,才智绝俗,在侵占拢城中不付血汗,用诡计既得手,如此越过他立下赫赫战功,衬他不过泛泛,于是特地提起浸猪笼....不是随心之语。 乃是诛心。 她抬手,倦怠盖上泛红的眼,看到了天花板上被绘制的百鬼享乐图。 彩色靡靡,极致混欲。 但富贵满堂,人人沉浸于其中,浑然忘记了到处流淌的血液.... 一点点流淌在被褥上。 像极了她少时在山间奔跑踩踏碎淬的杜鹃花汁。 但迷茫时,还是听到了门口那个少年将军打破了沉默。 “殿下,这女子年纪轻轻,容貌过甚,如山中精怪,吸人精血,在中原,叫做妖精。” “下属建议立刻斩杀之。” —————— 时隔多年再见。 他还是要杀她,这次拔刀了。 身后一群人是羟族的黑袍乌使,也是他麾下最诡秘狠毒的刺客,曾替他反杀过一些对他不轨的羟族贵族。 他爬上如今这个位置,自然不能全靠羟王的信重。 血腥登阶之路。 步步都得有他人性命铺垫。 如今,要算上她的了吗? 罗非白站在桥上,冷眼看着这群残酷的杀戮者朝自己奔来。 也看岱钦.朝戈那双墨绿如珠宝的眼睛始终盯着她,在黑夜中,在月光下,溪水潺潺,桃花靡靡而飞。 他如贪狼。 而当他亲自潜行远离屯兵的边疆来杀她,也必然意味着其他布置已经启动。 周家,太子跟太子妃,乃至王都桁帝。 三线并行。 此人的布局之心术素来还要在勇武战力之上。 贪,是善于利用人心之意。 贪在狼之上。 —————— 五日前,在周太公质问后。 砰! 香烛被软剑削飞。 周大人束发的发髻也飘落了几根头发。 他僵坐在那,看着几根发丝落在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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