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泠泠的水声,花若丹将目光再落回细柳身上,此时细柳将脸与手都洗过,铜盆中微红的水在灯下粼粼泛光。 她抬起来一张干净的脸,耳边浅发湿润滴水。 “惊蛰,你的伤药拿来。” 细柳说着,拿来一条巾子擦干净手上的水。 “你受伤了?” 惊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瓷瓶,“这个治皮外伤最好。” 细柳接过来,却步下石阶朝对面去,惊蛰不明所以,与花若丹跟了上去,陆骧正令人清洗地砖上的血迹,细柳步履如风走过他身边。 陆骧反应了一下,忙去拦,“哎,细柳姑娘你……” 但他只将将拦下紧跟其后的惊蛰与花若丹。 “公子在更衣,你们不便进去。” 陆骧说道。 细柳停在门内,隔着一道素纱帘,里面陆雨梧才脱去外袍,他回过头,帘子晃荡如水面波纹,“无碍,你进来吧。” 细柳没犹豫,掀帘进去。 少年素衫倚在醉翁椅上,随手将腰后的半卷书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而细柳的目光落在他手腕,那道血口子十分显眼。 “青山。” 陆雨梧唤了声。 陆青山才将外袍搭上屏风,闻声立即过来,搬来凳子。 “坐吧。” 陆雨梧看向她。 但见细柳只瞥了一眼那木凳,忽然一脚将那凳子勾来他面前,陆雨梧一怔,再抬头,她已落座。 “你……” 他回神,甫一开口,手却被捉住。 细柳垂眸看着他腕上伤口,忽然道:“对不起。” 陆雨梧睫毛一动,“什么?” “我本以为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就不敢轻易对你动手。” 说到这里,细柳似是有些想不通,蹙了一下眉,但转念又一想,就像她之前同陆雨梧说的那样,那些亡命徒满脑子都充盈着一个钱字,又如何会懂得权衡利弊什么人该动,什么人又不该动,“是我高估了他们。” 细柳将药瓶打开,薄荷香扑来,陆雨梧摇头,“你何必总说对不起,何况与你在外游逛这些天,我也不是没有我的目的。” 眼下凶案频出,城中却仍要大办祭神节,这本就十分不寻常,他自然要好好探查一番。 “不论如何此事的确因我而起。” 细柳用竹篾勾出白玉般的药膏,“你若有何需要,尽可知会于我。” 冰凉的药膏轻铺伤处,刺痛袭来,陆雨梧抬眸,她已经洗去了妆粉胭脂,灯下这样一张清瘦的面庞显露出她原本的苍白无瑕,细长的眉还有些湿润,像远山被雨水洗净的颜色。 他张口欲言,但在她抬头的瞬间,他又忽然顿了一下,“暂时不用。” “但若往后我真有求于你,” 陆雨梧眼底笑意轻盈,“你可别忘了今日所言。” 细柳沉默一瞬,她将瓷瓶放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枚银叶来放在他掌中,“我一向不喜欢欠任何人情,因为我记性不好,说不定哪一日我就会忘了今日之事,若真有那日,你可以此物为证。” 这枚银叶有些不一样。 无论是她的银簪,还是她用来杀人的暗器,都与这一枚不一样。 它錾刻着繁复的脉络,如丝如缕。 陆雨梧看着她,她情态分毫不似作伪,好像她真的如此健忘。 “公子金尊玉贵,此间之事还是不要再管,尽早抽身为时未晚,”细柳站起身,又继续道,“此前我答应你要等盐商之死一事毕再离开,但眼下看来我却只能食言,今夜过后,为免再生事端,此地我与花小姐都不宜久留。” 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倏尔停下,转身之际欲言又止:“还有……” 陆雨梧见她似有一分为难,他心下了然,“此事我必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分。” 他说着,顿了一下,“若姑娘信我的话。” 细柳与他相视片刻,忽然想到方才在夜市之中他趁机诈她一事,道:“你是何时知道花若丹的身份的?” “你们从南州来,若非是庆元盐商的死拖住了你们,如今你们应该已经往燕京去,”陆雨梧徐徐说道,“我亦听说过庆元巡盐御史花大人在任上离奇死亡,而他的独女则下落不明。” “尧县往定水县的道上连日来死了多少闺秀,而你又在此时邀我日日同游,还……”陆雨梧稍顿一下,他看着细柳,她仍是那一身紫衫白裙,发髻斜挽,簪白玉梳背,若非她此刻站得笔直,脊背紧绷挺拔如竹,便该是一位十足的闺秀。 “还什么?” 细柳眼中微露疑惑。 “还作那位花小姐的装扮,” 陆雨梧挪开目光,“所以我才有此猜测。” 细柳默然,只不过片刻,她只觉压不住胸口闷意,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来服下,闭眼缓了缓,忽然道:“我信你了。” 薄薄的烛光落在她身上,她面庞清癯,呈出一种病态的苍白,陆雨梧不由道:“此前我听大夫说,你也有喘症?” 细柳抬眸,敏锐地捉住他话语中的一个“也”字。 陆雨梧面上流露一分感怀:“我曾有位故人,她生来便带有轻微的喘症。” 细柳波澜不惊,只道:“我并非天生,只是修习功法不当所致。” “既是如此,” 陆雨梧点了点头,又道,“你还是多加珍重,我记得这喘症难治,我那位故人儿时便颇不注意,她太过活泼好动,以至于后来被她父亲拘在园子里养了好些年才见好。” 细柳眉眼未动,不以为然:“不是什么大病,死不了。” 陆雨梧忽而笑了一声。 “笑什么?” 细柳看着他。 烛火里,少年虽有病容,却神采澄澈:“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们一样,都是不肯听劝的人。” 细柳没说话,抬手掀帘正要出去,却听又一声:“细柳。” 她回过头。 说罢,她抬手掀帘,却又听一声:“细柳。” 她回过头。 烛火澄澄,陆雨梧上过药的手轻放扶手上,那道弯月红痕再度印入她眼帘,他朝她笑笑:“我在燕京多年不得出,你是我出来之后结识的第一个人,不论你有没有将我当作朋友,但你是我陆雨梧的朋友。” 细柳微怔。 又听他道,“山川锦绣,若再相见,还有幸同游,希望你我不再心有旁骛。” 素纱帘微荡。 细柳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多时,陆骧拄拐领着乔四儿进来,他此时方才注意到陆雨梧涂过药的手腕,“公子您受伤了?” “不碍事。” 陆雨梧收回目光,令乔四儿坐下。 “公子,” 乔四儿局促地坐下来,“傩戏班子的坛主是无辜的,他们班子里有些人是住在城外头的,城这么忽然一封,他们也是班子里一时人不够,才招人进来撑场子的。” “明日我会让赵大人他们放人,”陆雨梧看他脸上涂的油彩还没擦干净,便让陆青山去拧一块湿帕子来给他,又问他道,“方才那人头你见过,他也是混在傩戏班子里的其中之一吗?” 乔四儿摇头,“我没见过他。” 说到这儿,乔四儿有点纳闷,“我就奇了怪了,他是哪里冒出来的?要说这城里的生面孔,我一逮一个准儿啊!” “这些天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陆雨梧看他擦干净了脸,说道。 乔四儿应了声,赶紧起身告辞,陆青山听见房门合上,才道:“公子,那放冷箭之人是一身军中的功夫。” “所以才让你去追。” 若是细柳去,她回来后也不一定会将什么都如实告知,但陆雨梧需要应证他心中所想之事。 “若他的目标是细柳,箭矢不该对准我,既对准了我,又为何不直击要害?”陆雨梧想了想说,“他不是真的想要我的性命。” “那是为什么?”陆骧不解。 “警告。” 陆青山说。 “什么警告!”陆骧眉头皱得死紧,“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公子也是他们可以威胁的?” “公子,我看您还是暂且搁下那位细柳姑娘的事,咱们先回京……” “这并非只是她的事。” 陆雨梧神情未动。 陆骧一愣,“那还有谁?” “为贼寇所杀的枣树村一干人,为西北战事筹粮运粮却惨死此地的庆元府盐商几十余人,还有……” 陆雨梧忽然一顿,盐商之中一定有绝不寻常的内因,这个内因也许赵知县知道,但他不会说,那么细柳呢? 她一定知道今夜来刺杀花若丹的那些江湖人究竟是受谁指使,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灭口,那么,她知道盐商之死的内因吗? 陆雨梧低眼看着掌中的银叶,他神情一顿,这才想起怀中的东西,他取出来那一支玉兔珍珠银簪,再看向窗外,对面廊内灯火已灭。 他缓缓道: “他们的性命远在永西的侯之敬担不了,眼前这赵大人不肯担,可总要有人担。”
第20章 霜降(十四) “你们是没看见县尊老爷他提溜着人头,大腿肚子都在打颤,一张脸皱得跟什么似的……”乔四儿跟着几个串子兄弟才跨出县衙大门,就向他们形容起方才赵知县在后衙院子里的丑态。 “老爷这胆子比耗子还小吧?”闻言,一个瘦高年轻的串子笑道。 “他们这些官老爷平日里就知道将那生死签子往地上一摔,”黧黑的汉子说着做出一个往地上摔东西的动作,说道:“菜市口刽子手砍人头的情形,他们还没咱们见得多呢!” 几人说着又笑了起来。 “听说那位陆公子是陆阁老的嫡孙,四哥你如今跟着他,可比以往好太多了,”一个串子感叹道,“县尊老爷哪里将我们这些串子放在眼里过呢?哪怕是衙门里正经的三班衙役,他只怕也没正眼瞧过。” 陆阁老。 那可是在燕京朝堂上了不得的大人物,他们这些人连尧县也没出过,一时想破头也想不出燕京到底是什么样子,一个年纪只有十几岁的串子憧憬道:“四哥,你以后会跟着陆公子去燕京吗?” 会吗? 乔四儿脸上的笑容微顿,说:“我又不是公子跟前的人,如今也只是时常跑个腿而已,哪里就能去得燕京了?” “四哥,” 瘦高串子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妄自菲薄。你是咱们中最有出息的,你好好跟着陆公子做事,说不定真能跟着他去燕京呢!到那时,你可不要忘了咱们这些兄弟才好啊!” 乔四儿哈哈笑,应声:“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我乔四儿哪里是那么健忘的人?燕京我是不知道我去不去得,眼下倒是能请你们到我家去烫一壶热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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