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两个抱在一起,相拥而泣。虞烟依偎在姐姐的怀里,边哭边将这些日子的遭遇一点点说与她听。 逃跑的时候,虞烟和几个姐妹走散了。仓皇之中躲进了一条偏僻巷,谁知正巧撞见正带着手下喝酒的郑锦之。 郑锦之见色起意,当即将她抓回了郑府。纵使后来知晓了她的身份,仍冒着私藏逃奴的罪名将她藏在后院养着。 虞烟身子孱弱,经了这么一番折腾,早就气血亏虚,到郑府的第一晚便吐了血。府里的大夫为她诊了脉,连连叹气,说她这副身子不宜劳动,更不能累着,否则随时可能撒手人寰。 不过也多亏了这副虚弱的身子,郑锦之至今没敢碰她。只因那大夫叮嘱过,虞烟的身子是经不起房事的。若卧床静养好好调理些时日,这男女欢好之事,兴许还能一试。 虞微听了这些,心里更加难受。虞烟虽是姨娘所生的庶女,但母亲一直非常疼爱她。父亲亦对她十分上心,遍寻天下名医为虞烟治病。虞微和几个妹妹经常去看她,为她带去新得的话本,与她说些近日长安城里发生的新鲜事。 对虞烟,虞微是心疼的。心疼她终其一生都只能困在那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只是存在于话本子里的一个故事而已。可当她真的迈出了那间小院的时候,却发现这故事并不美好。 虞微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虞烟的头。她想起从前在府中时,她也常常如现在这般坐在虞烟的床上,和她说话谈心,为她一页页地念话本子上的故事。 “姐姐呢?姐姐还好吗?”虞烟从她怀里仰起脸,担忧地望着她,“我听说那个帝师心狠手辣,动不动就杀人。郑锦之每次都宫里回来都要骂他。” 虞微认真地想了想,回答道:“都是些外头的流言,烟烟别担心。郑锦之和帝师大人有些过节,心里积怨,难免会说些他的坏话。烟烟放心,他待我……很好。” 小窗外,顾云修正倚着墙,漫不经心地听着她们说话。听到此处,不由勾了勾唇角。书房里还有折子要批,他不打算再听下去了,扔了手里随手折来把玩的梅花枝,迈步离开。 才走了几步,迎面看见陈年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禀话:“大人,郑家二公子来了。” 顾云修皱起眉,“不是吩咐过,往后不许郑家的人进来吗?” 陈年面露难色:“门口的侍卫是将人拦下了。可郑二公子口口声声说他并非郑家人,竟硬闯了进来。” 并非郑家人? 顾云修略一思忖,倒是想起了这位郑家二公子的名姓。 郑二公子郑间,是平昌公主和郑元盛一夜荒唐诞下的儿子。平昌公主美貌风流,宫中面首无数,一时醉酒做了荒唐事,倒也不悔,将郑间生下来留在身边抚养。 反倒是那郑元盛,惦记着平昌公主的权势,一心巴望着能做驸马。他几次三番入宫,打着探望郑间的幌子去巴结平昌公主。后来平昌实在厌烦,索性连郑间也不许他见了。 郑间十六岁那年,平昌公主因病薨逝。郑元盛得了消息,立刻将郑间接回府中,做出一副追念公主的样子。先帝感怀,倒也赐了他不少东西。 只是郑间自幼在宫中长大,对郑元盛这个生身父亲十分冷漠。再加上他性子清冷寡言,府里的人都不大喜欢他。先帝给了郑间风林将军的官职,令他统领十万巡军护卫长安,又为他另建了府邸。如今郑间只偶尔逢年过节才会回郑府一趟,说起来,倒真的算不上什么郑家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顾云修抬起头,看见了一身玄衣的郑间。他满身风雪,似乎刚从远方赶回。 顾云修眯起眼睛,慢悠悠道:“郑将军是贵客。是我怠慢了。不知郑将军来此所为何事?” 郑间的视线越过顾云修,望向他身后被梅树掩着的小屋。 “来替我大哥,接烟烟回去。”
第三十三章 ◎“十指交叠。”◎ 吱呀一声, 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光线透过门缝映在地上,郑间的影子在身后拉的老长。 虞微转过头,看见一张陌生脸孔, 立刻警惕起来。她将虞烟挡在身后, 戒备地盯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清鹤宫守卫森严, 决不会让闲杂人等轻易进入。虞微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要将虞烟抓走。 虞烟扒着她的肩膀,探出脸,疑惑地唤了声:“二公子?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认得他?”虞微惊诧地看向她。 虞烟点点头, 小声解释:“他是郑家二公子。” 顿了顿,她又喃喃补充了一句:“我在郑府能安然无恙地活着, 其实多亏了他的照拂。” 郑间将身后的门关上,朝虞微颔首示意。他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来接烟烟回去。” 回去? 虞微一想到郑锦之夫妇, 心里立刻担忧起来。虞烟若回了郑府, 夏柔漪哪里会给她好日子过?郑锦之也并非真心待她。她本就病弱, 需得好生将养着, 郑府里哪会有人细心照顾她? 但出乎她意料的,虞烟却乖巧地点了点头,立刻掀开被子去穿鞋, “我跟二公子回去。” “烟烟, 你……” “姐姐, 你放心。二公子是很好的人。有他在, 郑家的人不敢对我怎么样的。”虞烟弯起眼睛,冲她乖巧地笑,“而且, 我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呀。会给姐姐惹麻烦的。” 虞烟的脚尖刚沾到地面, 郑间立刻大步走过来去扶她。看着虞烟苍白的脸色, 他皱了眉,解下身上斗篷披在她身上。 虞微仍是放心不下,她急急起身,低声对郑间说:“虞家的事情,郑公子应当是知道的。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烟烟就在郑府。” 郑间点了点头,道:“虞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带着虞烟往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转身看向虞微,眸中泛起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悯和愧。 郑间转头,对虞烟低声说:“烟烟,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和你姐姐说几句话。” “好。” 虞烟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虞微几眼,乖乖推门出去了。 郑间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房中再无旁人,才走上前去,压低声音对虞微说:“虞姑娘再等一等。会有人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虞微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离开这里?” “他是重情重义之人。虽不曾递过婚书,到底是两家长辈亲口定下的亲事。”郑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江陵,见过他一面。他说过些日子会来长安。” 虞微起初并没有听懂郑间的意思。可当他提及江陵时,虞微忽然明白了郑间口中的那个“他”是谁。 虞微自幼在江陵长大。那里是母亲的故乡,山清水秀,四季如春。 自她记事起,便常常听虞崇在她耳边念叨,说何家那位小公子生的一表人才,将来必定是位好郎君。那时她年纪尚小,对虞崇口中的何小公子并无什么印象。只是听母亲无意间提起过,何家曾对虞崇有大恩,后来虞崇设宴答谢,酒醉之时对何老爷子许诺,将生下的第一个女儿许给何小公子为妻。 虞微长大后,虞崇带她去过几次何府。何小公子十三岁的生辰宴,何家办的隆重。她不喜席间喧嚷,带着司琴去后院躲清净,越过乱石堆砌的假山,望见挺拔劲瘦的少年立在池塘边,正拿木头做的弹弓打鸟玩儿。 她的脚步声惊了树上的鸟,他回头,隔着细柳垂枝远远眺过来一眼。 少年初长成,一身的干净,一身的明亮。 后来,她从父亲的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 何湛。 清湛的湛。 郑间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是不信,便道:“永乐公主病重,没多少日子了。不然何将军当初……也不会不管虞家。” 虞微这时才抬起眼睛,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本就不应该管。” 她十一岁随虞崇搬到长安,从那时起,何湛年年都会不远千里赶来看她。 她知道他做了镇守江陵的大将军,可即便军务再繁忙,何湛每年都会来长安。有时是年关,有时是她的生辰。他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见过她的父母,便去她院子里寻她。 何湛每次来都会带礼物,可并不是每一次都能见到她。有一年年关,一伙流寇到江陵作乱,信鸽将消息送到何湛身边时,他刚踏进虞微的小院。 那一年,长安的冬天冷的几乎能冻死人。她从梅林回来,怀里抱着手炉,司琴在身后为她撑伞。她远远望见何湛对着她房间的方向默立了半晌,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雪下得急,在风中织成一张模糊扑朔的网。她犹记得那时何湛的背影,瘦而挺拔,如崖下青松。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何湛。 虞家出事时,永乐公主患了重病。先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都派了过去,自己也跟着病倒了。何湛日夜守在母亲床前,连着好几日不曾合眼。他曾修过一封家书派人送到虞府,可是他不知道,那时的虞府已经风雨飘摇。 虞微从来不怪何湛。也没想过要怪他。这些年,他守着父辈醉酒后的一时戏言,做足了未婚夫婿应做的本分。即便她从来不与他说话,即便他心里清楚地知道她并不认这门婚事。 对虞家,何湛已是仁至义尽。 而对何湛,她只有感激。 郑间默了默,一时无话。半晌,他才说:“先帝临终前曾留下遗诏,死后要与永乐公主同葬寝陵。永乐公主若薨,何将军必定要将她送回长安。这里,他是一定会回来的。” 说罢,郑间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门,带着虞烟离开了清鹤宫。 他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两侧是绵延不绝的红墙绿瓦。他想起去年十五,也是这条正通宫门的长路,元宵宫宴办的热闹,路旁的石柱上、树枝上都挂满了流光溢彩的宫灯。郑元盛邀他回府小坐,郑间应了。宴席散时,他看见谢遇低声叮嘱了郑锦之几句话。 后来郑间时常在想,若谢遇知道郑家早早便背叛了他,他会后悔吗?会后悔自己轻信了小人,白白断送一生吗? 郑元盛并未将郑家倒戈的事知会郑间。大约,他心底里也并未把郑间当作郑家人。可许多事,就算他不说,郑间也看得出来。 郑家嫡长女郑秀秀一心仰慕二皇子,却被当众拒婚。而郑家千挑万选选出来一位姿容妩媚的表姑娘,想攀上那太子妃之位,先皇后却嫌她举止轻浮不肯答允。 如此,郑家只有把希望放在那位最不起眼的三皇子身上。 这些事,郑间都看在眼里。太子也好,郑家也罢,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于是他冷眼看着,看郑家是如何背叛旧主去奉承那位圣眷优渥的蕙妃娘娘,看那张冰冷华贵的龙椅上换了庸君,年轻貌美的太后垂帘听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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