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元吊儿郎当地靠在柱子上,说:“即兴之笔,哪里要管什么对错。是你们这群书呆子不懂风雅!” 唐武气急,上前一把抓住那幅字就要撕毁,被旁边的人推推搡搡地拦下了。 凌云镇偏僻,镇上的人大多以种田为生,没几个人读过书。见此情状,一个面容稚嫩的少年走上前来,对梁元说:“这幅字本是我要买来送给我哥哥的。既然这位公子说这个字错了,那就烦请梁公子再重新写一幅。银钱另算。” 有人认得这少年正是镇东头赵家的小少爷,便笑着打趣:“小少爷,莫要被人坑哩!万一他是故意写错字讹你银子怎么办呀?” 梁元不屑地嗤了一声:“我梁元何时讹过你们?这字我还不想重写哩。多了一撇有什么打紧!” 唐武终于忍无可忍,从人群中挣出,一把将那幅字撕的粉碎。 读书人最见不得错字,更不用说这个字还是他的名字。 纸屑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几个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梁元拂了拂袖,不悦道:“不写了不写了!你们这些蠢货,竟敢撕毁状元的字!真是没见识!” 赵小少爷见他要走,顿时急了:“梁公子,说好要将这幅字卖给我的!你走了,我拿什么送给哥哥呀?” 梁元一指唐武,冷笑道:“他不是会写字么,让他给你写呗!” 赵小少爷咬着唇,心中犯起了难。若不是状元亲笔写的字,拿去送给哥哥便没什么意义了。 顾云修借着人群安静下来的短暂间隙,挤到前头,弯腰捡起一片地上的碎纸。他盯着那纸上的半边字看了一会儿,转向赵小公子,温声问:“小公子要写什么字?” 赵小少爷一愣,面前的人虽戴着面具,但掩盖不住身上温和儒雅的气质。他连忙说:“是‘文武双全’四个字。” 顾云修点点头,走到一旁的小桌前,去铺纸研墨。 时常有人临时起意要题字或作画,因此凌云台上早早备好了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见他似是要提笔写字,人群呼啦啦地都拥了过去,好奇地探出脑袋张望。 顾云修蘸饱墨汁,一气呵成,在纸上落下潇洒俊逸的四个大字。 赵小公子看的呆了。他虽是外行,但也能瞧出这字不知比梁元好看多少倍。旁边的几个汉子也咂着嘴说:“这位公子的字,可比梁状元写的好多喽!梁状元,你到底会不会写字呀?我看我家狗蛋拿草杆在地上划拉的,和你写的也差不多哩。” 说完,几个人笑作一团。 梁元顿时面红耳赤,他一把扯过顾云修面前的纸,着实吃了一惊,那些欲出口的讥讽之言不由讪讪地咽了回去。 面前这位公子,显然是位书法高手。 这一对比,就算是不识字的人也分得出美丑。梁元脸上有些挂不住,便端出状元的身份来争辩:“字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字好的人多了去了。状元可是一年只一个!” 顾云修从梁元手里拿回那张纸,蹲下来拍了拍赵小少爷的头,把纸递给他:“送给你。” 赵小少爷被梁元那一番大言不惭的言论给唬住了,有些发懵。他看看梁元,再看看顾云修,很小声地问他:“大哥哥,你是状元吗?” 顾云修摇了摇头:“不是。” 赵小少爷眼睛里的光弱了下去。他捧着那张薄薄的宣纸,如同捧着一盏易碎的琉璃。他眼神犹豫起来,他实在很喜欢这幅字,可是…… 顾云修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笑了一声。他撑着下颌,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半晌才说:“不过,我比状元要厉害一点。” “真的?”赵小少爷的眼睛立刻又亮起来。 顾云修点头。 赵小少爷重新欢喜起来,认认真真地向顾云修道了谢,高兴地跑下凌云台。跑到一半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脆生生地喊:“还不知道大哥哥的名字呢!” 顾云修微垂着眼,转着指间的玉环,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吐露出来:“顾、云、修。” 赵小少爷记下了他的名字,便雀跃地跑回家了。他若是知道手里这一幅字是当朝帝师大人的墨宝,多少人挤破了头求都求不来的,恐怕要吓得不轻。 顾云修心情愉悦地哼笑一声,走下凌云台,摘了面具还给那路边的小贩,从糖盒里摸出一颗梨子糖吃。 他很享受此刻的感觉。 没有人认识什么帝师大人。在这里,他可以短暂地做回以前的顾云修。 梨子糖清甜可口,化在口中,缓慢地渗入舌尖,让顾云修想起今早分别时那个短促的吻。 他坐进马车,又剥开一块糖,吩咐李五快些赶回去。 他想阿瑜了。 * 顾云修走后,虞微并没有立刻出门。她先带着阿阮,将院子东边的秋千收拾了一番。 她很喜欢那架秋千。从前家中的后院里,也有一架这样的木秋千。 那时候,每到夏天,粗壮的绿藤便爬满秋千索。虞槿最喜欢荡秋千,姊妹几个都让着她,为了让她荡的高一些,虞微和虞鸢便轮流去推她。虞烟不能久站,坐在轮椅上微笑着看她们打闹。 可惜,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她正望着那架秋千出神,阿月从前院过来,禀话:“夫人,外头有人找。说是咱们的邻居。” 虞微还是不太适应夫人这个称呼,她抿起唇,压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滋味。既是邻居登门拜访,自然没有不见的道理。她赶忙随阿月回前院去。 一个穿黄裙的年轻姑娘正站在门外,好奇地朝里张望。看见虞微,她立刻迎上去,弯起眼睛说:“我叫孔月时,就住在你们隔壁。这宅子空了许久了,可算有人住啦!” 虞微微笑道:“我们是昨儿个刚搬过来的。叫我阿瑜就好。” 顾云修叮嘱过不许泄露身份,虞微便没告诉孔月时自己的全名。一时又胡诌不出名字,只好将小名拿来用了。 “阿瑜……是个好名字!”孔月时眼睛亮亮地望着她,“真好,总算有邻居啦。以后我可以常常来找你玩吗?” 虞微心想她在凌云镇住不了多久就要回长安去的,但还是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了。 孔月时立刻说:“今日镇上有书画展,我们去看看热闹吧!听说有好些字画可以看呢!” 虞微自十六岁那年起,便年年应邀参加长安的书画展。起初还兴致盎然,到后来难免有些腻味。但看到孔月时满眼期盼的样子,她纠结一番,还是点了头,答应下来。 孔月时唤来自家的车夫,备好车轿,和虞微坐上马车往凌云台行去。 路上经过一条卖小吃的巷子,孔月时说肚子饿,让车夫停下来,拉着虞微在小摊上买了好些东西吃。吃饱喝足,两人重新坐上马车,拉车的老马走的慢悠悠的,孔月时也不急,边看风景边和虞微热情地搭话。 到了凌云台,孔月时见路边有一处卖面具的摊子,觉得十分新鲜,兴奋地拉着虞微跑到摊子跟前,“这个好玩!阿瑜,你也挑一只。” 虞微望着眼前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面具,微微蹙眉,挑了半天,最后拿起了角落里唯一的一只白虎面具。 “这个吧。” 小贩立刻奉承道:“姑娘的眼光真好。方才有一位俊秀的年轻公子,也是挑的这一只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合一,18:00更~
第四十三章 ◎“吾妻阿瑜。”◎ 孔月时精挑细选, 挑了一只凶神恶煞的灰狼面具。她兴致勃勃地戴上,拉着虞微走上凌云台。 几个大汉正围着一个皮白的书生大声说笑,孔月时最爱看热闹, 当即竖起耳朵来。 其中一个大汉高声说:“梁状元今儿可丢脸喽!写的字竟连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都不如。还好意思收人三两银子呢!” 梁元梗着脖子, 面红耳赤,只是一言不发。 孔月时好奇地凑过去, 询问旁边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小孩七嘴八舌地将方才的事情说了。孔月时一听,乐的差点拍手叫好:“真是大快人心!” 虞微不认识这些人,也不明白他们在议论什么。见她一脸茫然, 孔月时便把三两巷和梁元卖字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了。虞微听罢,不由失笑:“三两银子一个字?便是名家笔墨, 也不敢如此要价。” 临近晌午,前来观展的人越来越多。那些看热闹的小孩子热情地把梁元的事告诉每一个到来的人。 梁元脸上渐渐挂不住了。状元的名头已经无法阻止这些愚民对他的讥笑和嘲讽。他们眼里只有那些笔画, 他们只知道他写的字没有那个戴白虎面具的书生写的好看。 几个梁元的忠实拥趸者看不下去了, 他们无法忍受自己一直敬仰崇拜的状元被别人这样嘲笑。一个叫王洲的汉子跳出来, 大声嚷嚷:“梁状元的书法自成一派, 哪是寻常书生可比的?再说了,状元不仅字写的好,画画也是一绝。就算是那个叫孟、孟什么堂的活过来, 也不如梁状元画的好!是不是?” 王洲转过头看向梁元。这话是梁元自己说的, 他只是照搬过来复述一遍。 梁元立刻打起了精神, 重重冷哼一声:“那是自然。” 虞微这时候才第一次看向人群中央的梁元。她皱起眉, 盯着这个皮肤白皙的状元郎,心里质疑着他这个状元究竟是不是真的。 他竟敢说自己的画能比得过孟先堂老先生? 那可是前朝德高望重的前辈,他竟连一丝敬重之心都没有。如此狂妄之人, 是如何考得状元的? “哟, 那梁状元不如现在就作画一幅, 让咱们开开眼呐!” “就是就是,只见过状元写字,还没见过状元画画呢。” “梁状元,你若画的好,我买下来挂在祖宗祠堂里,保佑我们家代代都出状元郎!”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嚷成一团。 梁元兴致大增,立刻挽起袖子走到桌前。 他在长安时,梁老爷子曾为他请过专门的老师教他画画。只是他那时贪玩,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学了些皮毛,不过糊弄糊弄这些粗鄙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书画展是梁老爷子出钱操办的,镇上没几个读书人,展出的作品大部分都是梁元的字。梁元心想,便是他随便在纸上涂几个圈,这些人也看不出个什么。 梁元当即精神大振,有模有样地调了墨汁,开始在纸上画起来。见他画的认真,虞微也忍不住随孔月时往前挤了挤,去看他画的是什么。 不到一刻钟,梁元便搁了笔,得意地将自己的画作举起来向众人展示。 纸上只有潦草的两笔竖线,以及竖周围的几个小圆圈。虞微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梁元画的到底是什么。周围的人齐齐安静下来,都睁大着眼睛去看梁元手里的画。好半晌,终于有一个小孩子忍不住问:“梁状元,这画的是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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