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岷抱够了,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他小心翼翼地去瞧太后的脸色,委委屈屈地说:“儿臣被帝师罚了三日禁足,这几日都憋坏了。” 太后自然听说了皇帝被禁足的消息。这样的小事她本懒得去管,没想到谢岷竟会登门告状。 她心底对谢岷的厌恶又添了几分。 谢岷还在可怜巴巴地诉苦:“儿臣不过是打了一个婢女,谁知道帝师竟生了好大的气!为着一个宫婢便罚了儿臣三日禁足,母后,帝师这回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太后的神色。 太后不置可否,脸上神色淡淡。她随手拿了一粒宫女奉上的葡萄来吃,随口说:“上次你将火气撒到皇后的侍女身上,将绿娆打成了残废。绿娆是皇后从娘家带进宫来的,你把人打成那个样子。这次又打了哪个?” 谢岷绞着手指,嗫嚅道:“母后记得的,是原先虞尚书的女儿,叫虞微。儿臣那日瞧见她,不由想起了些往事,一时失态才打了她。儿臣不是故意的!可帝师偏偏为着那个贱婢罚了儿臣!上次儿臣打绿娆时,他都不曾这样罚过儿臣!” 太后慢慢吃着宫女剥好的葡萄,听见虞微的名字,指尖顿了顿。她蹙着眉,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是虞崇的那个女儿?” 谢岷用力点头。 太后靠在软榻上,微闭了眼,去想虞微的样子。那时她还是先帝的蕙妃。先帝爱美人,常常举办宫宴邀城中女眷赴宴。再挑容貌姣好的,封了位分召入宫中。有不少臣子的女儿都被先帝召进了宫中。先帝喜爱容颜妩媚的女子,虞微那副清冷容貌倒是侥幸躲过了一劫。后来听说虞微已许了人家,先帝还曾想下旨赐婚,被虞崇委婉推脱。 她记忆中的虞微,清丽绰约,容貌出尘。 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眉心微拧若有所思。 一向听说顾云修不喜女色近身,这些日子她想尽办法地往顾云修身边塞女人,都被推了回来。 不知道虞微那张曾令无数长安公子魂牵梦萦求而不得的脸,能不能勾得他半分欢心? 思及此处,太后慢慢笑了起来。她不再理会谢岷,抬手吩咐宫女将人送回景明宫去。再唤来瑶女官,低声吩咐:“明日一早,把虞微带来见哀家。”
第十一章 ◎“她有一身亭亭傲骨。”◎ 翌日一早,瑶女官亲自去了趟流翠阁。 听得是太后召见,虞微自然不能不去。她匆匆梳洗过,便随瑶女官往寿康宫去。 寿康宫极尽奢靡,宫中殿宇皆铺满琉璃砖瓦,日光映照下流光溢彩,目眩神迷。院中植着好些艳丽的红山茶。虞微穿过山茶簇拥的青石路,绕过九曲回廊,由瑶女官引着,行至太后寝殿前。 瑶女官先进去禀过太后,才将虞微带入寝殿。 寝殿内燃着浓郁的白芷香。不远处的八角玲珑长桌上摆着一只青花梅瓶,插着几枝侍女今早新摘的茶花枝。窗子下摆着一张美人榻,铺着柔软舒适的锦褥,褥子上绣着娇妍的花瓣。太后慵懒地倚在榻上,从旁边小桌上摆着的白瓷碟子里挑青提来吃。 这寝殿内的陈设没有半分太后寝宫应有的庄严沉肃,反而处处透着年轻妃嫔才喜欢的娇娆艳丽。 虞微不敢过多打量,规规矩矩地跪下,向太后行礼:“奴婢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安。” “起来吧。” “谢太后。” 虞微起身,垂首侍立,等着太后问话。她用余光悄悄瞥着美人榻上的太后。虽已位极太后,她的容貌却依旧年轻姣好,还是当年姿容绝世的蕙妃娘娘的模样。 太后是先帝召入宫中的第十七批秀女中最年轻的一个。历经了深宫里的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她如今也才不过三十岁而已。 先帝的后宫中曾有过一百七十六位妃嫔。许多年过去,病的病死的死。她费尽心思和那些女人斗,熬死了不少人,也杀过不少人。为了成为最后的赢家,她不惜双手沾满鲜血,踏过无数女人和婴孩的白骨,一步步登上这太后的高位。 此刻太后悠闲地咬着清甜多汁的青提,动作优雅,眉目间难得流露出几分温软的惬意。她习惯性地拿打量以往那些宫妃的眼神打量了一番虞微的容貌。倒果真和那些娇艳妩媚的俗物不同。 都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虞微便是生就了一副极美的骨相。她的腰肢极瘦,却无半分弱柳扶风之态,只衬得身姿亭亭,出尘绝世。如云端上俯视凡间的仙子,是令无数男儿日思夜想的仙姿佚貌。 太后忽然赞赏地道了句:“不错。” 虞微一头雾水地望着太后。她在心里默默猜测着太后今日召见她的原因,可实在理不出什么头绪。 太后笑了笑,说:“哀家听说前几日皇帝打了你。为着你的事,云修还罚了皇帝自省三日。” 这早已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虞微坦然道:“是。” “云修以前很少管这些事情。”太后意味深长地说,“皇帝心性尚未成熟,常常欺负宫女。不过是些小事,不值得他挂心的。可这一次他竟罚了皇帝。可见,他看重你。” 虞微惊了一下,心里隐约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她压下心中的忐忑,神色如常,恭谨地说:“太后娘娘说笑了。帝师大人肩负教导陛下之责,自然要对陛下的事情格外上心。” 太后笑而不语,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将碟子里最后一颗青提拿起来吃。她抬手吩咐瑶女官:“再盛一碟来。” 瑶女官捧着白碟躬身退了出去。殿内原本就只瑶女官一人侍奉在侧,她离开之后,便只剩下太后和虞微。 虞微自然明白太后这是要说些旁人不能听的话了。 果然,待瑶女官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太后便收敛起原本慵懒的神色,望向虞微的目光倏然含了几分凌厉。 “哀家一向喜欢有话直说。”她仍旧笑着,眼尾轻轻上挑,带出钩子一般锋利的艳,“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哀家送你去云修身边,如何?” 她所说的将虞微送去顾云修身边,自然不是要虞微去做他的侍婢这样简单。她要的,是让虞微替她监视顾云修的一举一动,让这把她亲手磨出来的利刃,刀柄永远在她的手中。 诚然,顾云修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太后所赐。她赐他功名,赐他富贵荣华,赐他无上权力。不过是看中他孑然一身背后无所倚仗,这样干净的人,用起来才放心顺手。但笼中鸟尚且憧憬笼外旷阔无垠的天地,更何况是顾云修这样一只羽翼日渐丰满的鹰。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留在顾云修身边,时时刻刻地监视他。 “奴婢愚钝,恐难当此大任。”虞微婉言拒绝,“奴婢只想好好在流翠阁做事,并无其他想法。” 太后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拒绝,一点儿也不恼。她淡淡笑着,温声说:“你不必担心。你既是哀家送进去的,哀家必定好好地保着你。好处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太后所说的好处,无非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都是身份低微的宫女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可虞微是见惯了荣华富贵的人。金枝玉叶的尚书府嫡小姐,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如今跌落云端沦为奴婢,反倒让虞微对那些身外之物看淡了许多。 再者,对于去服侍顾云修这件事,虞微原本就是极其抗拒的。每每面对顾云修,总会让她想起昔日过往。想起死去的父母和兄长,想起流落在外生死未卜的妹妹……那种无助痛苦的滋味,如烈火一般不停焚噬着她的心。 “多谢太后抬爱。只是奴婢实在办不好这样重要的差事。”虞微顿了片刻,坚定道,“还请太后另寻合适的人选。奴婢会守口如瓶,绝不乱说。” 太后眸中的温和霎时散去,渐渐泛上一股冷意。 她早知虞微不是轻易能收买的。那样才情绝代的美人,作得一手好画,又诗词歌赋样样皆通。虽谈不上恃才傲物,但许是性子使然,虞微对旁人的态度总是极为冷淡。 她有一身亭亭傲骨,从不为任何人屈折。 太后望着虞微明澈清亮的眼眸,低低冷笑一声。她慢条斯理地说:“哀家记得你父亲虞崇是前朝罪臣。一个罪臣之女,哀家肯留你性命已是慈悲。对了……” 她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茶,故意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前几日禁军在浦临码头抓住了虞家余下的几个女眷。只是押送回宫的路上又让她们给跑了。不过既已进了长安城,那就逃不出哀家的手掌心。” 虞微猛然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太后。 这是利诱不成,便拿几个妹妹的性命来威胁她么? 被她这样看着,太后并不生气,反而笑意愈发温和。她语调慢悠悠,像是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一般:“这样的事,哀家不会骗你。若你乖乖听哀家的话,你的几个妹妹自然会平安入宫和你相见。你若不听话……” 太后笑了一声,言尽于此。 虞微抿紧了唇,眸中有了松动。若是她孑然一身自然无所顾忌。可她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在这深宫中每一个不能眠的夜晚,她都忧心着几个妹妹的安危。 虞微脸上每一分细小的神色变化,都被太后尽收眼底。太后含笑瞥了她一眼,便惬意地靠回榻上,扬声唤来候在殿外的瑶女官:“阿瑶,把东西拿过来。” 在深宫中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她早已练就一身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本事。不然她靠什么坐上这太后之位?人人都有弱点。而这一回,她准确地捏住了虞微的软肋。 瑶女官捧着一个大大的木盒从殿外走进来。太后伸手打开木盒的盖子,拿起里面叠着的一件白狐皮大氅。她抚摸着狐皮柔软顺滑的料子,对虞微说:“这件大氅是用西北大寒山的白狐皮做的,最是暖和。你替哀家给云修送去。” 沉甸甸的木盒落在虞微手上,结实的分量压得虞微的脊背好似都跟着弯了几分。她捧着木盒,踌躇良久,才咬了咬牙,轻声说:“是。” * 清鹤宫中一片静谧。偶有宫人经过,也都极力放轻了脚步,不敢惊扰房中的人。 虞微抱着木盒,在台阶下停住脚步。她心里仍旧踌躇,迟迟没有往前再多迈一步。直到墨珏从石路转角处过来,看见了她。 “是你啊!”墨珏对虞微的印象颇深,“你是来找帝师大人的吧?他在屋里呢。我去替你禀报一声。” 说着,他便叩了几下门,推门进去了。 这下虞微连临阵脱逃的机会也没有了,只好硬着头皮站在台阶下等着。不多时,墨珏便推开门朝她招手:“进来吧。” 虞微捧着沉甸甸的木盒,脚步轻缓地走进顾云修的卧房。顾云修正坐在案几前写字。墨香混着淡淡的檀香,满屋书香气。他修长的指执着一只细杆狼毫,正在临一卷灵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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