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道:“但是,哪家的君子会在地里面种地的呀?” “无所谓,我不在乎这些,可是有一天,我听到阿兄对冉冉说:宋冉,我不喜欢你,你别来烦我了!” 那好像是杨平第一次对宋冉生气。 “他不喜欢?别好笑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啊。我是他肚子里头的蛔虫,我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那一刻,我突然就释怀了,不甘心?有什么好不甘心的,我就是比不上阿兄。” 杨平也喜欢宋冉,可是杨奕喜欢,他便说他不喜欢了。 但杨奕知道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宋冉了。 他又放弃了。 当年,其实若杨奕愿意展现他的才学,去上学的人,不一定会是杨平。 但是,在他的父母面前,他故作自己是大字不识的蠢物。 这回,杨平让他,他还是不要。 三人之间,唯他什么也不是。 两人私下说了亲,后来一起去了京城。 因为宋冉怕杨平太过出色,叫人榜下抓婿,就给抓走啦。 但是杨平躲过了抓婿,却还是没有躲过其他。 “他们后来一同去了京城,后来,在隔年四月,冉冉从京城里面逃回来了。” 杜呈惊道:“逃回来?!” “对,逃回来了。” 杜呈知道,杨奕接下来要说的便是杨平失踪一事。 杨奕道:“冉冉说,阿兄被绑架了,因为秋闱太过出彩,被一家丧尽天良的人绑走了,他在被绑架之后,冉冉报了案,几个月后,阿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便将冉冉赶紧送回了长都,将这些月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她。” “徐家有个蠢物也参加了那年的秋闱,但他没什么本事,便一心想找人替他考,盯来盯去盯上了阿兄,孤身一人还带着个拖油瓶娘子,便是死在了京城也没人知道。阿兄本也能跑,可他若是再跑,冉冉呢,她该怎么办。” “根本就没有办法啊,他又被他们抓回去了。” 杜呈道:“我想起来了,徐家的大爷,那个时候正任礼部尚书。试题什么的,他事先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所以,是将绍文绑去了徐家,由他事先完成题目,再给徐家的那个人,让他写在自己的卷子上头?” “是了,是这样的,阿兄文采卓越,当时秋闱的榜首,是一个官家子弟,他们自然不好动手,便绑了阿兄。舞弊……不,比舞弊更恶劣。”杨奕的眼神忽狠厉了起来,“当初,他被关在了徐家,最后帮他们过了殿试,可到了最后,他们却要杀人灭口。” “冉冉逃回来的时候,只知道一些。后面的事,我自己查了许久才查出来的。” 杜呈喉咙干得厉害,眼眶都不自觉发了红,他问,“所以……绍文他是怎么……怎么去的?” 杨奕闭上了眼,良久,哑着嗓子道:“被淹死的,被人按在水里,活活淹死的。” 徐家的人本来答应了他,若是他帮他们过了殿试,就放过他,还会给他银票算作补偿。但杨平早就看穿了他们的谎言,这世上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 他们绝对不能放过他。 杨平送走了宋冉之后,便一个人在街边等死,等着徐家的人抓他回去。 再后来,就是他们抓到了杨平,生生淹死了他了事。 杨平是个水性极好的人,小的时候,夏天暑热,时常会带着杨奕在河里头游水。 但,他最后却是被淹死的。 淹死……杜呈脑海中的弦似乎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他颤声道:“所以,你也淹死了二皇子?” 从前他不信传言的话,去信杨奕当真会对二皇子下手,可是如今听来,恐怕一报还一报,他为了报仇,铲除徐家,当真会先去铲除二皇子。 “是我,是我杀了他。二皇子必须死,二皇子不死,徐家仍 旧能猖狂,没了皇子,他们便少了去争的筹码。” 大启拢共两个皇子,将来不是皇太子称王,就是二皇子。 只要二皇子活着,便有人会投向徐家。 二皇子死,是徐家倒下的关键性一棋。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我从不在意旁人如何纷说。” 杨奕道:“你骂我狠毒也好,我认,我绝不会不认。但是,凭什么啊,凭什么我的家人死了,他们能好好的啊?阿兄……便是如今再提起他来,我都觉着不那么真切,一切如梦似幻,他当真不在了。” “徐家杀我兄长,我势要将他们摘胆挖心,以雪兄长之恨!” “四月的水,多冷啊,阿兄擅水,却被活活淹死了。国公爷,我根本释怀不了啊。阿兄出事之后,爹娘一日老过一日,他们的盼头被亲手掐死了,我说:爹娘,还有我呢,我会给哥哥报仇的啊!可是他们对我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我也时常在想,在想,死的为什么不是我。” 事实证明,杨奕确实厉害得可怕,可是,他的爹娘终究是没有等到,杨平失踪之后两年,哀莫大于心死,他们二人先后离世。 杨家就剩下了杨奕。 有些人,死了便死了,可他一死,连带着别人的命也一起抽走了。 杨平死了,可死得好像也不只是他。 杨奕何尝还是人? 曾经心中或许有光明,奈何父病兄死,孤身一人,而后为报兄仇步入官场,在险象中逢生,自此青面獠牙,曙光不生。 长都月下,再无光明可言。 景晖四年的春天,大抵是最难捱的一个春天了。 那年春天,杨奕再也见不到他的兄长了。 今日的事情,对杜呈来说太过震撼,即便他是一朝国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还是叫这些事情冲击到了。 他有些缓不过来,过了良久又问,“那宋姑娘,后来又是如何……” “那个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 杨平于她那个时候只说了亲,还尚未举办昏礼事宜,但……宋冉却有了身孕。 没法子,宋冉跑回来了,但总不能就这样大着肚子,杨奕便同她成了婚,她肚子里头的孩子,理所应当就是他的了。 两人搬离了长都,更没人能知晓实情,再后来,又有谁能知道实情? 杜呈道:“不对……不对……杨风生他……” 按照时日来算,杨风生如今二十一岁…… “对,子陵,是阿兄的孩子。” 杜呈一下子便觉天旋地转……他这,这都是知道了什么事啊! 杜呈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太……太多了,太乱了。 乱得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杨风生是杨平的孩子,这事太过突然,他也不知道,杨奕今日为何要同他说这些,更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是怎么敢去叫他知道这些辛秘。 他也不怕他转头就说出去吗? 杨奕道:“这些事情,我不怕别人知道。” 他气定神闲,分明嘴角是有笑,但说的话却带着极淡的凉薄之气,他道: “我反倒是怕别人不知道,不知道徐家的恶性,不知道阿兄一个人死得那么凄惨可怜。” 他的阿兄,死得那样可怜啊。 他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啊。 杜呈上了年纪,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了,他靠倒在椅上,全然没了往日模样,这副样子,竟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狼狈。 杜呈喘息好几口气,才出声道:“所以,今日你找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实在是不能明白,即便当年他和杨平交情颇深,可是这十几年来,他想知道,杨奕却从来不提,既瞒了这么些年,又为何突然全盘托出。 甚至说……甚至说最辛秘隐晦的事情,都告诉了他。难怪他说杨风生同杨奕相差甚远,原本就不是亲父子…… “至今日而死友无论,即生友可托旰鬲者,亦寥寥绝响。这些话,现如今,我也只敢国公爷说了。” 杨奕的话带了几分真心实意,他道:“国公爷是个聪明人,也不难看得出来,杨家现今的形势,算不得好。我呀,造孽造太多喽,手上除了些脏活,也没什么实权。那些文官同僚们私底下怎么唤我的,国公爷也清楚,‘青词宰相’,多有趣啊,宰相是宰相,首辅是首辅,青词宰相算什么呀?” 杨奕因为写得出来一手好青词而入了景晖帝的眼,但文官大臣们看不上景晖帝修道,更看不上青词,能当官的,能入内阁的,哪个不是有天大的本事,他们那天大的本事,可不是用来写青词的。 于他们而言,写青词是辱没了他们。 大多数的内阁官员,都不愿意写这玩样,但杨奕却不一样。 景晖帝让他的写的东西,他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即便知道写这样的东西会叫人瞧不起,但他还是写了一篇又一篇的青词。 “青词宰相”,就像是个笑话。 讽刺杨奕不过是为了讨景晖帝欢心,而上位的小人奸臣罢了。 大臣们私底下,又有哪个看得起杨奕。 他们总觉得,若他们能跟杨奕一样不要脸,他们一定会比杨奕还厉害些。 杨奕看向了杜呈,他道:“我也不将国公爷当作外人,毕竟当初阿兄在京城里头,也就只认识了你这么一个看得起他的人。我同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的,杨家长久不了,二皇子的死,终究是皇上心底的一根刺。可是,我死不足惜,但……你也说了,小水她是个好孩子……她还小,我总不能叫她就这样死了。” “所以,阁老的意思是……” 杨奕没有回答杜呈的话,只是突然起身,竟然走到了杜呈的面前,直愣愣地跪了下去。 杜呈惊慌失措,一时之间被骇得没了动作,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便忙去扶他起身,“哎呀哎呀!!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有什么事情,阁老说便是了,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杨奕不肯起身,他摇头惨笑,道:“至于,就是至于!” “你想要什么,同我说就是了!绍文死得可怜,你成了今日这样,我不怪你的,不经你苦,我也说不出来什么责备的话,况说,这么些年,你过得也苦。你要什么,若我能帮,我便一定帮!” “我想将小水,嫁去国公府!” “什……什么?!” 杜呈惊道。 原来,原来他说这些是为了这个? 杨奕看着杜呈这样,便以为他不愿意,他道:“我知这事是我冒昧,但若非走投无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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