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晖帝睁了眼来,看着朱澄淡淡问道:“今日来,是何事?” 他的这个皇儿,素来惧他,这是什么事把他逼到了宫里来了。 朱澄听到景晖帝开口问话,马上道:“儿子是有委屈来说。” 话至此,朱澄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作势就要落泪。 景晖帝懒得看他做戏,还不待他哼唧出声就已抬手打断。 “有事说事,一国太子,哭哭啼啼作何体统。” 动不动就掉眼泪的臭毛病,也不知是同谁人学的。 见景晖帝不耐,朱澄便舍了泪,直接道:“父皇,萧家他们,欺人太甚啊!” 朱澄竟说萧家欺人太甚?从前他不是巴不得和萧家的人打好干系吗。 现如今,竟说萧家的不是。 景晖帝想到了什么,他眯了眼,问道:“宋河找你去了?” 除了宋河投奔他以外,景晖帝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会叫他舍了萧家。 果不其然,就见朱澄支支吾吾。 景晖帝很快便明白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问道:“那你同朕说说,萧家的人怎么你了?他们家里的人不是最守规矩了吗,又能怎么你呢。” 看着景晖帝微眯的眼神,朱澄打心里头害怕,他垂了头,不敢再看他,开始说起了自己的委屈。 “不过是前几日父皇同儿子说过一嘴萧家二公子生辰到了,我便是上门想要说些贺喜的话,谁知道,他们竟然……竟然就将妻妹害到了水里头……!” 听到这话,景晖帝眉峰微蹙,道:“怎么害到水里去的,继续说下去。” 朱澄很快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最后朱澄道:“这么些个时日杨水起一直宿在萧家,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萧吟同杨水起的关系不大一般,定是因为之前杨水起在杜家落了水的事情叫萧吟耿耿于怀,姑母近些时日莫名其妙发了癔症,疯魔不止,又加之妻妹落水一事……他,他们这是视皇室威严于无物啊,太过分了啊!” 朱澄一席话毕,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许久不听灵惠帝回答,朱澄悄悄抬头去觑他的神色。 只见这位天子面色阴沉,不说话的时候眉眼之间也透露出一股威严。 良久过去,灵惠帝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确实过分啊。” 对李春华动手便罢了,对昭阳动手是什么意思? 她是他的亲妹妹,是大启正儿八经的皇室公主。 昭阳做什么都可以,因为她是公主,她是不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但是不知道萧吟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将人逼疯了。 她这样没有心肝的人,竟也会疯? 年纪不大,手段倒深。 萧吟这是藐视皇威,这便触碰到了灵惠帝的底线了。 灵惠帝让朱澄回去,只说自己定会处理此事。 * 京城发生的事情最后还是传到了北疆去。 杨奕在北疆已经待了一月有余,处处部署,和胡宁以及底下的将兵做了不少统筹,现如今北疆那边的情形也没再像是之前那样难熬,毕竟有兵有钱,有杨奕,再如何艰险,也难不到哪里去了。 操劳了好些日子,终于从蒙古那里拿下了一场胜战。 京城的事情本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传了过来,只是底下的人看杨奕一直在忙着军务,怕耽误了前线军务,便只先瞒着,没敢去先说。 现下趁着刚胜一战,休缓之时,终将这事上报了他。 夜晚的北疆不如白日,风沙大的迷人眼。 将士们好不容易打了胜战,围着篝火烤肉喝酒,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杨奕和胡宁以及几位将军在帐篷里头商讨着接下来的事宜,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他才放人出去,只胡宁一人留下。 杨奕道:“好日子,你同他们一起出去快活快活吧,不用陪我。趁着现下能放松便放松吧,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杨奕眼睛不大爽利,即便用了药,但晚上还是最好不要出门为好。 大家伙都在外头喝酒庆祝,只有他一人留在里头。 胡宁道:“他们热闹他们的,我又不喜闹,大人不是不晓得。” 见他如此说,杨奕也不再继续说,将才那会开得他口干舌燥,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就在此时,门口进来了一人,要给杨奕禀告事情,但见胡宁在场,一时之间也有些犹疑,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看他踟蹰不定,杨奕直接道:“说就是了。” 不过是京城家里头的事情,有什么好瞒着的。 那人见此,也不在迟疑,直接将杨水起在国公府被欺负了的事情同杨奕说了。 许久未被剪过的灯芯噼啪作响,发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炸响。 杨奕的脸色也愈发阴沉难看。 胡宁在一旁听了这些,神色也沉重了些许,悄悄去觑杨奕脸色,见他脸色阴沉,知他现下定是气急了。 那人话毕,营帐之中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过了良久,才听得一声冷到极致的笑。 “欺人太甚,逼良为娼!” 他们如此,可不就是逼良为娼吗! 迫他们至此,杨奕饶是想就此结束,却也结束不了了。 水,又是水! 二十年多年前的水淹死了他的阿兄,现在他们又想淹死他的女儿! 竟如此对她,竟然敢如此对她? 他眉心猛蹙,心痛到无法言喻的地步。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这昭阳竟能如此蛇蝎心肠。 那禀告的下人见他气得面色涨红,忙道:“老爷莫要担心,小姐现下已经没事了,近来在萧家歇着,上次萧二公子过完了生辰之后,小姐也归家去了。” 萧家。 萧二公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杨奕忽问道:“昭阳现下如何?” 胡宁不知道杨奕为何突然问起了昭阳如何。 她身为公主,皇帝胞妹,贵为皇亲,还能如何?? 便是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皇上不开口,谁又能将她如何。 可那下人说的话竟出乎了胡宁的意料。 他听他道:“闻说,公主现下神智有些不大清晰了……整日疑神疑鬼……总之见过的人都说,憔悴得不像样。” 杨奕明白了。 果真如此。 昭阳莫名其妙怎么可能发疯?他想也知道是旁人的手笔。 能做到这些的,现下看来,恐怕只有萧家那个了。 他还不用出手,萧吟就已经对昭阳动手了。 但很快,他又想到,景晖帝定然不会轻轻放过此事,他不会容许旁人侵扰了皇家的威严。 若谁都去做些冒犯皇室的事而没有惩戒,往后谁又会去敬他们呢。 他问道:“萧吟现下如何?” 京城的事情传过来有些时日,朱澄与萧家发生的龃龉他也尚不知晓。 那人道:“现下倒还没出什么事情。” 现在没有出什么事情。 但不过是时间问题,杨奕保证,景晖帝绝对会因为昭阳的事情惩治萧吟。 呵。 杨奕冷笑一声。 一家子都不要脸。 饶是现下昭阳疯了,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不够……远远不够……! 做出了这样的事情,她岂想要好过! 她想也别想! 杨奕忽起了身,从置着剑的架子上抽出了长剑,而后他给胡宁使了个眼色之后,没头没脑留下了一句,“拦着我些。”便往外头大步去了。 拦着些?拦着什么些? 胡宁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见杨奕已经没了身影,他知道杨奕现下在盛怒之态,生怕他要出事,赶忙追了出去。 只见杨奕出去了帐篷之后,越过了人群,走到了一片空地前。 他声音凄切,听着像是要落泪,他喊道:“不活了!我也不活了!辛苦蹉跎至今日,可家中妻儿无一护住!我在北疆领兵,我的女儿在京城叫人淹在水里,差点就没了性命!她受了这样的罪,我这个当爹的却什么也做不了,我这样辛辛苦苦还为了什么,我又还有什么脸去见她的母亲,我这个苦命的孩子啊,既我活着要看她受罪,倒不如死了个干净!” 杨奕声音洪亮,越说越是伤心,泪水横流。 话毕,就想要拿剑往自己肚子上头捅去! 好在一旁的胡宁早就得了他的授意,急急冲了上去,整个人往他身上扑去,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要刺向肚子的剑。 “冷静啊!大人,冷静!” “还要我如何冷静!在场的年纪稍大些的将兵们,哪些个没有孩子,若你们的孩子叫人欺负了怎么办!我已年老,什么都做不了了,好!那我便什么都不做。但,吾剑未尝不利!我用我的血来给她母亲一个交代!” “大人,你不能有事啊!若没有了你,我们怎么办啊!北疆怎么办啊!”胡宁跪在地上,抱着杨奕的肚子,说得可怜。 胡宁言辞凄切,听着颇为辗转,牵动了在场人的心神。 他们同他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发现杨奕私底下并不是一个喜欢生气的人。现下是什么事情叫人气成了这样?他们错愕不已,但从杨奕的话中也听出来了个大概,像是他的女儿叫人欺负了。 杨奕从没有这样激动过,看样子,他们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将才这些将兵本就听了杨奕的话而有所动容,又加之胡宁在旁“煽风点火”,他说的不错,若没有杨奕,北疆怎么办?这里好不容易因为他的到来,而有了起色,他若出事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杨奕这段时日在北疆的所作所为,已经收服了底下军民的人心,他们打心眼里头看得起这个京城那边来的厉害首辅,也不愿意看他出了事情。 众人皆起身围到了杨奕的身边,纷纷跪下求道:“大人!我们不能没有你啊!北疆不能没有你啊!” 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响彻这片黄土地,杨奕竟像真有所动容,看着跪着的将士,最后还是抹了把眼泪,他哭着道:“好!吾命尚有用,不能这样轻易给出去。若我现下死了,倒是我不仁义!罢了,待蒙古小儿滚出我大启,我再去死!” “大人长命!”众人道。 大人长命。 大人不要死。 杨奕见此,最后只擦了把眼泪,就被胡宁劝着回了帐篷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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