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说一气,胆子越发大了些,又道:“虽此事是小的不对,但要论其因果,也怪那太师府仗势欺人,我与陆氏原本也是对恩爱夫妻,何至于到如今地步!” 柯承兴目光有些晦暗。 那一日丰乐楼中,他酒醒后,得知陆氏或遭人凌辱,心中恼怒至极,连杀了对方的心都有。听说对方还未离去,柯承兴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见到了太师府公子。 那位年轻的公子正眼也不看他,正神色恍惚地地任丫鬟整理自己腰带。见柯承兴来讨说法,他身边管家模样的下人便塞了他一叠银票。 柯承兴自然不肯罢休,太师府的下人却看着他笑道:“眼下不过是一场误会,柯大老爷要将事情闹大,太师府不过丢些面子,柯大爷日后要在盛京做生意,恐怕就很难了。” 那管家叹口气,关切地提醒他道:“就算柯大老爷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老夫人想想,老夫人年事已高,这种事传出去,老人家恐怕也受不得打击。” 柯承兴说不出话来。 柯老夫人一心只在乎柯家名声,而今要是得罪了太师府,整个盛京商行都要排挤他们柯家,日后岂还能好? 况且,他们也不敢得罪太师府…… 柯承兴没办法,只能咬牙受了。 他平白无故得了这么场祸事,还未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醒转来的陆氏先闹起来。
第四十四章 所求 陆氏的反应柯承兴不曾料到。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亡妻一反往日和顺,歇斯底里地要去告官。这动静也惊动了柯老夫人,于是柯老夫人也得知了一切。 母亲比他更为果决狠辣,只让他将陆氏关在屋中,对外称说陆氏得了疯病神智不清,说些没道理的胡话。又将院中议论的下人卖的卖,配的配,远远驱逐了出去。 陆氏见状,许是看出了什么,于是背着他们,偷偷买通下人给常武县的陆家送信。 这也罢了,更糟糕的是,她还有了身孕。 算算日子,该是丰乐楼那一夜留下的。 大夫走后,柯承兴望着这一通烂摊子,不知该怎么办。 陆氏腹中的孽种不是他的,要说起来,该一碗汤药灌下去,省得自寻麻烦。总不能生下来,叫他给别人白养儿子。 但柯老夫人却打断了他吩咐人煮堕胎药的话,只让人传信给太师府,请太师府的人前来相商。 那时的柯承兴不解,询问柯老夫人:“母亲,这还有什么可商量的?太师府那位公子还未娶妻,不可能先有外室子,这孽种生下来又养在何处?难不成养在我们柯家!” “糊涂。”柯老夫人摇头:“太师府爱惜名声,必不会留下这个孽种。我让你先别给陆氏灌药,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 柯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开口:“陆氏原本是你的人,却被他戚家强占了,只用点银票就想打发我们,真当柯家是好欺负的?当初我不在场,容得他们家轻易全身而退。这陆氏如今有了身孕,反倒是一件好事。” “咱们柯家的生意,自你父亲过世已经日渐衰微,如今借陆氏,倒和太师府攀上了关系。有这样的关系,何愁生意不蒸蒸日上。”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他望着柯老夫人枯槁的脸,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当天夜里,太师府来人了。 还是那位笑容和气的管家,这回带来的却不是几张银票了。 老管家笑眯眯地对他道:“自上次一别后,我家公子一直记挂着夫人的伤,本来遣奴才该早些来看望一番,只是最近忙着老夫人寿辰,耽误了些时候。” 他丝毫不提陆氏有孕一事,只看向柯承兴笑道:“说起来,老夫人每年寿宴,所用碗筷杯盏不少。今年奉瓷的那户人家回乡去了,正缺个人……听说贵府窑瓷惯来不错?” 柯承兴先是一愣,随即激动起来。 太师府的老夫人寿宴! 要是能为太师府做一桩窑瓷生意,岂不是有了和盛京官家交往的渠梁! 就算当年他父亲将柯家生意做至最顶峰时,也没机会和官家搭上关系。给太师府供货,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刹那间,所有关于太师府的怒气、憋闷、痛恨全都不翼而飞,他看着面前的老管家,如同看着金光闪闪的财神,从天而降的大恩人,比亲眷族人还要可亲。 柯承兴忘记他们之间的仇怨,忘记了对方赐予他的侮辱,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只看到了戚家能带给他的富贵与商机,立刻与对方热情地攀谈起来。 他说到陆氏的身孕,也说到妻子的怨气与眼泪,还说到那封背着人偷偷送往常武县的家书。 到最后,他已不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为了“商量”,还是为了讨好。 老管家十分体贴,听闻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后,亦很惭愧。先又替主子道了一回歉,末了,才对柯承兴道:“按理说,此事因我家公子所起,本该我家公子周全。可夫人是柯家人,说到底,这事也是柯家家事。” “这事公子反倒不好贸然插手了。不过想来柯老爷应当能处理得好,毕竟日后还要料理老夫人寿辰所用瓷窑,这等小事定然不在话下。” 这话中的意思便是,若是处理不好此事,瓷窑生意一事也没得谈。 柯承兴试探地问:“那如何处理最周全呢?” 老管家笑道:“夫人身子虚弱,如今实在不宜有孕。柯大老爷也说,夫人眼下得了疯病,四处胡言乱语。太师府最重规矩清白,这等闲言要是传出去,恐是不妥,公子这头还好,太师大人听闻了,恐怕要震怒。” 他叹道:“这疯病啊,最难治不过。老奴曾经也认识一位得了疯病的夫人,日日说些癫语,神智不清,最后有一日在园子里闲逛,丫鬟没注意,叫她跌进池塘里淹死了……真是可惜。” 柯承兴没说话。 老管家看了眼漏刻,“呀”了一声,笑着起身道:“说了这许久,没注意夜已这样深了。老奴先回府了,回头将瓷窑的事禀一禀买办那头,得了消息,再来同大老爷说定。” 他又趁着夜色上了马车,矮小的身躯,瞧人时却似含着睥睨,叫人心中发虚。 柯承兴出神地看着神龛。 殿外夜雨声凉,滴滴打在殿窗,时续时断。 一簇又一簇,一帘又一帘,沁出些冰冷寒意,惹人彷徨。 唯有殿中青灯幽微。 铜盆里的纸马疏头已烧尽了,那些溟溟青烟在殿中缭绕,将神龛前高大的塑像模糊得不甚真切。偶尔能听到大水缸中红鱼龟鳖的扑腾声,将他惊得一个趔趄。 柯承兴莫名有些发怵,回过神来,正想再再拜几下就离开,忽然间,大殿门口传来一声轻响。 他以为是万福进来了,正想说话,才一转身,只觉膝下无力。许是在蒲团上跪得太久,双腿发麻,猛地跌坐下去。 他想叫万福来扶自己,不曾想一张口,惊觉舌头僵直,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突然开不了口,动不得身? 柯承兴面色惨白,心中蓦地生出一個念头。 有鬼!是陆氏的鬼魂跟来了! 他僵直地瘫在原地,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脚步声轻盈、缓慢,袅袅婷婷,像是个女子,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她要来索命来了! 柯承兴汗如雨下。 那脚步声停了停,又绕到了他身前。 柯承兴看到了一袭黑色衣袍,袍角沾了带着寒气的雨水,在幽暗灯火下,一滴滴淌落。一如梦中陆氏身上流下的水渍。 他魂飞魄散。 柯承兴抬不得头,只感到自己被人轻轻踢了一脚,身子顺势往后倒去,仰在水缸前,于是他费力地抬眼,借着幽暗灯火,瞧见了对方的身影。 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黑色斗篷宽大至脚,几乎将对方整个人罩在其中,来人慢慢抬手,摘掉了斗篷的帷帽,露出一张美丽苍白的脸。 是个年轻女子,雪肤乌发,明眸湛湛,如株清雅玉兰动人。 柯承兴松了口气,这不是陆柔。 不过很快,他就疑惑起来,这女子是谁,为何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想清楚,那女子突然开口了。 她说:“佛经上言,求富贵得富贵,求男女得男女,求长寿得长寿。诸佛菩萨,不敢诳语欺人。” 这声音清越柔和,比窗外的夜雨更冷,在殿中青烟下空灵若鬼魅。 女子垂眸,一双漆黑眼眸在幽暗灯火下深似长渊,越发显得整个人冷冰冰不似活人。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脚下的柯承兴,神情平淡到近乎诡异。 她问:“柯大老爷,你求的是什么?”
第四十五章 菩萨睁眼 长殿空旷,山寺漆黑雨声掩盖了一切。 柯承兴迷茫地眨了眨眼,不明白这女子所言究竟何意。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看向对方的目光充满警惕。 她叫自己柯大老爷……她知道自己是谁? 柯承兴想叫万福进殿帮忙,可全身上下麻木无力,说不得话。他心中惊疑不定,一面不知自己身体变化从何而起,一面又不知这女子是人是鬼。 水缸中传来龟鳖翻腾激起的闷响,女子往前走了两步,明灭灯火在她背后投出一道纤长暗影,随着火苗微微晃动。 柯承兴注意到此处,眼睛蓦地一亮。 有影子便不是鬼…… 这女子是人! 不过,若她是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既不是鬼魂,没有邪术,又是如何做到让自己浑身异状,不得言语动弹? 柯承兴只觉得整个人似在梦中,恍惚又不真切,神龛前自己插好的长香漫出弥弥烟雾,气味芬芳又馥郁,令人沉醉。 寻常梵香,有这般香气吗? 他迷迷瞪瞪地想着,见那女子走到了神龛前,指尖拂过未烧完的青烟。 她轻声道:“它叫‘胜千觞’。” 柯承兴望着她。 “焚点此香,香气入鼻,胜过饮尽千觞烈酒,醉不成形。故名‘胜千觞’。”女子声音清婉,娓娓说来,“不过,闻香之人,虽体僵舌麻,任人摆布,思绪却很清明。” 她微微侧头,看向柯承兴:“柯大老爷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我吸入此香,仍可行动自若,不受影响?” 柯承兴努力点了一下头。 女子笑了,她说:“因为,这香,就是我做的。” 柯承兴脑子一懵。 这香怎么能是她做的呢? 这香明明是万福令人备好的,为了使“贿神”看上去更诚心些,万福还特意挑了几根粗香。当时他还夸万福办事妥当。 不过……万福怎么到现在还没进来? 他入法殿供奉,长时间不出去,以万福的谨慎,绝对会进来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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