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谢过常进,看向宿院门外。 外头吵吵嚷嚷的,隐隐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传来,其间夹杂一两声爆竹脆响。 “那是卖窗花年红的。”林丹青解释,“今日除夕嘛。” 陆曈恍然。 竟已又是一年了。 苏南自疫病有所起色后,渐渐不再是他们刚来时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街道上也有行人经过,一些铺面商行也重新开张,虽比不上大疫前热闹繁华,但也在逐渐恢复从前模样。 于是这个劫后余生的新年越发显得珍贵。 “蔡县丞说,今夜苏南城里要放烟花,医正原本也打算今夜在宿院中一起吃年夜饭,届时还能一起看烟花。” “年夜饭?” “是啊,”林丹青道:“咱们在苏南拼死拼活救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听说往年医官院除夕前,大家也要提前一起聚聚。吃吃饭、喝喝酒,听听院使畅想畅想医官院未来,只是今年地方换到苏南来了。” 陆曈无言以对,又想起什么,目光掠过门外。 林丹青眼珠子转了一转,凑近道:“你在找裴殿帅?” “没有。” “什么没有,”林丹青哧道:“你俩心思就差没写脸上了,能骗的了谁?” 陆曈:“……” “他和李县尉蔡县丞他们出去了。”林丹青热心解释,“过几日咱们得回盛京,苏南城守备人太少,他要留些人在这里,估计这几日很忙。” 陆曈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止裴云暎忙,医官们这头也很忙。 过几日平洲的医官要前来接应,先前苏南疫病各项事务也需交接。常进贴完春联后,又回头与医官们整理交接文册了。 忙起来时,时日流逝总是不明显。陆曈和林丹青一起整理完最后一册治疫文册时,太阳落山了。 宿院里的灯笼亮了起来。 李文虎和蔡方提前令人在院子里将长桌拼了起来,也准备好饭菜,苏南才过大疫不比盛京,纵然如今虽有救济药粮,仍需俭持,饭菜都很简单,最中间放着盆元宵,听说里头有的包了钱币。 林丹青扯着陆曈到了院子里坐下,常进特意开了屠苏酒,不过只允每个人喝一小盅以免误事,陆曈因在喝药,就只得了杯热水。 “大家辛苦了,”常进端着酒盅站起身,很有些感慨,“来苏南这些日子,诸位同僚同心同德、分甘同苦,一同治疫。如今苏南危困已解,在座诸位都是功臣,我先敬各位一杯,祝咱们呢,将来回到医官院,无论官至何处,始终记得咱们在苏南并肩作战的这段日子,不忘初心,辅车相依。也祝苏南呢,经此一疫,否极泰来,万事皆宜!” 他还未饮酒,就好似先醉了,一口气说了一大段。 林丹青凑到陆曈耳边,低声道:“看呗,老医官说得没错,常医正果然要畅想一番未来。” 陆曈:“……” 下一刻,常进就指着林丹青道:“林医官这回表现出色,回头吏目考核可省三级!” “果真?”林丹青欢欢喜喜地站起来,一扫方才嫌弃之色,端着酒盅正色道:“谢谢医正,我敬医正一杯!” 医官们便“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四下一片吵嚷祝酒声,陆曈认真拿勺子戳着碗里的元宵。 桌上中间一大盆元宵被分给了每人一小碗,一碗四个,取四季平安之兆。 陆曈慢吞吞吃完四个,发现一个钱币都没有。 她拿勺子搅了搅空空的瓷碗,正有些失望,耳边传来声音:“你在找钱币?” 陆曈回头,就见纪珣把自己的碗推了过来。 她愣了一下,纪珣轻咳一声,解释:“我看你一直在找……我这碗没动过,你吃吧。” 他见陆曈对其他吃食兴致缺缺,一夜也没怎么动筷子,唯有面前的元宵吃得干干净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略一思索倒是明白过来,陆曈大概在找钱币。 传说吃了包了钱币的元宵,新的一年会有好运。 “不用。”陆曈谢过,把碗推回纪珣面前,“我已经吃饱了。” 许是被林丹青影响,她近来很相信运气一说。不过,虽然很想要更多的好运,但纪珣此举未免不妥,倘若纪珣这碗里也没有,一连吃下八个元宵的她,今夜恐怕会撑得慌。 纪珣顿了顿,正想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常进声音:“小裴大人。” 二人回头一看,就见自宿院门外,年轻人眉眼带着笑意,视线掠过席上众人,举步走了进来。 “来晚了,抱歉。”他说。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吻 裴云暎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今日换了件红地瓣窠对鸟纹窄袖锦衣,来苏南这么久,多是穿着禁卫骑服,乍然换件鲜亮些衣裳,夜色朦胧间,衬得格外丰神俊朗。 医官们静了一瞬,常进先回过神,起身道:“裴殿帅怎么来了,不是说今日同李县尉他们一道……” 回京之行将启程,李文虎和蔡方打算趁着除夕为众人饯别。只是常进推辞,今日裴云暎在县衙安排留守苏南的人马,理应和县衙的人一道吃饭。 裴云暎走到桌前,道:“席散了。” “这么早?”常进惊讶,“我以为蔡县丞他们要留至守岁。” 裴云暎笑而不语。 常进便没多想,自己提起酒壶给裴云暎斟酒:“裴殿帅来的正好,苏南治疫,若没有您帮忙,断无这样顺利,今夜趁着同乐,我敬您一杯。” 裴云暎原本在岐水平乱,后来临时赶赴苏南送来药粮,再后来,又向盛京朝中请令,求得圣诏,外头的赤木藤和黄金覃才能及时送达苏南。 裴云暎笑了笑,低头把酒喝了。 这一下可不得了,宛如开了个头,医官院众医官都围了上来。 “我也来敬裴大人一杯,裴大人可真是救了老夫一条老命了!苏南怎么能冷成这样,冰碴子往人骨头缝里钻,得亏裴殿帅送来的明炭,要不是这东西,老夫铁定活不到回盛京!” “我来我来,”老医官被挤走,又有人朝他作揖,“城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一心想着抢药抢粮,裴大人来的好哇,你那兵马在街上一走,苏南的混子都收了迹。” “裴大人……” “我敬你……” “年少有为重情重义啊……” “回到盛京将来前程无量,届时别忘提拔帮忙……” 这是个扯远了的。 被诸人簇拥在中间的年轻人一身绯衣,面容含笑,并无半分不耐,好脾气拿酒盅接众人相敬,倒成了视线中心,人人赶来追捧。 只是偶尔饮酒时,目光越过席上众人,若无其事朝这头看来。 陆曈别开目光。 医官们平日里谨言慎行,好瞧着使病人信服,个个温和儒雅模样,大概之前又极少饮酒,酒量似乎都不怎么样,没喝多少就醉态百出。 有登上桌子唱歌的,有哭着对墙思过的,还有说医官院差事太多病人刁钻要寻麻绳上吊的。也不知是这坛屠苏酒酿得太烈,还是医官院诸人不胜酒力,亦或是太多人借酒装疯,总之如妖魔现形,可谓群魔乱舞。 陆曈正被吵得有些听不清,就见那被人簇拥着的年轻人看向她,二人视线交接处,裴云暎对她微微侧首使了个眼色,自己先往门口走。 她心知肚明,放下杯盏起身。 纪珣问:“陆医官去哪?快要放烟火了。” “随意逛逛。”陆曈说着,捉裙转身出了门。 待出了门,果然见裴云暎在门口等她,她上前,问:“做什么?” “里面那么多人,不嫌吵吗?”他笑着看一眼院落中熏然交错的人影,“带你去个地方。” 陆曈还未开口,就被他拉着往前走。 此刻已是除夕深夜,街上一人也无,苏南城中户户阖家团圆,偶尔能听到街巷深处一两声爆竹声。 越过长廊进了院落,陆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不是你们禁卫的宿处吗?” 医官院与禁卫们的宿处挨邻,以便临时突发情况。 “是啊。”裴云暎道:“你不是来过?” 陆曈无言片刻,她上次来这里时,还是裴云暎受伤,她给裴云暎包扎的那回。 想到当时情景,面上不免带了几分不自然。 “你那是什么表情?”裴云暎抱胸看着她,“一副心虚模样。” “哪有心虚?”陆曈推门走了进去,“你们宿院的其他人呢?” “蔡方安排庆宴,都在吃席,很晚才会回来。而且我的院子,他们进不来。”裴云暎跟在她身后,顺手掩上门。 陆曈进了屋,不由一怔。 靠窗的小几上,放着一只酒壶,两盏玉盅,几碟糖酥点心,最中间放着一串用彩线穿着的铜钱,上面刻着二十四福寿。 百十钱穿彩线长,分来再枕自收藏。 从前在陆家时,每年除夕夜里,母亲会偷偷将用红线串起来的铜钱塞到她枕头下。 陆曈拿起铜钱,看向对面人:“压岁钱?” “你不是很遗憾今夜没吃到钱币?”裴云暎在小几前坐下,“现在你有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到钱币?” 他睨陆曈一眼,悠悠道:“我进来你们院子时,你那位同僚正向你献殷勤。一看就知道了。” 陆曈:“……” 这人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毒辣。 陆曈把那串铜钱收好:“所以,你让我过来,就是给我发压岁钱?” “当然不是。”裴云暎看向窗外:“和一群酒鬼看烟花,未免太吵,我这院子清净,借你。” 老实说,他这地方选得的确很好,又清净又简致,一开窗就能看到院外,想来子时放烟火时,这里应当是最好的观景之地。 “那我还应该感谢殿帅了?” “行啊,”他托腮看着陆曈,微微勾唇,“你要怎么谢我?” “你希望我怎么谢你?” 裴云暎撩起眼皮看她,过了一会儿,笑了一声:“那就先将你的伤养好再说吧。” “听起来你想讹人。”陆曈端起酒壶,斟了一满杯凑到唇边,一入口,满齿甜香,不由愣了一下,看向裴云暎:“不是酒?” 他看她一眼,眼神似有责备,一面提壶给自己斟满一面开口:“你还吃着药,想喝酒,不要命了?” “我特意找来的梅花饮子,我看你那些同僚们,都没给你准备甜浆。” 他一口一个“同僚”,总觉意有所指,陆曈无言以对,仰头把杯子里的饮子喝光了。 抬手时,衣袖滑下,露出带伤痕的手腕,那伤痕和往日不同,泛着点红,裴云暎见状,眉头一皱,抓住她手,问:“怎么回事?” 陆曈顿了顿。 近来身体渐渐对药物重新产生反应后,纪珣重新为她先前黄茅岗的旧伤调理。有些药对她有用有些无用,落在身上时,难免会有些意外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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