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暎…… 陆瞳心想,既然这位昭宁公世子的名头这般好使,索性她也就不客气地再借用一次好了。 她顿了片刻,笑容忽而变得有些腼腆,轻声细语地开口:“殿帅府公务繁忙,这等冗杂小事,怎好意思屡次劳烦殿帅大人。” 董夫人注意到她说的是“屡次”。 那言外之意就是,她经常“劳烦”裴云暎喽? 霎时间,在董夫人眼中,陆瞳原本腼腆的笑容,立刻就变得欲盖弥彰起来。 也是,若他二人真无首尾,裴云暎又怎会在万恩寺替这医女出头,要知道那位指挥使可不是个善茬,素日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性子。 如果陆瞳真是裴云暎的女人……这人可得罪不起。 思及此,董夫人便笑着拉她坐下:“陆大夫什么都好,就是太客气了……说起来,之前在万恩寺,我与小裴大人间还有些误会,后来小裴大人没放在心上吧。” 陆瞳微微笑着,面不改色地撒谎:“没有,哪里的话,小裴大人心胸宽大,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 “真的?那等小裴大人得了空,来府上坐坐,老爷早就想与他小叙一番。” “好,我一定替夫人转达。” …… “阿嚏——这谁背后编排我们呢。” 一声响亮喷嚏声陡然响起,打碎了殿帅府清晨的冷寂。 昨日下了一夜雨,院中一架蔷薇被打得七零八落,池塘水面如镜,飘浮数点嫣然落花。 屋中紫檀雕螭案上,摆着一副翡翠棋局。 裴云暎坐在楠木交椅上,手撑着下巴,正意兴阑珊地盯着桌上半幅残局。 段小宴揉着鼻子从门外走进来,见状道:“都一月了,逐风哥给的这幅残棋还没解开?” 裴云暎“嗯”了一声。 殿前司天武右军副指挥使萧逐风,身为裴云暎挚友,身家清白,品性出众,无不良嗜好,不爱吃不爱色,就爱四处搜罗棋谱。 他自己棋艺又烂,寻到一方棋谱,解不开,就要拉着裴云暎来帮忙。裴云暎对下棋一事并无兴趣,奈何萧逐风每次的赌注总是诱人。此番赌注是萧逐风在外寻到的一把银铻刀,传言锐不可当,切玉如割泥也。 为了这把银铻刀,裴云暎也只能在不上差的时候努力努力。 晨日从窗隙照进来,将他的脸照出一层朦胧光晕。裴云暎从玉碗里拣出一枚碧绿棋子,轻轻放在残局一角。 刹那间,纠结交错的残局豁然开朗,死地也绝处逢生。 他眉眼微动。 成了。 段小宴伸长脖子来看:“这就解出来了?” 裴云暎挡住他探来的手:“别动,回头让萧二拿刀来换。” “那也得等他下差后再说。”段小宴撇了撇嘴,“他先前休沐得够久,可不得补回来差日,还要几日才得空。”说罢,又兀自叹了口气,“寻常上差时总觉得时间不够用,这休沐时反倒不知道干什么,怪无聊的。” 裴云暎瞥他一眼:“嫌无聊?去演武场练箭。” 段小宴倒吸一口凉气,喊道:“大哥,休沐日让人去练箭,这还是人吗?这么大日头去演武场,你不如提前给我备点药。”说到‘药’字,段小宴突然顿了顿,抬头看向裴云暎,“对了哥,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何事?” “你忘了吗?”段小宴手忙脚乱地同他比划,“咱们上次在清河街禄元当铺,哥你帮陆姑娘付了银子,她说要用药茶抵银子的,你不会忘了吧?那可是五十两,快抵得上我两月月俸了!” 裴云暎一怔,思忖片刻才道:“是有这么回事。” “你不打算去讨债吗?”段小宴提醒:“就算你不缺银子,也不能如此浪费……我听说西街一条街上全是小吃玩意儿,反正今日时候还早,顺路过去瞧瞧呗。那药茶你不要的话,我拿回去孝敬我爹,生辰贺礼都省了。” 他喋喋不休说了一堆,边瞅着裴云暎的脸色,见裴云暎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又凑上前去,拖声拖气地开口:“哥——云暎哥——” 裴云暎眉头皱了一下,忍不住抬手抵住他探来的脑袋,看了他一眼,段小宴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半晌,裴云暎叹了口气:“行吧。” 陡然被这么轻松答应下来,段小宴还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你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正好我要去城东一趟。”裴云暎站起身,顺手提起桌上长刀,“顺路。”
第五十八章 殿帅上门 陆瞳离开董府时,已经是正午了。 此时正是日头最晒时,在外行走怕过了暑气,董夫人便让董府的马车送她回去。 一同坐马车的还有一位婆子王妈妈,是董府的下人,先前万恩寺那一次,也是这婆子陪着陆瞳一道回去的。 王妈妈如今待陆瞳的态度也客气许多,一路与陆瞳不咸不淡地交谈,待到了仁心医馆门口,陆瞳与王妈妈道了谢,撩开马车帘就要下车,冷不防听见身侧王妈妈“咦”了一声。 陆瞳转头,王妈妈指着马车外:“那位好像是裴大人?” 陆瞳顺着她目光看去。 日头正晒,长街檐下雨后生出一层茸茸苔藓,绿得可爱,薜荔根蔓延上墙,一片夏日幽致里,冷暖两色泾渭分明。 有人站在檐下阴影里,似是察觉到陆瞳的视线,于是脚步停住,抬眼朝她看来。 细碎日光从门口的李子树缝隙穿过,落下零星几丝在他身上,年轻人神情藏在暗色里看不真切,那双看向她的漂亮黑眸却含着几分幽深。 绯袍银刀,风姿英贵,正是那位殿前司指挥使裴云暎。 陆瞳不由心中一跳。 几个时辰前,她才在董夫人跟前信口胡诌,暗示自己与裴云暎亲密无间,不过须臾,就在此遇着了正主,实在有种撒谎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心虚。 王妈妈目光犹在裴云暎和陆瞳之间打转,陆瞳已提起一个笑,回头冲这婆子道:“裴大人是来找我的。今日劳烦妈妈跑一趟了,我先走一步。” 王妈妈忙道:“陆大夫忙自己的就是。”看她的目光却与方才又大不一样。 陆瞳见目的已到达,便不再多说,起身下了马车。 才一下马车,裴云暎身侧的少年见陆瞳走来,立刻用力朝陆瞳挥舞手臂:“陆大夫!” 陆瞳走过去,在裴云暎和段小宴跟前站住,道:“裴大人,段小公子。” “陆大夫,”段小宴冲她展颜笑道:“我与大人刚到此地,正想着这医馆里怎么没见着你人影,还以为你今日不在,没想到就在这里遇到了。可真是有缘。” 裴云暎没说话,目光越过她身后落在了停在医馆门口、董家的那辆马车上。 “那是太府寺卿府上马车?”他扬眉。 陆瞳道:“不错。” 裴云暎漫不经心地点头,笑着看向陆瞳,目光有些异样:“陆大夫什么时候和太府寺卿这样要好了?” 陆瞳心中一沉。 他语气平静,看她的眼神却如刀锋利刃,犀利得很。 陆瞳定了定神,敛眉回答:“这还得多亏裴大人上回出手相助,董夫人与我解开误会,我便偶尔去太府寺卿府上为董少爷施诊。” 不动声色地又将球踢了回去。 裴云暎垂眼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点头:“原来如此。”语气淡淡的,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 陆瞳又看向裴云暎:“不知裴大人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来讨债啊。” “讨债?” 他“啧”了一声,笑着提醒陆瞳:“陆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忘了,之前禄元当铺中,你还欠我两包春水生。” 禄元当铺? 春水生? 陆瞳恍然。 这些日子她忙着制售“纤纤”,确实将这件事给忘了。 段小宴瞅了瞅陆瞳:“陆大夫,你还真是将我们大人忘得一干二净。” 银筝刚从里铺出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不由轻咳两声,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陆瞳和裴云暎之间有点什么。 陆瞳转身往医馆走:“我去拿药茶,裴大人、段公子,进来坐吧。” 铺子里很是清净。 今日太热,杜长卿怕热躲懒,没来医馆,只有阿城和银筝在店里忙活。 里铺倾倒的药材已被阿城收拾干净,银筝请二人在竹椅上坐下,又进小院给二人沏茶。 阿城远远站在一边,小伙计机灵,早看出这二人身份不同寻常,尤其是坐在屋中那位年轻人,金冠绣服,形容出众,瞧着是位俊美潇洒的世宦子弟,腰间那把长刀却凛然泛着寒光,将这锦绣也镀上一层锋利。 虽笑着,笑意却又好似并未到达眼底。 让人又想亲近,又生畏惧。 阿城走到陆瞳身边,望着裴云暎问:“陆大夫,这是你的熟人么?” 若非熟人,银筝怎会将这二人迎进来,还去给他们沏茶? 能在仁心医馆喝上茶的,如今也就一个老主顾胡员外而已。 裴云暎:“是啊。” 陆瞳:“不熟。” 声音同时响起,答案却截然不同。 裴云暎似笑非笑地看向陆瞳,面上倒是没半分恼意。 陆瞳淡淡道:“萍水相逢,几面之缘,算不得相熟。” “陆姑娘这么说可有些无情。”段小宴摸了摸下巴,“且不提我们大人先前在宝香楼下救了你一命,也不说在万恩寺董夫人跟前替你周旋说情,光是上次在禄元当铺见面,也不过才过了一月。” “我家大人替你付了五十两银子才赎了钗簪首饰,五十两都抵得上我两月俸禄了。这世道,非亲非故的,谁会好心借给旁人那么大一笔银子。” 段小宴撇了撇嘴:“我都认识大人多少年了,他可从没借给我这么多。” 闻言,阿城有些惊讶地看向陆瞳:“陆大夫,你还买过首饰钗环?” 陆瞳素日里衣饰简单,从没戴过什么首饰珠宝。杜长卿还曾在背后与阿城提起说,只说白瞎了这样一张容颜,连个打扮都不会,穿得比他家仙去的老祖母都素。 “怎么,”裴云暎随口问:“没见你们家陆大夫戴过?” 阿城笑起来:“是没见过,说起来,自打陆大夫来我们医馆以来,小的还从未见她穿戴过什么首饰呢。” 他说完,像是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好,看了陆瞳一眼,又赶忙补了一句,“不过陆大夫长得好,不戴那些首饰也好看。” 裴云暎轻笑一声,目光落在站在药柜前的陆瞳身上:“那就奇了,陆大夫花费重金买下的首饰发钗,怎么不戴在身上?” 陆瞳正挑拣药材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人实在难缠。 银筝之前见过裴云暎几次,知晓裴云暎心思深沉,又在陆瞳的嘱咐下,刻意避开与裴云暎交谈,免得被此人套过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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