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随波逐流,站在人潮之中, 脸上贴着张林十鸢给的面具,缠花纹理,两侧是金丝拉制的鸟类羽翅,时不时流动着一道银芒,将眼睛以下的地方完全包裹起来。 月流等人也都戴着面具,他们站得不紧密,衣裳也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因为在场还有许多跟他们一样戴面具的人,无数道视线微妙碰撞间,他们这支队伍泯然于众。 “看……闻人家也来了。”站在温禾安前头的修士推搡着身边人,得到一句回应:“早说是少见多怪,他们家也是西陵一霸,在世家中排得上号,闻人杪和闻人悦这对孪生兄妹可是次次登上过风云榜前三十,萝州如此热闹,他们怎会不来。” 那人耍了下手里的笛子,才说别人少见多怪,这会自己又咦了声,道:“那是他们家大长老?伏击过燕山,打得他们山门都碎了的那个?第八感天旋地转?” 可身边的人注意力早就飞到现在入门的队伍上去了,他连着诶诶了两声,努嘴:“快看,看。南池瑶光仙子。” 温禾安随着身畔的惊呼声去看秘境之门,发现林十鸢在身边讶异地嘀咕了声:“瑶光居然也来了。” 门前静立着道窈窕倩影,腕挂几层纱,楚腰卫鬓,靡颜腻理,行如惊鸿艳影,回眸顾盼间有种千娇百媚的风情,温禾安看了两眼,听着周身的惊叹动静,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这些反应让她怀疑自己是在归墟过了几十年,而非几个月。 她怎么没听说过这人。 她问林十鸢:“这是谁?” “啊?”林十鸢愣了下,听起来有点惊讶,但很快调整过来,给她介绍:“南池素家。距离王庭比较近,跟天都是隔了一段距离。此女是后起之秀,她出身非主家,而是旁支,原本已经没落,谁知族内大比时被他们家族石选中,获得了传承,闭关再出来修为突飞猛进。” “她真正扬名是三年前的极北秘境,那次你没去,当时最深处的传承性格是个凶的,将所有人都困死了,无计可施,是帝嗣出手破了局。传承最后将人都吐了出去,唯独看中了素瑶光,出来后她就大变了模样,当然战力也迅速提升。因为修习的功法,她很受男人欢迎,听说是江无双的红颜知己,但好像……对帝嗣也有点意思。” 林十鸢道:“你不知道也正常。说是名声大噪,但跟你们几个肯定没法比。” 谁能和这几个比啊。 温禾安听闻过那次极北秘境,但没想到还能问出这么一个消息,当下颔首,将素瑶光这个名字记下,也没再问什么。 随着些有名有姓的家族宗门陆续进门,门外越来越热闹,时不时掀起一阵声浪,温禾安手指在手背上点一下,顿一下,耐心扫过一张张熟悉或不太熟悉的面庞,听着他们的议论与介绍,看不出半分着急。 直到又起一阵压抑的呼声,温禾安看过去,看到了九洞十窟和神剑门的队伍。这两家一出,便是针尖对麦芒,对视里都藏着挑衅的火气,连林十鸢都忍不住挑了下眉,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九洞十窟与神剑门原本是继三家之外最为有声望的宗门,百年前就隐隐在争夺,想成为三大家之外的第四家。 谁知到了现在,一个内斗不止,斗得七零八落,一个说是号令万剑,天下剑修,十个里有九个厉害的都出自神剑门,哪能算到会出个天生剑骨江无双,更为不妙的是,天生剑骨强势至极,而他们这一辈剑修良莠不齐,忙活许多年,也就一个王酌还能看。 王酌在上一届风云会排名第十二。 不如九洞十窟的李逾。 这下好,谁都甭笑谁。 两家对上,气势剑拔弩张,王酌在无形间挺直了肩膀,九洞十窟这边万枯门的领头人眼神也变得犀利,温禾安一眼看到李逾,他眼睛都没抬一下,微妙地退后半步,把九成视线留给巫久承受,自己心无旁骛想事情。 这次带队的长辈都是叫得出名姓的,现在都扯扯嘴角,含枪带棍地打了几声招呼,王酌抱着剑,才要问万枯门和寒山门这段时日斗得如何,可分出了胜负。话才出个音,瞳孔便震缩了下,手掌本能握剑。 门外,各种声音都在须臾间静住了。 来的这支队伍着月白锦袍,蝉衫麟带,腰间清一色绣着团凤凰火,像片缠绕的尾羽,华丽得很。为首的男子衣冠楚楚,君子谦谦,唇边习惯性挂着笑,给人的感觉很是好说话。 王庭江无双。 所有人都在心底念出这个名字,知道他绝非表现出来的这般和善宽纵。 见到老对手,温禾安来了点兴趣,她不动声色观察着王庭的队伍,发现他们来的人不少,但同龄人很少。好几位头发花白,身体佝偻的长老,看上去孱弱,眼光流转中却凝睇着寒芒,能镇住所有人。 这时,前边有人用极低的声音道:“看那边,天都来了,温流光这是怎么了?” 温禾安伸手摁了下面具,看向出现在门口的队伍。 相比于王庭,天都的队伍她熟悉,乍一看,都是熟人,没一个生面孔,她完全敛住气息,视线先在穆勒身上停了一瞬,而后落在温流光身上。 就如同前边那人说的,是个人现在都能看出温流光状态的不对劲,她俏脸含霜,被反噬折磨得几天瘦了一圈,状态好不容易调整回来,但不受控制。强大的杀戮之意走到哪绞杀到哪,破坏力强得连四周空气都泛起涟漪,难以承受的发出碎裂声。 门边离得近的人已经惊疑不定地往后退了。 四面有人面面相觑,隐晦对视。前几天一品春结界爆炸,很多人都听到了温流光第二道八感将开的传言,今日一见这状态,基本能确定了。 好在这股杀气找到了势均力敌的对手,自发朝江无双攻击,江无双才想和她友好地打个招呼,看到这一幕,脸上笑容来了个原地消失。维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他将那些杀气好声好气地团一团,返给她,说着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温流光,你每次见我,不要这么暴躁嘛。” 他一侧身,身后的人便露出了脸。 除了江无双外,在场唯有三位江家年轻人。 江召就是其中一位。 他一身黑衣,只露出一张脸,全身上下连手腕和脚踝都裹得严实,脸色白如雪,眸黑,唇红,是唯有的两点颜色。身形消瘦枯槁,开春放暖的时节,人人都换了衣裳,他却还披着数九寒冬时用的氅衣,显得格外弱不禁风。 温禾安不屑于他上次幻境扯出的一堆理由,但现在又确实没有时间腾出手来料理这种相比之下不那么要紧的官司。 答应了陆屿然不再看他,这么多天,她也懒得理会江召。 但此时此刻,江召猝不及防往她面前那么一露面,温禾安忍不住皱眉,心头止不住生出一种怪异和不适之感,感觉这具身体好像只剩个表壳,内里被什么不好的东西占据了,或是吸干了。 王庭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在她沉思时,前边那人压抑不住地嘶了声,露出点气音:“山脉无边,神殿镇天,巫山的图腾。——帝嗣到了。” 三家齐聚,门外现在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 陆屿然带队走向巨门,他不在意任何人或敬畏或惧怕的目光,遇见另外两家,没有停下来寒暄的打算,连做戏的样子都不给一个,与人擦肩而过时,空气都似乎要无声凝结。 唯有温流光的杀戮之气蠢蠢欲动,不受控制扑咬上去。 还隔着一米有余,就见他脚步一落,杀戮之气被悉数绞碎。 陆屿然看向温流光,眼边弧度冷而薄,眸光呈现出种惊心的净漠:“你是要现在和我动手吗?” 他倒是挺想温流光不管不顾冲他再来一道。 给他一个在明面上对天都出手的理由。 温流光竭力克制心中源源不断腾上来的杀意,脑袋里嗡嗡烦得想让所有人去死,闻言握拳,戾气直往血液里冲。 自打上次和温禾安打过,落败了之后,在四人的位置里,她好像就成了唯一被定了性,挪到末尾的那个,其他两个,还没动手,就笃定她打不过似的。 实际上不只有她,江无双听到这话也有点挂不住笑。 陆屿然太让人忌惮了,从始至终,他表现出一副谁也不放在眼中的无声狂妄,甚至懒得参与他们之间的争强斗胜,而自己甚至分不清虚实,也不敢贸然分出虚实。 这感觉实在是,叫人厌恶至极。 温流光眼神一厉,才要动作,就被穆勒伸手握了下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强大的灵力协助她将杀气稍微压下去,传音到她耳朵里:“别受激。” 穆勒风轻云淡地朝陆屿然示意,道:“巫山公子若是想要切磋,待我家少主此次突破出来,自然奉陪到底。” 他在天都当久了位高权重的老狐狸,年长,毕竟多活了这么多年,三言两语就将天都的劣势扭转回来。既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索性也不瞒了,也告诉所有人,温流光还有一次大的突破。 她在年轻人中立于巅峰,不会敌不过任何人。 林十鸢跟温流光之间无形中结下死仇,听到这话不由撇嘴,倒是很佩服天都这死鸭子嘴硬,打死不肯承认陆屿然帝嗣身份的倔性。 陆屿然出现后,温禾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转身走向门时有所察觉,脚步微顿,朝这边投来一眼。 又冷又清,跟半个时辰前说要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天差地别,有种尤其让人心动的劲。 她摸了摸自己往上翘出一点弧度的眼睛,见三支队伍转眼都消失在门中,这才扭头朝自己队伍点点头,率先朝前走,丢下一句:“走吧。跟上他们。” 巨门更像是一层无形的光幕,穿过去之后与萝州城景色相差不大,不过是黑夜转为白昼,眼前是无边无际的草地,远处有山,有河,有溪流,银塘似染,金堤如绣,桃花开得十分热烈。 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别的队伍。 秘境内浩大广阔,大的占地数万里,内有乾坤,不同时间进来的队伍会被传到不同的位置,有的还会被直接送到小世界。 他们这是春意盎然,有的却是黄土朝天,火山喷薄,冰山瀚海,再倒霉点的,也有过一进秘境就被甩进杀阵中的例子。 这么一看,他们运气还挺好。 四方镜亮起来,温禾安拿出来一看,是李逾:【你在哪,我现在去找你,先汇合。我怕晚点四方镜联系不上人。】 温禾安往四方镜里输入了道气息,那边很快也传来一道,两两相接,四方镜会朝着对方四方镜指示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概都在外围,又是差不多时间进的秘境,李逾没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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