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修为不凡,已经可以开宗立派,若是不愿,日后继续留在琅州也行。要是日后九州乱起来,九洞十窟和巫山都不错。” 月流意识到了什么,她抬睫凝视着温禾安,她们一起做了很多事,说是主仆,实则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她知道温禾安是怎样的人,不到无计可施的绝境,她不会放弃自己。 就算是那次修为全废被押往归墟,她也没说过这样的话。 月流问她:“我能帮到女郎吗?” 温禾安摇头。 她又问:“女郎已经想清楚了吗。” “嗯。” 月流不再说什么,她拎着把细剑,朝她略一拱手,说:“愿女郎此去得偿所愿。” 太煽情的话不必说,眼泪对心心相惜的强者来说意味着怜悯,没有存在的必要。 此次之后,温禾安死了,月流自寻天地,若她还活着,她会回来。 温禾安出门,见到了宿澄,见她兀自开了空间裂隙,他脑袋一懵,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踌躇再三,道:“女君,公子——” “我知道。” “我去永州。” 裂隙伴着一段衣影消失在眼前,宿澄苦着脸拿出四方镜,看,他说什么来的。 他留在这能顶什么用啊! 路上,温禾安忍不住皱眉,在听到永州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时近七月,秋收在即,永芮凌琅四州素有“西陵粮仓”的美誉,四州土壤肥沃,阳光充足,良田数万顷。每年收获囤积的稻谷供养着九州西南地域。 萝州城城主赵巍每年都要提前预定一大笔灵石抢购粮食,这是最为重要的一件事。 江无双这时候在永州出手,他的第八感“生机之箭”…… 王庭丧心病狂,计划屡屡被破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温禾安没法不多想。 永州距萝州千余里,自打被王庭收复,就没有过战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后来巫山趁其不备,夺取三州后也没有大的动荡。巫山是个慢吞吞的巨物,对另外两家来说无疑是危险的,可对寻常人来说,它较为仁厚。 今夜,久违的战火还是烧到了永州。 江无双和江云升一左一右,同时出手,一柄巨剑凌空,笔直悬在城墙上,无数道亮银色剑气匹练环绕四周,像数万条飘逸的布带,抬眼望去,好似提前挂上满城素缟。 江无双负手立在半空中,胸前剑骨发亮,周身无数光团追捧,宛若圣人法相显灵,他表情冷漠,听不到下方歇斯底里的恐惧尖叫,只对突然出现挡住攻击的巫山十长老说了三句话。 是说给十长老听的,也是说给下方无数平民百姓说的。 “将人交出来。” “永州从前是王庭的辖地,受王庭庇佑,我等非不念旧情之辈,非肆意杀戮之徒,今日不想动刀戈,伤人命。巫山先夺我州城,后辱我世族,此番巫山十五人潜入王庭内部,窃我族绝密,让人、忍无可忍。” 剑光遥遥直指,携滔天威势迫近:“将先前救进去的十五人交出来,今日我不与尔等做纠缠。” 江无双胸口堵着难以纡解的郁气,今年过去半年,这半年他哪哪都不顺,且越来越不顺。 徐家人被救走,他抢夺传承丢尽了脸,禁术失败,两位老祖硬抗水链身体出了大岔子,巫山不知道发什么疯非要开战,且安插人手进王庭,和原有的内奸里应外合,趁王庭近期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圣者身上,当真叫他们探知了一部分最终谋划! 他们一路追杀,那十五人山穷水尽,只剩一口气栽倒在城关前,他一剑将落,只想斩草除根,结果被赶来的巫山十长老阻止了。 一眨眼的功夫,那十五人就被拂进了城。 就差一点! 每次都只差一点!那种感觉让人五脏六腑都搅合在一起,搅得人死去活来,难以释怀。 王庭承受不起意外了。 无论如何,今天那些人必须死,谁都别想阻拦他。 陆屿然来了也不行。 江无双声音向来温和,但被无限扩大后只剩阴冷湿暗的杀意,三句话传到永州无数人耳里,像是在死亡倒计时,对巫山而言,更是一种警告。十长老一听,脸颊就抽动了几下,这是将巫山加起来放在“民心 ”这把火上烤呢。 他得知了陆屿然马上就到的消息,此时眯着眼睛也不觉得势单力薄,愣是在江无双和江云升这一老一小两只狐狸面前挺直了腰板,连着呵笑了几声,声音也旋即落到永州每个人耳里:“什么事情凭你王庭一张嘴说?凡事讲证据,我族中长老窃你家什么机密了,我果真是老了,竟不知道王庭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值得我们窃取。这话叫不明所以的外人听见,还以为帝主也给王庭留了什么东西呢。” 同年岁的江云升气得笑起来。 巫山这群老鬼永远都沉浸在帝主曾经带来的无限荣光中,呵,话题三句不离,离了帝主活不了似的。 十长老一摸胡须,字音陡然加重:“若拿不出证据,就是你二人对我巫山长老发难,穷追不舍,末了还要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江云升眼睛一眯,对江无双说:“他在拖延时间,陆屿然快到了。别和他多费口舌,动手,今日屠城也罢,那十五人绝不能留。” 他们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 这才是最可怕的。 百年筹谋,总不能将满盘计划全部废掉。 江无双点头,随着一声剑吟,他腰间长剑出鞘,于此同时,半空中的巨剑虚影重重斩下,如白龙仰首,嘶声俯冲,带起爆炸般的声响。茫茫白色笼罩了一切,十长老排名还在七长老之后,七长老那日面对温流光差点被撕碎了,现在还疗着伤呢,可想而知他绝不是对手。 但他仍然冲了上去。 只是剑光所指并不是他,长剑循着那十五人的气息一路尾随,炸开城门,轰杀而至。 那十五名长老全部昏死,个个身上都是洞穿的致命伤,血肉模糊,这样的状态,说句不夸张的,就算是救了,能不能活下来醒过来都另说。这道剑气只要擦着边,他们都将生机无存。 两道攻势交织着斩下,江无双和江云升死死地盯着这一幕,眼中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就在这时。 一道空间裂隙出现。 六七月酷暑,随着那道身影出现,天穹上飘起鹅毛大雪。 他出现时,飞雪狂舞,凛风冰封一切,令十长老难以招架的剑影嗡声不甘震颤,最终也突兀地滞在半空中。 陆屿然单手一握,剑身飞快被雪覆盖,凝为冰剑,随着他用力,寸寸缩小,寸寸碎裂,只剩最后一段冰柱在掌中时,汹涌灵力陡然爆发,将其反震而出,笔直刺出,划破虚空,声音比风雪更冷淡:“滚。” 同时,纯郁的灵力从他两片袖袍中蜿蜒淌下,罩住倒地不起,恍若死尸的十几人,商淮见情状如此惨烈,破天荒的没有立刻和江无双打嘴仗,而是眼皮跳着将人架起来送进了城主府。 罗青山再过一会就到了。 又是、 又是这种变故! 江无双闪身避开,断剑刃光从耳边呼啸而过,像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脸颊上。 握剑的手收拢,因为太过用力,虎口裂出道血痕,江无双恍若未觉,几近将口腔里的肉都咬碎。他重重阖眼,强迫自己不要被怒火冲昏头脑,保持绝对的冷静,与叔父江云升对视一眼,剑光从手中咆哮着冲天而起。 他对陆屿然说:“交人。不然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回答他的,是冰冻一切的极白领域和结界,陆屿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试图封存整个永州。与此同时,他瞳仁颜色由 黑转白,睫毛根根沾染冰晶,遗世独立,如谪仙临世,随着眼睛中最后一丝黑消失,江无双与江云升两人被巨大的冰龙困囚,龙身缠卷,骨骼扭动,要将他们隔空甩出千百里。 见到这一幕,江无双反而笑了,这次不是气的,他觉得很有意思:“这是我第一次见你要转移战场。” “当真稀奇。” “你也有怕的时候?” 江无双和江云升同时起身跃起,破出冰龙的绞杀。他确实是不如晋入圣者的温禾安和陆屿然,但现在二对一,江云升正值壮年,也在战力巅峰期,且这一次他有着强大的底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无所顾忌。 陆屿然眼神极为冰冷。 他顾忌江无双的第八感,永芮凌琅四州有着西陵近八成的稻,即将收获,若是白天在半空远眺,能看到一蓬蓬被压弯了腰的稻秧,青青翠翠,颜色还没转黄,含羞带怯,长势喜人。这关系着整个西陵,数十上百万人能不能活过今年严冬。 江无双看出了他罕见的迟疑,最后一次说:“你交人出来,要么,我自己打进去。” 陆屿然垂下眼,缓慢握紧手掌。 他几乎没有过被这样威胁的时候。 商淮将人交给罗青山紧急疗治后也跃上空中,他焉能不知江无双现在是掐着无数人的咽喉在逼迫他们让步。这城中许多人的眼中都涌动着绝望与麻木,难过的是,这已不是民意能颠覆一个王朝的时代,凡人纵怀恨意,也撼动不了世家。 修士与凡人的差别太大了,灵石灵矿灵宝都被世家把控着,凡人的孩子都很少能翻起浪花。 “罗青山去看过了,十五个人里能活下十个都算好的。”巫山不会因为任何原因放弃自己的族人,陆屿然今天若是将长老们交出去了,他还怎么回巫山,商淮没说这些,他捡着重点说:“他们必定知道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才会惹得王庭狗急跳墙,极可能和妖血相关。我们如果无法在他们行动前知道他们的打算,妖祸再起,九州死的人只会更多。” 陆屿然沉沉阖眼,不再犹豫,接过幕一递来的特制蚕丝手套,冷然道:“我尽力。” 他一步步朝江无双逼近。 大雪扩大范围,慢慢越过永州,要将另外三州也纳入保护范围。 江无双见状,心头火起,知道陆屿然已经做出抉择,有他守在这里,想杀那十五个人很难,但……他冷眼俯瞰四周,这曾经是王庭的宝地,现在属于别人,这个“粮仓”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若不能为他出力,也坚决不能成巫山所用。 江无双仰天冷笑,双臂伸展,剑光在他周身吞吐,他一字一句道:“生、机、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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