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禾安瞅着这几个字看了半晌,叹息一声,一字一句回她:【好吧,二百三十万,这是我的诚意,不能再加了,你若不答应,我去绕远路找金云溪谈。】 九州的金钱命脉被几家控了大半,其中珍宝阁和金云溪是同类竞争关系,金云溪靠着四方镜一战成名,在商场中愣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是林十鸢的死对头。 林十鸢深深吸了口气:【你故意的!你用激将法!】 温禾安不回,和其他另外几个一样,她当然不想舍近求远,也不是只有这一件事要做,当即问:【如何?可以的话早上就开始运沙,巫山的人会跟你联系。】 林十鸢陷入两难的纠结之中,半晌,狠狠心一咬牙:【你最好能早点回到温家,我还等着收拾林淮。】 温禾安满意了:【当然。】 林十鸢对这件事情仍有微词:【你代表巫山来谈,用的是他们的钱又不是自己的钱,你扣那样紧做什么?】 同样是合作伙伴,怎么还只偏向一头呢。 温禾安已经扣下了四方镜,见状,认认真真地回她,叫人难以反驳:【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 她摩挲着四方镜,心中百转千回,最后也没再发什么消息。 她没让林十鸢给她找新的府宅。 她改变主意了。 事关妖化,在陆屿然没亲口撵她出去的前提下,她打算再围着陆屿然转一段时间,尽力打好关系。 日后若真的再有需要,即便没交易好谈,至少还有人情能扯一扯。 好在,她现在和陆屿然之间的相处状态很自然,很舒服,没事的时候聚在一起聊聊,有事的时候各自忙各自的。 就和在巫山上的那两年一样。 温禾安将案几上摆着的果干推到一边,自己在这里待了整夜,直至烛火燃尽,天色蒙蒙亮起,她才有点撑不住趴在桌面上睡了会。 直到商淮下来,将她惊醒。 商淮是下来拿东西的,见到温禾安,也是一愣,他下意识看外面天色,再看温禾安跟前铺了满面的纸,很是不可置信地问:“你一夜都在这?” “是啊。” 温禾安才醒,鬓发微乱,眼尾弯起,她朝紧随其后下来的陆屿然也笑着打了个招呼,掩唇打了个哈欠,手臂懒洋洋地撑在案几上起身,声音里还蓄着鼻音:“没弄清事情始末,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躺下倒头就睡到天亮的商淮满脸欲言又止,朝她比了个手势,诚心说:“你厉害。” “三家的少主果真不是人当的,你们是都有这种一日不想事情就不踏实的毛病吗。” 温禾安还真想了想,给出了回答:“我和陆屿然会严重一些,江无双我不知道,但温流光没有。” “这个我知道。”商淮嘟囔着说:“温流光嘛,想不通的事就直接逮人都杀了,她自然睡得香。” 陆屿然也是一晚没阖眼,他无视了温禾安递来的笑容,但在听到这样熟稔的,再自然不过的话时,脚步仍忍不住在原地停了一下。 托商淮的福。 那些困扰他多时,时不时跑出来作祟,有意控制,却总不听使唤,一会晴一会雨,在听到江召名字时,还总有种被刺到的酸苦滋味,在昨夜之后,终于有了个统一的名称。 喜欢。 他喜欢温禾安。 由来已久,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而且被商淮说中了,他这还是单方面的,不为人知,不曾见过光的隐晦情愫,温禾安毫不知情,也……不曾给出丝毫回应。 他甚至还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感知到温禾安与别人接触,自己蓦然撑住桌沿,眼睫倏地一颤,巫山雷术就顺着结契之印,顺着他手腕上洇现凸起的经络,蔓延万里之遥轰然落下时的反应。 跟炸毛的猫,有何区别。 陆屿然眼尾因为一点懒散的恹色变得稠艳,不愿再深究回想。 他懒得和任何人说话。 特别是温禾安。 她今天就要走了。 利用完了就丢,这人一惯的潇洒作风,根本不会想要转身回顾。 温禾安却捏着四方镜朝他走过去,在他恰好能接受外人驻足的距离停下来,拽着四方镜上的流苏穗子晃了晃。 她眼睛里蒙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这让她看上去甚至有点好欺负的乖巧,细语轻声:“流弦沙的事我和林十鸢谈好了,二百三十万,现在就可以送货。” 陆屿然知道她效率一向高,他点了点眉心,看向商淮:“你去。” 商淮没想到一早上可以听到这么好的消息,顿时精神一振,对她投以震撼和钦佩的目光。 他往外走,都已经踏出门槛了,又退回来,盯着温禾安看了会,问:“二少主,你真要搬走?你院里的小楼,需要叫二娘收一收吗?” 陆屿然看向温禾安,眼神冷冷清清,像点零星的余烬。 她脸颊睡得有点红,被盯住后凝了下,抬睫与陆屿然对视,对自己的出尔反尔很不好意思,她眨了下眼,说话声音轻了一度:“林十鸢说暂时找不到独座的府宅,我想着……如果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再待段时间。” 四下俱静。 商淮也看向陆屿然。 他仍是副冷酷到没有人气的模样,瞳仁乌黑深邃,流转间慢慢有了点温度。 隔了会,他挪开视线,嗯了一声,说:“不算麻烦。” “都随你。” 温禾安又朝他笑,她主动道:“我今日去外岛再看看,将剩下的松灵找回来,再仔细问问闻央有没有从前忽略遗漏的细节,时间可能会比较长,中午不必等我。” 她说得流畅自如,可能自己也没意识到什么。 可时光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在巫山的日子。 陆屿然脚步彻底停住,温禾安的话像是打开了某种回忆与习惯,他顿了顿,睫毛从根部滞住,薄唇一压,缓声道:“商淮的父亲到了,我要亲自提审外岛上捉住的那个,晚间要再去一趟观测台建址之地监察。” 也比较忙。 他本来就很忙。 温禾安也忙,从前两人吃饭都是各自腾出时间凑到一起的。 温禾安点点头,几步下了楼梯,拢着桌子上那些被写过字的纸就匆匆忙忙要出门去。 陆屿然盯着她身影看了一会,在她要踏出门槛时终于皱了皱眉,薄唇微动:“温禾安。” 温禾安回身看他。 帝嗣还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切,他的骨相太优越,总显得倨傲又清冷,此时压着稠密的眼睫,难得露出一种不自然的,自己和自己生气的神态。 大概是因为当初问过很多次,唇齿开合间都有了天然的记忆,此时不需要过多掌控,淡淡的话音脱口而出: “今晚还能不能回?”
第37章 经历过地动的外岛被雨沁了一夜, 已经不成样子,山里野兽死了大半,血水润进泥水中, 脚踩在被泡松的地面上, 深一脚浅一脚都是坑。 松灵遗落在那三座房屋里,一时看不见踪迹,温禾安只得走进去细细翻看,找了半天,总算将三个都找齐。 他们之前曾在村民手中高价收过一个松灵, 拿在手里盘玩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稀奇, 温禾安此时将这三个往掌心中一掂,微愣, 而后被气得笑了声。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日他们高价收的, 是个假货,能查出名堂才怪。 顺利拿到几颗松灵, 她在离开之前, 又在四处转了转,还真找到了些别的东西。 被掩埋的外岛成了泥泞, 蛛丝,土木砖瓦以及傀线的纠缠之地,傀线绝大多数是白色的, 那种月光般的银色,掬一捧在手中,闪闪发亮。她却在一棵最是粗壮, 但被拦腰折断,只剩个参差木墩的 树边找到了三根颜色不一的傀线。 因为太过纤薄, 哪怕颜色鲜艳,也并不起眼。 她用手勾起来,捏在手里,一时犹疑不定,总觉得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她将傀线两头理好,收进袖中。 等确定找不到有用的线索之后,温禾安原地撕开了一道空间裂隙,回了府宅。 府宅里人都各自忙去了,温禾安恢复实力,幕一和宿澄也跟着回到正轨,不用再日夜守着这里。是以整座宅院空荡荡的,放眼望去,连个人影都没,倒是有两只尾巴黄白的猫堂而皇之地从后院矮墙上跳了进来,旁若无人地打闹。 温禾安看了一会,姿态娴熟地半弯着腰挠了挠其中一个的下巴,起身往东苑去了。 因为要照顾闻央,郑二娘也同安置在了院里,住得隔他们有些距离,彼此吵闹不到彼此,若不是特意绕路,双方都碰不着面。东苑还有个小侧门可供进出,更好方便郑二娘出门采买。 温禾安去的时候,郑二娘正牵着闻央,将才买来的许多食材分门别类,要放到前面几个院里的厨房去。 闻央精神还是不好,但她生了张乖巧的脸,仰人鼻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嘴甜得很,只一夜时间,就叫郑二娘对这个孩子又是唏嘘又是怜惜,出去采买都带着。 此时此刻,这一老一少都在忙碌,手里动作不停,嘴巴也不停,絮絮说悄悄话一般,相处得很是融洽。 温禾安靠在门槛边看了好一会,看得久了,唇畔一扯,视线都有点恍惚。此时若来一阵乡里的炊烟,她甚至能透过这千疮百孔,要烂透了的百年时间,拨云见月,寻到记忆中镌刻最深的情景。 和眼前这幕,差不了太多。 可记忆未浸进去,眼皮前却只是血,跳动的迸出来的血珠,流了满地,还有一具彻底被抽干的躯体。老人雪白的鬓发在漏风的破屋中像溅起的蓬草,颤巍巍飘动几下,没了声息。耳边是不停歇的喧嚣声,惊呼声,和少年压抑的,从指间溢出来,痛苦得像野兽一样的呼声。 “诶——姑娘。” 郑二娘手里拿着个竹筛,竹筛上用牛油纸包着各种生肉,新鲜的好似还冒着热气。她转身,看到温禾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后方,顿时三魂七魄都要冲破胸膛跳出喉咙,此刻认出人仍是惊魂未定,定一定后,问:“姑娘怎么来了?” 温禾安被这一声唤得回神,她下意识握了握手掌,力道不轻,指骨直接透出白色,眉目中一点轻微的痛楚之色因这一打岔舒展开,她隔空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心,若无其事道:“我来问她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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