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被生擒的九境被关在地牢里,他叩开了第八感,于是关押的阵仗格外大。 系在他身上的粗大锁链有足足十二根,贯穿前后肋骨,白骨森森,血流如注,锁链上弧动的雷光一刻不停地流动,只要他有所异动,立刻就会毫不留情地轰下来,这是陆屿然亲自出手布控的。 因此。 那名九境没死在傀线上,但差点交代在这该死的巫山雷术上。 陆屿然枯寂一夜,今早起来,得了温禾安两句应承后,眼里淡漠的恹色阴鸷倒是散去一些,然一进地牢,眉骨攀附起凌然之色,难以抗拒,只欲叫人臣服的气势悉数回到他身上。 听命固守地牢的执事们纷纷行礼,不敢直视他的眉眼,余光里只能看见一片由银线织就的麒麟宽袖,其上图案张牙舞爪,清贵逼人。 商淮原本是要“啧”的取笑陆屿然几声的,但想到要见自己父亲,也没了心情,难得愁眉苦脸,在心中一个劲唉声叹气。 陆屿然脚步停在那名九境跟前,逼仄狭小的囚室里聊胜有无地铺了层稻草,此刻都被血沁湿了,经过几天,发出一种腐烂的腥臭气,脚踏上去,会踩出一层猩红液体。 他睨着这位被吊起来的九境,眼中如深潭,看不出任何一丝潮澜涟漪。 审了几天,能审的基本都审出来了。 人叫肖谙,年岁不小,倒是有一身修为,又走了天大的好运在秘境中觉醒了第八感“万象”,这等噱头唬住了不少高门显贵,每年开出天价酬金,让他效力。可他浑身没个正行,吊儿郎当不爱动脑子,往往想一出是一出,喜欢挑战刺激,但做任何事都是三分钟热度,遇到危险甭管什么使命任务,先跑为上,混不管同伴的死活。 往往是没到一年,就被好言好语地辞退请出来。 他这次为王庭效力,图的也是个刺激。 破坏神殿,暗害帝嗣,瓦解巫山。 多么宏大的理想,光是一听,就叫人热血沸腾,这深深吸引住了他。为此,他不惜飞蛾扑火,甚至主动接受了傀阵师的那根傀线,在那帮孙子的蛊惑下,有一段不短的时间都觉得自己是找到了毕生的理想。 但他骨子里就是那种性格,急功近利,说白了,就是没有耐性,只能接受成功,失败好几次后,兴趣就消减了。 就算是条狗,你也得拿骨头在前面吊着他,让他闻到点香吧。 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只有失败,没有成功的时候。 每次失败,都要损失许多东西,无数通宵达旦,烧灯续昼的精力白费砸进去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还得做好随时牺牲的准备。 而且肖谙深信自己被骗了。 盖因他发现,除了以上三条,这个计划中还有另一组人分心去做别的事去了,什么外岛计划,你都不知道 它究竟是在做什么,谁也不会给个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和巫山,帝嗣,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出事之前,他已经想跑路了,正在揪着头发思索如何解除傀线,山高路远,再寻别的刺激。 谁知道会发生后面的事。 肖谙肠子都悔青了。 陆屿然手掌微一握锁链,就听叮当闷响,雷芒大盛,半死不活的肖谙陡然闷哼,像被根看不见的丝线提着,猛的扬起了脑袋,供三寸之外气质无双的男子打量审视。 “公子。”幕一踏进来,低声禀报:“商大人到了。” 陆屿然微一垂眼,声线清透至极:“让他进来。” 商淮摸了摸头上的玉冠,又整整衣裳袖口,最后不自在地抚过自己的鼻脊。 商誉是天悬家现任家主,亦是天悬家唯一一个叩开了第八感的人,他们这样身怀绝技,天赋异禀的种族,在修行之路上,总是比寻常人难上许多。 商大人性格古板,严于律己,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家族和睦,子女大多还算争气,家族不温不火,没有下坠之势,能叫他夜里翻来覆去,长吁短叹的,唯有离经叛道的逆子商淮。 自家本事都没学好,非要去学什么阴官摆渡之法。 而今一见面,他便先翘了翘胡子,以眼神剜了他一刀。 紧接着对陆屿然行礼:“臣见过公子。” 陆屿然长袖一动,灵力托起他的臂膀,冷声道:“此人拜托商大人了。” 商誉哪里敢当他这声拜托和大人,他常见一些辈分远还在自己之上的老者在陆屿然跟前依旧毕恭毕敬,莫敢不从,自己却因为商淮的缘故,不免得到陆屿然一些另眼看待,这叫他又喜又愁。 他不敢分神,记得自己长途跋涉而来是有要事在身,当即站到肖谙跟前,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是那种格外细致,要将他脸上每个表情,每块骨骼位置都记住的看。 肖谙被看得头皮发麻,气若游丝地看着陆屿然:“……我知道的,都说了。” 只唯独瞒了一件事。 一件他唯一觉得搭上半条命进去也算值得的事,这曾叫他小有成就感,可以说,那么多件事都是瞎忙活,唯有这件,才真正朝着目标迈近了微小的一步。 商誉要看的,就是这一件事。 第八感探心悄然发动,朝着肖谙一人笼罩而去。 片刻后,商誉陡然睁开眼,连着退了两步,被商淮扶住了。 陆屿然看过来,眉头紧锁,问:“看到什么了?” 商誉胸膛里的冷气搅动着,浑浊的眼中尚有惊惧之色未曾压下去,因为二月末的寒意,他从鼻腔里深深吐出一团白雾,声音无比凝重:“公子,他们在神殿中动了手脚。” 神殿对巫山来说意味着什么,无人不知,那是帝主留给巫山的东西,是一种无可取代的象征,同时也是巫山最大的秘密。 商淮都惊住了。 陆屿然脸色被冰霜覆盖,但不至于和他们一样就此乱了阵脚。世人鲜少知晓,神殿分为内殿与外殿,作为被神殿选中的人,举世之内,唯他一人可踏入内殿,那些人要做手脚,只能在外殿。 不会出很大的问题。 但就此留着终究是个不小的祸患。 他不能拿巫山冒险。 “做了怎样的手脚,大人可看见了?”陆屿然问。 商誉摇头,看着有些疲惫,这一下好似耗尽了一天的力气,连浑身的重量都搭了一半在商淮身上:“不曾,只窥得很短的一点片段。此事事关重大,臣明日再来一趟,再看一场。” 陆屿然压下心中翻腾而起的戾气和烦倦,深深一阖眼,朝幕一摆摆手,示意他们看好此地,自己转身出了地牢。 商淮被商誉揪着好一顿说教,好容易找了个借口脱身,此刻跟上陆屿然,眉头皱成“川”字,摇着玉扇叹息,似是自言自语:“现在这个意思是——这个塘沽计划,咱们是不查也得查了。” 陆屿然不答,拧着眉去了趟巫山酒楼,消息当即从诸位长老嘴里传回了主家,巫山数不尽的精锐暗卫出动,在神殿内外逐一排查,刹那间风云涌动,局势变幻莫千。 他看着窗外逐次亮起的灯火,算着晚膳的时间,将自己的麒麟腰牌甩给商淮,垂着眼吩咐:“传我的命令,去夺永,芮,凌三州,同时南上,去占天都寒山的灵矿。” 商淮呼吸一窒,觉得自己怀里捧着块烫手山芋,接不是,丢也不是。 永,芮,凌三州是富庶之地,在王庭的庇佑下,市集繁盛,物产丰富,每年产的粮可供给王庭军队无度挥霍,至于寒山的灵矿,那就是座宝库,天都去年一成的进项都出自这条矿。 这一计猛药下下去,是要现在开战吗。 陆屿然这是自己不开心,也摆明了要从对手身上扒一层皮下来。 说话间,陆屿然的四方镜亮了下,捞起来一看,发现是温禾安。 【晚上还有饭吃吗?】 她心平气和地陈述:【我已经在鱼塘里喂了一个时辰的鱼了。】 陆屿然拍了拍商淮的肩,将椅背上搭着的鹤氅捞到臂弯里,眉目凝霜一片,起身往外走,商淮手忙脚乱捏着那块腰牌,在四方镜上紧急布署,见状连着诶了几声,追上来,问:“你现在上哪去?” “回去吃饭。” “……” 商淮纳闷了,怕他把另一件正事忘了似的,扬声提醒:“你不去观测台啊?” 陆屿然眉间烦躁之色更深一点:“吃了再去。” 商淮这次是真啧了声。
第38章 听闻陆屿然回来还需要点时间, 温禾安不再喂鱼了,她又去了趟珍宝阁。 回来时怀里抱着用牛油纸包起来的蝉兽皮。蝉兽皮是种滋补的药材,最受厨子们青睐, 常用剪子剪成条状下到汤里炖煮, 老少皆宜,用来制作面具的用途很少有人知道。 林十鸢一听她要,毫不犹豫地挥挥手送了她一堆。 金乌西坠,暮霭沧沧。 温禾安慢悠悠混迹在萝州城的五街三市中,足足转了一整圈, 耳边是晚市贩夫走卒们兀自高昂的吆喝声,有时候她会被这长长的声音拉得停下来, 买上一个热腾腾才出炉的烤饼,等商贩们手脚麻利的给她包扎时, 再弯弯笑眼, 随意东问几句,西问几句。 似她这般年龄的修士大多高傲, 自命不凡, 蝉衫麟带,头颅高昂, 生怕别人看不出自己的来历,温禾安却喜欢把自己完全缩起来,混迹进任何人群中, 成为一点炊烟,一片晚风。 那样可以得知很多新的消息。 温禾安如今和陆屿然,商淮等人走得近, 交集不浅,能聊的话也是越来越多, 但她很有分寸感,知道两边能交流的界限在哪里,萝州城内的情况,三家的布署,探墟镜里发生的事,她都缄口不言。 唯一的消息来源是林十鸢。 但那不够。 她需要知道更多的,更细的事,哪怕是常人眼中琐碎无比的事。 给她烤饼的是对年过五旬的夫妻,因为常年劳作,男的腰背弯得有些厉害,女的头上包着汗巾,腰间系着块布挡油,眼睛花,人需要站到眼前很近的地方才能看清,但都有一手练了一辈子的手艺,堆粉,和面,揉团,一气呵成,佐料一撒,散发出的香气成为一家人赖以生存的来源。 温禾安说要买饼的时候,夫妻两正要收摊准备回家,她拿了三枚铜钱出来,将其中两个递过去,笑得很是招人喜欢:“来两个饼。” 待他们听清了,她又将剩下的那枚铜板也压在面板边上,比划着道:“烦劳多加点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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