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善抓住玉杖的一端,领着他走进时鹿鹿的房间。 时鹿鹿看到这个样子的赫奕,眸光微动。 “你出去。” 姬善抿了抿唇,还是退了出去。 吃吃喝喝走走看看围上来,大家的神色都很兴奋。 “鹿鹿肯跟善姐说话,又主动要见宜王,这是想通了?” 走走道:“就算没想通,也比之前不死不活的好一些。人啊,只要肯说话,能沟通,凡事有的谈。” 看看道:“宜王的眼睛还不好?是真的弄不到解药,还是苦肉计?” 吃吃故态复萌,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并招呼喝喝跟她一起听。 在她们的忙碌中,姬善径自走出木屋,看着田里的那些铁线牡丹。它们已经长出了藤蔓,绿叶翠浓,再过一阵子就能开花,即将恢复原样。 一切看起来都有所好转。 但不知为何,她的心沉甸甸的,完全舒畅不起来。 一炷香时分后,她知道了原因。 赫奕从里间走出来,找到她,第一句话是:“大司巫跟朕做了个交易——他愿意为朕治好眼睛,继续辅佐朕,但他不会放伏周出来。” “他想通了?不报仇了?” “算是吧。”赫奕叹了口气道,“还有个 附加条件。” 姬善心中一紧,问:“跟我有关?” “他要朕,把你逐出宜国,永远不得入境。” 山崖的风吹透她的衣衫和长发,姬善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 赫奕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便道:“朕绝非过河拆桥,只是当务之急是让他能好起来,伏周的事咱们再慢慢谋划……” 姬善打断他道:“我要一辆走屋,四匹最好的马,通关文牒。另外,木屋内的毒物解药等任我带走。” “行。” 走走看看喝喝开始收拾行李,听说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大家都很开心。只有吃吃有些难过,她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天,亲眼见过时鹿鹿和姬善相处时的情形。 “我趴在门上,什么也没听见。”她靠近姬善,小声道,“也不知宜王跟鹿鹿是怎么交流的,竟然不出声,连喝喝都没听见。” “无所谓。”姬善一边收拾银针,一边淡淡道,“无论他们谈论什么,结果都一样。” “可咱们……就这么走吗?你,不救伏周了?” 姬善咬着下唇,神色复杂。 吃吃连忙安慰她:“其实他们俩是同一个人,如今鹿鹿又变好了,只要他是真心改过,咱们得给他一个机会对吧?所以,也算功成圆满。啊,我好想去燕国啊,善姐,咱们接下来去燕好不好?” 看看附和道:“我同意!我也喜欢玉京!” “我想回图璧。”走走目露哀求道,“想回去看看 娘。” “那就先图璧再玉京,反正顺路!”吃吃说罢,征求姬善意见道,“善姐,你觉得呢?” 姬善的目光闪了闪,点点头。 大家欢呼起来,加快了动作。 姬善则想了想,推开里间的门走进去。 屋里,时鹿鹿竟坐了起来,正在试图给自己换药。赫奕留下了那根新的玉杖,看来两人是真的谈妥了。 见姬善进去,时鹿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清创。 “我来。”姬善从怀中取出银针,走了过去。 时鹿鹿的手臂下意识地摆出一个拒绝的姿势。 姬善道:“就当我临行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时鹿鹿手臂一僵,然后慢慢地放下了。 姬善用银针扎住他心口的几处穴位,然后上药、重新包扎,每一步都做得比平时更细致,也更慢。 时鹿鹿意识到了这一点,情不自禁地看向她:乌黑的长发与马车上初见时一样,一缕垂在耳畔,一缕探入领中,来自她的勾引,百试百灵…… 神谕说他必死于此女之手。 他曾以为能够改变神谕,但最终证明了是奢念一场。 那么,想要避免神谕应验的办法只剩下了一种——离开她。 此生再不相见。 然而余生漫漫,还有那么那么多年,听神台的孤寂,伏周忍得,他忍得吗? 他把木屋改装成花团锦簇的模样,他日日看深渊,盘算着如何复仇来打发时间……他本不觉得那样的日子有什么问题。 直到她来到。 她让 床榻温香,让铜镜明亮,让深渊变成了探险,让静室有了声音,她让这里的一切都不再一样…… 时鹿鹿的手情不自禁地伸向她,却又硬生生停下。 姬善看着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突然一把抓住,压在自己脸上。 时鹿鹿一惊,声音战栗:“你……” “宜王答应了,此地的毒物解药任我带走。所以……”那双在他眼中被定义为美极了的手,拂向他的眼睛,“我要带你走。” 时鹿鹿震惊,然而已来不及,那些扎在心口上的银针,止住血的同时,也麻痹了他的身体。而随着她的手落下,他的视线骤然一黑。 紧跟着,一个大布口袋从头罩下,将他整个人包了起来。 他重伤躺了好几个月,刚刚解除了对蛊王的限制,身体还没恢复,正是最虚弱之际,万万没想到,姬善竟会来这招。偏偏声音也发不出了,留给他的,只剩一片黑暗。 “我决定也关你十五年。所以……” 黑暗中,那个能轻易撩拨起他种种情绪的声音缓缓道:“恨我吧。时鹿鹿。” 马车飞快地离开了鹤城。 看着似曾相识的官道,和奔跑如飞的梅花鹿,赶车的走走无限感慨:“不知不觉,在鹤城竟待了半年。这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都看不出四季变化。草还是那么绿,天还是那么蓝……” “对呀对呀,还有一只你,两只你,好多好多只你在跳!”吃吃雀跃地告诉时鹿鹿。 看看“扑哧”一笑:“你想气死他吗?” 时鹿鹿身上的罩子拿掉了,但眼睛上蒙了黑布条,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气得脸色铁青,忍不住说了一句:“卑鄙!” 太卑鄙了!阿善! 看看道:“亏你还说喜欢善姐,真是一点都不了解她。她可是初见到你就要把你吃了的主。做出这等卑鄙的事,多正常。” “是啊,你把她当小白兔,纯找死。” 他想他哪里把她当小白兔,他是把她当成了超凡脱俗的闲云野鹤,觉得她生性疏懒为人淡漠,醉心医道,远离红尘,从头到脚清清白白。 这样的人,会跟赫奕那种沾满铜臭的俗物搅和在一起吗?想想都是亵渎。 没想到,她竟真的跟赫奕联手坑他。 更没想到,她胆大包天到从宜的领土上偷走宜的大司巫。 偏偏,她还弄到了赫奕亲手颁发的通关文牒,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查。听神台的巫女们还被关在巫神殿内,就算赫奕想起来放了她们,没有蛊王的指令,她们也不会自主行动。而巫神殿的巫女们都是一帮废物,没有命令不得上山。如此下去,等众人发现他不见了,恐怕他都已被带出宜境了! 看看啧啧道:“看我哥就知道,下场多惨。” 走走好奇道:“之前没来得及问,你哥最终怎么处置了?” “宜王可不要脸了,把我哥留下了,然后写信给姜皇后,问她想要怎么处理。” “这怎么就不要脸了 ?” “你想啊,姜皇后肯定想要我哥死,但她身为皇后又不能这么做,便寻个机会送出国。宜王抓了我哥,不杀也不放,反问姜皇后怎么办。不管姜皇后说杀还是放,都等于欠了宜王一个天大的人情,最妙的是,这事少不得来一来二往通几封信吧?没准还要见个面?” 吃吃恍然大悟道:“宜王在钓鱼啊?” 走走惋惜道:“薛相这次真是失误了,怎么会把你哥这么大一个把柄主动送去给宜王呢?” 一直默默听着众人聊天的姬善忽然开口道:“不是失误。他是故意给赫奕跟姜沉鱼通信的机会的。” “为什么?” “之前赫奕借了姜沉鱼一大笔钱,后来姜沉鱼想还,赫奕没要。薛采觉得时间拖得越久越不好,打算今年怎么也要还了。卫玉衡是个契由,有了来往才有下一步细谈的可能。” 看看道:“就像钓鱼,一直拉线绷紧,线会断,所以宜王要松一松力,让鱼以为安全,然后伺机收竿。而薛相,等的就是他松力之时,好彻底逃脱。” 吃吃茫然道:“我还是听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神仙打架,跟咱们凡夫俗子没关系。但是善姐……”看看瞥了时鹿鹿一眼,严肃地提醒道,“带着这个祸害,我们也不得安生。” “你怕麻烦?” 看看哈哈一笑道:“也对,咱们自己都是麻烦,还怕什么麻烦?” 赶车的走走没有说话,她看着前方的 道路,双眉微蹙,却是心事重重。以她对大小姐的了解,遇到疑难杂症废寝忘食是有的;屡试屡败不肯服输也是有的;为了一个患者宁愿招惹大人物的追杀,却是不可能的!当年连被区区十几个村民追杀都要放弃喝喝,现在面对的可是整个宜国啊!本质上,大小姐是个不怕“医学麻烦”却怕“人世麻烦”的人,好不容易摆脱了姬贵嫔的身份逍遥在外,怎肯又被卷入权势纷争中? 难道……大小姐真的在跟时鹿鹿的接触中对他动了真情?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治好他?可是要治好时鹿鹿,就要让时鹿鹿去“死”,让伏周“活下来”。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吧? 大小姐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她对时鹿鹿到底是什么感情? 看看有时候说得真对,大小姐身上的秘密,真是比猴子身上的虱子还要多啊……细想起来,即使亲密如她,所知道的,也仅仅是十岁以后的姬善,十岁之前的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却是完全不知的…… 官道宽敞,四马神骏,车身平稳,气候宜人。 然而,走走从这一趟旅程上,看到了某种不祥。 车行六日,沿途没有投宿,都只做了短暂停留,用于补给小憩。 第七日的黄昏时分,马车终于在一处农舍前停下。农舍不大,三四间茅屋带一个菜园,荒芜多年,看起来破败不堪。 吃吃跳 下车,打量四周道:“走姐,走错路了?为什么在这儿停啊?这儿也没水没粮啊。” “大小姐说,今晚在这儿过夜。” “啥?这破地方还能过夜?”吃吃伸手一推,整扇柴扉就松动坠地。 看看探出头看了一圈,也反对道:“不行,这屋子太破了,全是灰尘,还不如住车上呢。” 姬善下车,踩着门板走进去,淡淡道:“就一晚,随便打扫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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