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素来唯她马首是瞻,虽不是很满意,但也没再说什么,纷纷下车开始收拾。 农舍虽破,但井里有水,柴房有柴,屋里的陈设少而简单。五人一起动手,赶在天黑前收拾妥当,搬了进去。但几张榻都被白蚁蛀烂,只能扫出一块空地,铺上席子被褥弄了个通铺。 最后,看看和吃吃将时鹿鹿抬进屋,放在最里面。 时鹿鹿看到住处,神色顿变。 “眼熟吗?”姬善道,“这里是晚塘果子村。” “鹿鹿,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吗?”吃吃震惊道,“你还真在晚塘住过啊?那你小时候肯定过得很开心,这里山清水秀的,上山可摘果,下河能捞鱼!” 时鹿鹿冷冷道:“没摘过果,也没捞过鱼。” “咦?为什么?” 时鹿鹿抿紧唇角不想回答。姬善无情地拆穿了他:“因为他男扮女装。” “对哦,你小时候是当丫头养的。”吃吃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小时候都做些什么?” 吃吃有一种神 奇的本领,那就是无论多么失礼和缺心眼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显得特别真诚。因此,明明时鹿鹿心情很不好,对于姬善擅自把他带到这里的行为很愤怒,但还是回答了吃吃的问题:“听。” “听什么?” “我在这里……”时鹿鹿用手指指了指其中一扇窗户,神色温柔地道,“曾经听到过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对我说‘小鹿,今天要吃红鸡蛋’。” “啊!是不是那天你生日?!” “嗯。那天确实是我生日。” “那那个声音是谁的?” 时鹿鹿的表情黯淡了下去,他道:“我以为是我娘。后来又听到过好几次,都在对我说一些很温柔的话。所以,我没事就坐在窗边,等着那个声音出现……” 姬善想,难怪十姑娘常年坐在窗边发呆,想必就是在等这个声音。 吃吃歪头道:“不是你娘?” “十二岁时我见到了我娘,这才知道她的声音不一样。” “那会是谁?” “不知道……”时鹿鹿厌倦地闭眼,结束了这个话题。 众人张罗饭菜,姬善则独自出去了。等到晚饭做好,她回来,手里竟提了两坛酒。走走惊讶道:“哪儿来的酒?” “这位的女儿红。”姬善一指时鹿鹿。时鹿鹿一怔。 “啊?善姐你怎么发现的?” “我去村子里打听了一圈,有个婆婆记得他,说屋后的槐树下埋了酒。我去一挖,果然有。”姬善把酒交给吃吃,自己则走到 时鹿鹿面前,对他道,“婆婆还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 时鹿鹿盯着她,片刻后,冷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来我住过的地方,打听我小时候的事,你想更了解我?” “没错。只有知道你的心病因何而生,才能知道如何而解。我要了解你。” 时鹿鹿眼底似有悲伤一闪而逝,最终变成了嘲弄,道:“好啊,那你慢慢了解。” 姬善悠然地在他身旁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口袋,时鹿鹿看到这个口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姬善打开口袋,从里面掏出很多玩具:布老虎、拨浪鼓、木雕的小鹿、藤编的小球……全都做得栩栩如生。 “你来这个村子时,尚在襁褓中,陪伴你的只有一个中年妇人。体型肥硕,自称胖婶,是你的婶婶。因你父母双亡,所以抚养你。胖婶性格和善能干,农活纺织砌砖垒墙无所不会,村里人人都喜欢她。她对你很好,无微不至,给你做了好多好多玩具——直到她有了相好。婆婆给牵的线,本想让她嫁人,她死活不同意,却跟那人彼此看上了眼,偷偷摸摸在一起。两年后,那个男人意外落水死了。”姬善说到这儿,继续掏口袋,然而掏出来的东西就变成了铁链子。 时鹿鹿看到这根已经生锈的链子,呼吸变得微微急促了一些。 “自那后,胖婶虽然还照顾你,却变了。她用这根铁链拴着你,不让你出屋。她给你玩 具,然后又偷偷拿走,不停地说你记性差;她给你衣服,又趁你睡着弄湿,说你睡觉不老实,各种哭闹自己弄的;她喂你很多很多食物,却不让你走动。两岁到六岁,你从没出过屋子,不会走路,说话含糊不清,像她一样肥胖……” 吃吃等人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看向时鹿鹿的眼神里,就多了很多怜悯。 “然后你开始听见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跟你说,六岁了,该吃红鸡蛋了。” 时鹿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姬善从口袋里,掏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一把剪刀,刀刃已生锈,残留着暗红的血渍。 “那天胖婶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回来。黑灯瞎火一头倒在榻上,不知道为什么,枕头上竟然竖插着一把剪刀,剪刀插进她胸口。她疯狂地大喊大叫,把村民们都吵醒了,大伙儿冲进来,这才看见你被铁链拴着,绑在墙角,整个人蜷缩着睡在稻草上,肚子下面塞着一个鸡蛋……村民们报了官,官府抓住受伤的胖婶正要审讯,她死了。然后,自称是你姑姑的女子出现,把你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吃吃受不了了,忍不住道:“她为什么这样对鹿鹿?” “她怀疑相好的死是阿月下的手,但又不敢违抗阿月,只能私底下虐待她的儿子出气。” “那剪刀是怎么回事?” “官府检查后认为是她自己随手放的忘记了。当时所有人都聚焦在一 个六岁的孩子竟被铁链拴在屋里长大上,都认为胖婶罪有应得。” “确实,丧心病狂,活该!”吃吃连连点头道。 看看若有所思地盯着时鹿鹿,拧眉道:“不会吧?他当时才六岁,就会设计杀人了?” 吃吃大惊道:“什么?你说剪刀是鹿鹿故意插在那儿的?” “他要吃红鸡蛋,鸡蛋怎么变红?当然是用血。” 众人闻言全都脸色一白。 “不可能!鹿鹿,你说句话,不是你!我不相信!你才六岁,而且胖婶不是啥都不教你吗?没人教,怎么会变坏?不可能的……”吃吃着急地去拉时鹿鹿的手,却发现他的手凉极了,没有丝毫温度。她一个激灵,不由得缩回了手。 姬善把玩具装回布袋中,继续道:“所以,婆婆对胖婶和你的印象都可深了,你走后,她还替你收拾了屋子,把这些玩具收拾起来一起埋到了树下。” 时鹿鹿的视线也从玩具回到姬善脸上,道:“没了?” “暂时没了。” “把酒开了,我要吃饭,然后睡觉。” 姬善定定地注视着他,半晌后道:“好。” 喝喝已把其中一坛启开,倒入杯中。姬善捧杯,喂到时鹿鹿嘴边道:“来一口?毕竟是你的女儿红。” 时鹿鹿冷冷道:“我不喝酒。” “太可惜了,人间至美,你无福享受。”姬善说罢自己喝了一大口,酒味醇香,色如清露,如此手艺,埋没山野,只用来照顾一个孩子, 浪费了。 众人分了一坛酒,把另一坛放回车上,留待他日享用,然后又吃了点饭食,便睡了。 从头到尾,除了刚看到链子时呼吸有所变化外,时鹿鹿全程镇定,仿佛说的不是他的经历。 看看在心中得出结论:此人绝对妖孽。善姐想要治好这样的一个怪物,希望渺茫啊…… 第二天,他们继续上路。半月后来到了秋姜信中所写的那座黄金桥,桥旁果然有个很大的书店,门口坐着一个跛脚的婆婆。 吃吃欢呼一声,第一时间冲进去寻找所谓的“角落里的奇书”去了。喝喝和看看则老老实实地从第一排书架看起。 姬善对赶车的走走道:“你进车来休息会儿。吃吃很快会出来,但另两位,估计要逛很久。” “大小姐你不去看看?” “又没有医书。” “你怎知没有?” “若有,姬大小姐肯定会寄给我的。” 走走抿唇一笑。姬善问道:“你笑什么?” “虽是远房,但毕竟算是堂姐妹,关系果真不一样啊。” 姬善挑了挑眉,没说话。这时,吃吃回来了,手里捧了好几本书:“天啊善姐,那个角落里真的全是这种书啊!你看这本《杏花梦》,讲的是曦禾夫人跟数位帝王将相的情感纠葛,一生风华绝代,颠倒众生;还有这本《女王选夫》,居然写的是颐殊选夫的故事哎!去年才发生的事,这会儿都有书了!最绝的是这本!写你的!” 姬 善本似笑非笑地听着,闻言一僵。 一直闭目养神的时鹿鹿也忽然睁开了眼睛。 走走念了起来:“《国色不天香》。纪氏长女,才名远扬,众星拱月,四国男子仰慕不已。直到有一天,一少年发现了真相:原来此女面目丑陋,身有异味……” “等等!别人的都是香艳情事,怎么到我就是诋毁污蔑?”姬善一把抢过书来,翻了几页,目瞪口呆。 时鹿鹿突然开口:“我想听这个。” 姬善对他怒目而视。 “如果你读这本书给我听,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而且你知道,我不能对你撒谎。” 姬善一怔。 这段时间以来,她在时鹿鹿身上收获极少,哪怕前几天赶到晚塘,用六岁前的经历逼他,也依旧没能得到什么回应。他封闭了他的感情,拒绝再对她展露真心,成了最不配合的一个病人。 一念至此,垂首看书,不过是荒唐文人写的游戏文字,能用它来做点实事,念念何妨? 姬善同意了。 然后,她就体验到了何为生不如死。 “纪虎洗澡,发现有人偷窥,当即尖叫一声沉入水中,屏息等了一会儿,心道登徒子该走了吧?忐忑地浮出水面一看,不但没走,还近了,就趴在池边呢。她吓得再次放声大叫。结果,少年抬头捂鼻,比她喊得还大声:‘太臭了!我受不了了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四女笑得东倒西歪。 “ 纪虎听说少年要走,忙修书一封。少年收到信笺,刚打开,闻到熟悉的气味,再次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四女笑得眼泪横飞。 “纪虎冲到少年面前,跺脚道:‘玉郎,你真的要走吗?你宁可娶个瞎子,都不要我吗?’少年含泪道:‘瞎子,起码不会让我吐啊……’” 看看拍案叫绝:“原来这个男主人公是我哥啊,啊哈哈哈哈!” 姬善深吸口气,翻过一页,继续生无可恋地念。 马车轻轻颠簸,车帘轻轻飘拂,丽夏的光照在她读书的侧影上,不停闪动。 时鹿鹿看着她,眼神幽幽,如阴生的藤蔓,向往光,却又畏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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