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不久,只见一对老夫妇从院子里走了出来。那二人穿着干净朴素的衣衫,鬓间藏满了白发。只听宋母上前说道:“二位是轶儿的朋友?” 萧辙俯身又是一礼,恭敬道:“正是。我们二人是从长安来的,是宋大人的朋友。大人平日里公务繁忙,特派我们二人前来探望宋父宋母,顺便带些银两贴补家用。” 萧辙一边说着,一边让白子佩拿出几锭银子来。 宋父宋母见状,急忙请萧辙二人进到宅中。 “你们二人长途跋涉也挺辛苦,快进来坐吧。”宋父面带微笑的接过银子,继而引着二人来到正屋内。 宋母斟了两碗茶水,递给萧辙二人。她一边倒茶,一边笑着说道:“轶儿也真是的,他先前留下的银子已经足够贴补家用了,这又派人来送银子,也不知道自己在长安过得好不好。” 白子佩接话道:“伯母放心,宋大人在长安无恙,就是平日里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之前还同我们二人讲,说等忙过这一阵儿了,就接你们二老到长安同住。” 宋母满面慈爱的微笑,眼里却闪着泪花,只见她用袖子抹了一把泪水,感叹道:“无恙就好,无恙就好。” 萧辙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宋父宋母身材高壮,皮肤黝黑,还有方才开门的少年,这三人的模样怎么也跟长安的宋轶联系不到一起。若此宋轶非彼宋轶,那长安城里的那个人又是谁呢?究竟是谁有心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只为安排自己的人进御史台。 萧辙刚想到此,就被宋父的话打断了思绪,“二位长途跋涉也辛苦了,不如今夜就留宿在府上,我让内人给二位备上酒菜,明日再启程吧。” 萧辙抬手一礼:“就不劳烦伯父伯母了,我们二人还要尽快回京复命,宋大人还等着我们的消息呢。见家中一切安好,我们也就放心了。” 萧辙说着,便站起身来,“那我们就不多留了。” 宋母起身又道:“吃顿便饭再走吧。” 萧辙谦逊道:“不了,多谢伯母美意,我们二人这就要启程了。”二人推脱着,一路走到了院门口。萧辙背过身去,故意将手中的画像丢下,刚好被宋母看到。 “这位大人,您的东西掉了。”宋母拿起画像扫了一眼,递给了萧辙。 萧辙转身,细细地望了宋母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案。“多谢伯母。” 回长安的路上,萧辙一直没有想明白,宋轶身份有假,究竟是谁的安排进入御史台的?是卓旭仍吗?推荐不成,让人冒名顶替?可如此办事不精细的,确实不像卓旭仍的风格。可若不是他,又是谁呢? 清玉馆内,白子佩坐在椅子上。他双眉轻蹙,疑惑地说道:“看宋父宋母的样子,这个宋轶是确实存在的,可长安的这个宋轶,却不是平阳的宋轶。是有人杀了真正的宋轶,又让人冒名顶替啊。” 萧辙坐在桌案前,眼底的深湖,深不见底。“如此手法很不谨慎,轻易就被我们查了出来,不像是卓旭仍的作风。他在朝野只手遮天,根本不用冒名顶替。什么样的人,才会冒名顶替?” 萧辙与白子佩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撞出了火花来。白子佩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没有身份的人,才会冒名顶替吧。” 二人正说着,常有余上前行了一礼。“殿下,御史台的宋大人求见。” 萧辙冷笑了一声,“来的真快。请他进来。”“是。” 不过片刻,清玉馆的庭院内,便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听闻殿下到微臣的老家去了,不知家中近况如何,殿下能否告知一二?” 宋轶双手背在身后,进到屋内盯着萧辙。他的眼底微红,带着隐隐的戾气,几分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 萧辙示意白子佩出去,又将屋门带上。 “宋大人消息灵通,本王才刚回府,你就来兴师问罪,看来这后台不是一般的强硬。”萧辙嗓音嘶哑,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 宋轶微微一笑,带着几分狂荡不羁,“若真是兴师问罪,这会子,我该在陛下的长乐殿。”宋轶说着,拿出一直藏在身后的莲花灯笼,放在身前。 萧辙抬眼看去,只那一眼,他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那年少时的情谊一下子涌上心头,红了他的眼眶。那日夜盼望找到的人呐,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竟没有认出他。 “锦书哥哥,一别多年,可还记得代深吗?”宋轶眼眶通红,眼底温润,这些年的隐忍,这几年的逃亡,那些委屈,那些伤痛,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柔软了,眼前的萧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一句“锦书哥哥”,一下子将萧辙的回忆拉回了小时候。他眼眶通红,鼻头一酸,上前抱住了宋轶。 “我一直在找你,我以为,我以为你不在了。”萧辙的嗓音带着几分哽咽。 宋轶轻轻拍了拍萧辙的肩,说道:“这一切,都要多谢严相。” 这时,萧辙好似想到了什么似的,即刻传来了白子佩,“即刻去安排宋轶的身份,派人去平阳,将宋轶的父母送到其他地方看护起来。还有档案,若再有人看出宋轶的身份有异,我拿你试问。” “是,殿下”
第一百零六章 割袍断义 午后的日光金灿灿的,照进清玉馆的庭院内,落下斑驳的光影。长风穿墙而过,夹杂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屋内的椅子上,宋轶正襟危坐,面色阴沉。他眼底混沌,带着几分隐忍,又带着几分恨意与杀气。只听他缓缓开口说道:“代家上下几百口人,都死在卓旭仍的剑下。一心想除掉代家的,只有卓旭仍而已。他扶陛下篡位,断断是留不得代家的。不仅如此,他还给父亲安了谋逆的罪名,就连先皇后也没有谥号,不入皇陵。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萧辙眼底悲痛,下意识握住了宋轶的手。“代家乃是我母后的母家,代家的仇必定得报。有本王在一天,就不会让代家满门的冤魂无处安息。” 宋轶眼底通红,嗓音有几分低沉:“代家出事时,我尚在太行书院。卓旭仍一直派人追查我的下落,是严相第一时间派人到书院接我,之后便是隐姓埋名熬了一段时间,直到今年才有机会重返长安。” 萧辙微微感叹:“严相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 宋轶道:“其实晋王的案子我一直都在跟进。他丢失的玉佩,我一直在派人追查。还有晋王遇害时出现的黑羽箭,我查验过,是假的。真箭我见过,代家出事之后我回过代府,那支真箭是我从长兄的身上拔下来的。而且,查验过晋王的尸体,伤口正中心脏,长箭的力度偏左,说明刺客惯用左手。” 萧辙面色沉沉,眼底蒙上了一层阴翳,“晋王一直在暗中帮忙查探假箭的来源,似乎刚有些眉目,就遇害了。遇害时只留下了‘春风楼’三个字。春风楼可是卓家的地盘。此事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宋轶叹了口气,又道:“其实代家与卓家的仇,许多年前便已经结下了。那时祖父代世诚还是御史中丞,查到卓旭仍的父亲贪污军饷,私置田地,便在先帝面前参了他一本。卓旭仍的父亲便被发配边关了,谁知还未走到边境,在路上就病死了。” “代祖父是个正直的人呐,听闻当年许多人想收买他,都被他打发走了。” 宋轶点了点头:“当年卓旭仍的父亲就想收买祖父,被祖父拒绝了,这才有了后面的事。”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其实,陛下也想除掉卓家的势力,卓家对于陛下而言,是掣肘之力。” 二人正攀谈着,常有余在门外行了一礼,道:“殿下,元公子到了。” “让他进来吧。” 萧辙刚送走宋轶,就看见元珩穿了一件青色的长袍,大摇大摆的走进清玉馆内。 “门口还张灯结彩满是喜气,怎么到了这清玉馆,半个喜字都没贴,当真不像要娶亲的。” 萧辙白了元珩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废话少说,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我元珩办事,殿下还能不放心吗?”元珩眉梢微挑,唇边带着一抹笑意。“陶静姝身边的红珠见钱眼开,给了她二十两银子,她就答应了。又收买了接亲的媒婆,都安排好了,你呀,就等着看好戏吧。” 次日的清晨朝霞漫天,染红了半边天际。宣室殿内,穆清倚坐在回廊下。她面容憔悴,唇色发白,痴痴地望着东边的红霞。过了半晌,她叫过锦瑟问道:“今日是萧辙和陶静姝的大婚吧。” 锦瑟站在穆清身后摇了摇团扇,轻声答道:“再过一个时辰,齐宣王殿下也该出发去陶府了。” 穆清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水对锦瑟吩咐道:“去把师父给我缝制的嫁衣拿来。” 锦瑟闻言,有片刻犹豫,却不敢忤逆穆清的意思,只好进到殿内将嫁衣拿来。鲜红的嫁衣在此刻格外的刺目,穆清捧着嫁衣若有所思,眼中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这本是穿着嫁给他的衣服,他说此生只认她一个夫人,然而一切在此刻像是一个笑话。穆清苦笑着,轻轻拍了拍微微隆起的小腹,继而拿过桌边的水果刀,割下了嫁衣的一角。 “你即刻去一趟齐宣王府,赶在萧辙出门前送到他手中,并告诉他,明日早朝后,我在宣室殿等他。”穆清吩咐道。 锦瑟点了点头,继而接过穆清手中的红布,朝殿外去了。那二人,终究还是到了割袍断义的下场。 清玉馆内,萧辙穿了一件青色的素衣,长发用同色玉簪束在脑后。他面色淡然,眼底如一汪湖水,正坐在桌前看书。就在这时,白子佩进到屋内行了一礼。 “殿下。”白子佩迟疑道,“锦瑟姑娘来了。” 萧辙放下手中的书卷,忘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继而淡淡的说道:“让她进来。” 锦瑟捧着个方盒子进到屋内,上前一礼,说道:“殿下,这是我家公主让奴婢亲手交于殿下的物件,望殿下打开一观。”锦瑟说着便将盒子放在萧辙面前的桌子上。 萧辙盯着盒子打量了一番,打开盖来,是一块红布。 “这是?”萧辙眉头紧蹙,声音带着几分暗哑。 锦瑟道:“公主擅长刺绣,尚在南陈时有一个教刺绣的师父。师父听闻公主被许配给大梁的五皇子,便亲手缝制了这件嫁衣送给公主。” 锦瑟说道这里,萧辙便已经听懂了,这是穆清要与他割袍断义啊。恍然之间,鲜红的颜色犹如一把尖刀刺进他的心脏,一下子染红了眼眶。萧辙拿过红布,紧紧地攥在手里。终究还是做了负心人。 锦瑟见萧辙眼底染上了痛意,便像是达到目的了一般,眼中带着几分得意之色。 “殿下,公主还有句话让奴婢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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