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玉? 颜鸢瞪大了眼睛。 这东西她可是如雷贯耳。 暖玉并非真的玉,而是极北之地火山边沿产的一种矿石,此矿多孔且极异传热,伴有异香,因而经常为朝中官员冬日阅卷枕手之用。 想当年颜老头也动过暖玉的心思,想要为她做个暖玉做的坐垫,可这东西甚是希贵,老头花了重金从各处搞来一块块小的织成一张坐垫,结果她用了如坐针毡,老头无奈只能作罢。 得多大的暖玉才能直接做成床啊? 若说只是为了请君入瓮,这也未免太过血本了吧? 颜鸢端坐在席座上,心中波涛汹涌,脸上强撑着面无表情。 这事儿表面上看起来是关于她,但实际上却是事关两国邦交,以她这个尚未完全洗脱嫌疑的身份,还是本本分分当个工具人的好。 宴场上一片寂静。 使臣没有等到答复,从怀中掏出一物托举过头顶:“皇帝陛下、太后娘娘,我王为表明心迹,愿献上蓝城宝藏图,还望成全。” 他的话音刚落。 楚惊御直接从座上站了起来:“宝藏图不是失踪了吗?怎会在你手上?!那月容公主……” 使臣道:“月容公主提前入京游玩,自是不会随身带藏宝图。” 颜鸢:“……” 此话一出,宴场上私语声轰然炸响。 楚惊御惊得胸口上下起伏,半天说不出话来,瞪着赤红的眼睛盯着使臣手中托举的卷轴。 僵持间,大太监收了卷轴,跪着转呈到了楚凌沉的座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那个卷轴。 就连颜鸢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在众望所归下伸手握住卷轴,众目睽睽之下,他把卷轴举到半空之中,而后十指微松,卷轴便从他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沉儿!” “陛下!” 宴场上各人惊呼出声。 使臣眉目低垂,不卑不亢地又行了个礼:“我等对皇后绝无恶意,皇帝陛下也不必急于做决定,我等会在都城停留三日,三日之后陛下再决定……” 楚凌沉道:“不必。” …… 气氛开始凝滞,每个人的心头都落下千斤的巨石。 楚凌沉这一松手,松的何止是区区一座宝藏? 几十年前先帝在正是因为得到了半个蓝城宝藏,硬生生扭转了当时颓废的战局,把晋国人赶出了晏国大地!而如今先帝战殁,晏国衰微婴已久,如果能再得半数宝藏,晏国何愁没有第二个盛世? 令人窒息的静谧悄悄蔓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太后的声音在殿上响起:“女王的意思,哀家已经明白了。” 她的声音已与方才不同,温柔的目光落到了颜鸢身上,她道:“但扶灵一事总归事关皇后,扶不扶,如何扶,还需要皇后点头方能成行,皇帝以为呢?” “……” 颜鸢万万没有想到,锅子还是踢到了她的头上。 她本不想开口的,她只想做一个蘑菇。 可此时宴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望着她就像是望着一整座的蓝城宝藏。 “……” 席上太后的目光温煦如同暖阳,温暖地落在颜鸢身上。 颜鸢便知道她大东家的意思:宝藏图必须要。 席下楚凌沉的指尖扣住了她,指腹相触,轻轻握了握。 颜鸢知道她二东家的意思:别怕。 “……” 无数道目光汇聚于一身,颜鸢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艰难张开口:“本宫……” 她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决定说出口,就被楚凌沉拉着手站起来,被他牵引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宴场。 宴场上一片哗然。 宴场外月光如霜,散落在林间。 颜鸢被楚凌沉拽着手腕一路向前,她踉踉跄跄道:“楚凌沉!” 楚凌沉放缓了脚步,却仍然不肯松手。 颜鸢有些无奈。 今日这局对她来说确实是死局,她如果答应那便是彻底成了晋国的瓮中之鳖,如果拒绝那就是贪生怕死错失宝藏图的罪人。虽然不论哪个于她而言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结果,但至少不论是危险还是骂名都是她的。 而不是像现在,楚凌沉带着她离席而去,昏君之名怕是再也洗不清了。 颜鸢向他分析利弊,最后叹了口气:“你会被史官戳脊梁骨的。” 楚凌沉不置可否,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下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赫然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坦荡。 颜鸢:“……” 她还想要再劝劝他,忽然间听见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从前后包抄围困住了他们外围,下一刻太后便带着楚惊御现身于他们面前。 太后身上的蓝花雀羽缝制的孔雀,在宫灯的照耀下发出暗哑的光亮。 她盯着楚凌沉,声音依然温存:“沉儿,你鲁莽了。” 楚凌沉勾了勾嘴角:“是么?” 太后道:“鸢儿与月容公主同去冬猎,也算是颇有缘分,只是扶灵而已,本就是无伤大雅之事,若能换来两国安宁,是百姓社稷之福,有何不可?” 楚凌沉不说话。 太后又道:“皇帝若不放心,可差乾政殿的亲卫一路护送鸢儿,定可保鸢儿毫发无损。” 太后的目光转下颜鸢,温柔道:“鸢儿以为呢?” 颜鸢沉默地看着太后。 也许蓝城宝藏真是她的逆鳞与死穴,这还是第一次,她在这个女人身上看到了剑走偏锋的急躁。 周遭围困住她与楚凌沉的显然是禁军,但又不是普通的禁军,普通的禁军岂敢围追堵截当朝的皇帝与皇后? 今夜鲁莽的明明不是楚凌沉,而是她。 楚凌沉的目光落在周围禁军上,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这些人是母后心腹,今日守在宴场周围,想来是母后从未相信过晋国使臣的友善,也并不确信那份是真的藏宝图。” 太后脸色一变:“沉儿!” 楚凌沉轻道:“但是要搏的只是颜鸢一条命而已,却能换一次得到藏宝图的机会,母后以为物有所值,是么?” 太后的呼吸骤然加重。 可偏偏楚凌沉轻飘飘地火上加油:“母后还是一如既往未有错算之处,确实不鲁莽。” “放肆!” 月色下太后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她显然已是怒极,尖锐的声音从喉咙底挤出来: “哀家想要藏宝图又如何?本就是我阙家的!” “颜鸢是颜宙之女,是人臣,是一国之母,这本就是她应该做的!” “今日晋国使者若是开口要的是哀家扶灵,哀家为也当为国为民,绝不推阻!” 颜鸢呆呆看着太后。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如此失态的模样,也许是因为近在咫尺的宝藏求而不得,她往日的仪态全无,眼底流淌着狰狞的光亮。 楚凌沉却似乎习以为常。 他甚至还笑了笑,盯着太后的眼睛到:“孤若不答应,母后当如何?” 太后的胸口剧烈起伏:“你……” 楚凌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母后会胁迫颜鸢答应,还是会像三年前对孤做的那般,派出魁羽营千里诛杀,赶尽杀绝?” 月光下,万籁俱寂。 颜鸢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晦涩不明的往事忽然被撕裂,陈年旧伤上重新迸射出鲜血,楚凌沉在月光下茕茕孑立,眼里浸润着霜寒。 太后忽然间退了一步,靠着楚惊御搀扶才勉强站立:“你……你……” 她双目几乎瞪裂,却说不出话来。 楚凌沉便盯着她的眼睛,轻道:“母后若想再来一次,沉儿……奉陪到底。” 他说完便拉着颜鸢的手,穿过层层的禁卫离开。 颜鸢闷不做声跟着楚凌沉,就这样一路到了望舒宫,谁也没有开口。 …… 夜色已经深了。 颜鸢并不是一个十分暖和的人,但是此时她的手掌抵着楚凌沉的手,却觉得他的手冷得像冰。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看楚凌沉的脸:“……陛下?” 楚凌沉避开了颜鸢的目光。 夜色下,楚凌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连眼神也淡得像是夜露。 颜鸢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很久之前,在山洞中见到他的第一眼。那时火把刚刚照亮他的脸,她第一眼见着的楚凌沉,也是这样的安静的模样,仿佛连呼吸都不曾有。 颜鸢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楚凌沉。” “没有得到理所应当的感情,只是倒霉,不是过错,也并不羞耻。” 楚凌沉忽然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月色下他的脊背微微佝偻,僵硬的弧度就像是久藏的弓。 颜鸢觉得有些心软,于是踮起脚尖,浅浅拥抱他。 她在他耳畔低声告诉他:“不被爱,不是你的罪业。”
第150章 只是想哄你 楚凌沉被动地承受着拥抱。 这许多年来他未曾有过这样的疲软。 似乎也不需要什么言语,他缓缓地低下了头颅,把额头轻轻抵在了颜鸢的肩膀上,感受到她传来的温热的触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颜鸢的声音才又在他的耳畔响起:“楚凌沉,有点冷。” 楚凌沉终于低头笑了笑:“嗯。” 夜色已经很深了。 颜鸢带着楚凌沉走进望舒宫。 天气太冷,颜鸢的脑袋也没有多作转动,顺着习惯就领着楚凌沉到了书房,把他安置在了书案对面的小榻上,又唤人送来了新的被褥与枕头。 然后叮嘱他:“扶灵之事定然还有波澜,你今夜先休息。” 今日寿宴突生变故,明日朝堂上就是另一番局势了,以他的脾气忙起来估计又是不眠不休,不如趁今夜抢险休息。 床榻上楚凌沉缓缓眨了眨眼,却没有躺下。 颜鸢:? 楚凌沉皱起眉头:“你呢?” 颜鸢愣了愣道:“我坐案前啊。” 楚凌沉补眠,她写作业。 这本就是他们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 更何况今日她确有要事。 她需要给颜老头写一封信,告知他扶灵之事,让他小心晏晋边关异动,尤其是要探一探那个女帝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捎带着也嘲讽了一嘴老头,当初费尽心机只拼凑出一张磕人的椅垫,不若女王一出手便是一张暖玉床。 书信不短,横亘两三页。 颜鸢写完书信抬头,发现楚凌沉依然坐在榻边。 烛火映衬他的眼瞳,安静而又幽深。 颜鸢迟疑问他:“……还不困?” 楚凌沉低声道:“困。” 颜鸢:“既然困怎么……” 就在她困惑间,楚凌沉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夺下了她手里的笔随意扔在了地上,而后拉着她的手走出了书房,一路走过漫长的回廊,停在了她的寝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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