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犹豫,抓起颜鸢的手,张开她的五指。 果然,她的掌心是与旁人不同的。 她没有掌纹。 原本应该是掌纹的地方空白一片。 看得出那里本来是有伤口,但是早已经痊愈了,只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皮肤。 这是…… 意外受伤,还是受过什么刑罚? 堂堂颜侯之女,有谁能让她受这样的伤? 洛子裘瞪大了眼睛,回头望向楚凌沉。 楚凌沉的视线越过洛子裘的肩膀,落在颜鸢的手掌上,有那么一瞬间,一股难以明说的异样直觉划过他的身体。 颜侯之女……颜鸢么? 只是他还来不及探究,就听见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乾政殿的掌事于公公走进寝宫里,低声禀报:“陛下,浮白它……” 楚凌沉顿时收回了目光,转身向于公公:“浮白怎么了?” 于公公脸色发白:“今日宫女们带浮白去了御花园,原是想让它吃些新鲜的蒲公英,它许是被赴宴的人吓着了,回殿后就怎么都不肯吃食,眼下精神头都不太好了……” 浮白是皇帝的爱宠。 一只白毛兔子。 是乾政殿的第二个主子。 平日里掉根毛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近来秋燥,奴婢们也是怕浮白上火,哪知弄巧成拙……” 于公公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抬起头瞥见楚凌沉低沉下来的脸色,顿时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子裘。”楚凌沉低道,“你先去乾政殿。” 洛子裘:“……” 他回头看了颜鸢一眼,迟疑道:“可是皇后她还需……” 楚凌沉淡道:“不重要,先去看浮白。” 洛子裘:“……” 总归皇命不可违,洛子裘别无他法,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拎起了随身的药包离开皇后寝宫。 唉,到底是命有贵贱啊。 临出门的洛子裘叹了口气,轻轻阖上房门。 房间里,楚凌沉居高临下,慢条斯理地看着床上安眠的人。 他俯下身,伸出苍白细长的指尖,挑起一缕乌黑的发丝。 ……颜鸢。
第27章 生疑 她有一张十分干净的脸。 后宫中从来不乏美人,她们每个人都容貌精致,仪表纤纤,即便曾经出身门第不高的人比如县丞之女,也是在入宫之后没过多久,就蜕变成了明艳动人的栩贵妃。 而眼前这个定北侯之女,她长得极其浅淡。 她看起来十分孱弱,又穿一件厚重的毛领裘袄,就显得她更加地瘦小柔软了,行礼时整个人几乎要埋进领口的绒毛里面,几乎没有一丁点北侯颜宙的气势,反倒像是一只带壳的动物,非必要时都懒得伸出脑袋。 这样的人无害也无用,是死了还是活着,本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 楚凌沉的目光在颜鸢的脸上幽幽停伫。 他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直觉。 在宴场上,她被群臣为难,懦弱的模样让定北侯府颜面扫地;在船舱内,她看见血腥场面就呆若木鸡,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可怜得就像是一只被吓呆了的兔子。 可也是这个人,在炭炉倾倒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动手推开了他。 会是巧合吗? 或者,前面的才是伪装? …… 思及此处,楚凌沉的眼里闪过一抹幽深的颜色。 他的视线落在床边的茶几上,那儿安然地放着一个素灰色的东西,是方才洛子裘走得匆忙没来得及收走的针包。 楚凌沉坐到了床边,俯下身,从针包里面取了一根针,对准了颜鸢的颈边血脉。 针尖抵上一分。 床榻之上,颜鸢的呼吸依旧平缓。 针尖刺入一毫。 颜鸢的脸上依旧平静如初,就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楚凌沉盯了她许久,最终抽离了细针,眼里的阴沉之色渐渐褪去。人不可能不畏死,尤其是在脖颈处这样的要害,没有防备之下,寻常人都会有本能的反应。 她眼下确实是昏迷。 那,方才在刚才船上呢? 怀疑就像是一颗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就很难拔除。 更何况,她是颜宙的女儿。 楚凌沉的呼吸顿了顿,眼里的杀意又慢慢升腾而起。 这一次他没有再迂回试探,而是伸出指尖缓缓地扣上了颜鸢的脖颈。 他的指腹冰凉如水,而床上的颜鸢此刻身体温软细腻,两方相触碰的一瞬间,颜鸢的身体抖了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粗重了起来。 醒了么? 楚凌沉冷眼看着颜鸢。 他原本以为颜鸢会装上一会儿,却不想颜鸢并没有压抑呼吸,她忽然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后竟然就抱着他的手枕到了脸颊边,还蹭了蹭。 细腻温软的感觉侵占了楚凌沉整个手掌。 楚凌沉:…… “……好冷,拿开……” 下一刻,半睡半醒的颜鸢又嫌弃地推开了他的手。 楚凌沉:…… 颜鸢的呼吸凌乱,大概也是在半睡半醒之际,她在沉浮中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眼神还有几分迷蒙,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在房间游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楚凌沉身上。 颜鸢眨了眨眼,表情呆呆的。 楚凌沉慢慢收回被嫌弃的手,朝着她勾了勾嘴角:“皇后醒了?” 颜鸢定定地看着楚凌沉,过了许久,才勉强发出了一丝声音:“陛下……你怎么……” 大概是因为初醒,她的声音还有一丝沙哑。 楚凌沉淡道:“船沉了,你漂到岸边获了救,还记得么?” 颜鸢看起来有些困惑,似乎是回想了一会儿,片刻之后她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的手紧紧抓住被子,迅速把被子拽到了脖颈以下,被褥之下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直。 “大理寺已经在查纵火之人,皇后不必害怕。” 楚凌沉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注视着她,声音带着温柔,“皇后受此大难,有什么心愿只管向孤许,孤自会替皇后达成。” 她入宫显然是颜宙和太后的交易。 那她自己呢? 她这枚棋子是否自知呢? 楚凌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颜鸢,等待着她的答复。 颜鸢的脸上还写满了惊恐。 渐渐地恐惧退去,她的眼角渐渐红了起来,就连鼻尖都带了一丝红晕:“我……我想母亲……我想见我娘亲……” 抽抽噎噎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楚凌沉一怔。 颜鸢迅速把被子拉过了头顶,带着哭腔的哽咽声音,就从被褥底下闷声传来:“陛下……对不住,臣妾失礼了……” 刚刚经历过生死,第一反应既不是争宠,也不是阴谋诡计,而是哭着想见自己的娘亲。 既可怜,又懦弱。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软弱作风。 楚凌沉低眉沉默了片刻,最终站起了身体道:“孤会着人安排定北侯夫人入宫。”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小小隆起,淡道:“在那之前,皇后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寝宫。 房门打开,一丝凉风吹进房间里,吹得房间里的烛火明明灭灭。 寝宫之内满室的寂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渐渐停了,房间里的烛光也恢复了宁静,床榻上的颜鸢慢慢放下了被褥,露出一张丝毫没有泪痕的脸。 还好有一床被子啊。 哭不出来的颜鸢无比庆幸,不然只能再抱一回了。 她眨了眨眼,抬起手腕,在自己的鼻子边轻轻闻了闻。 那里似乎被人涂抹过什么膏药,此刻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闻之……似曾相识。 停顿了片刻,颜鸢的指尖摸索着到了自己的脖颈上,轻轻地触碰。 她知道那里有个针眼,本以为只需熬过那一根细针的试探,今天这一关就算是过了,没有想到后面竟然还有楚凌沉掐住她脖颈的手。 就在刚刚,他是真的想杀了她。 在今日之前,她只听过楚凌沉的暴君之名,知道他当了许多年的傀儡皇帝,一朝亲政就暴戾无行,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恶名昭著。但她总归对他还留着一丝曾经患难与共的情谊,并未真正地拿他当过敌人。 可这个忘恩负义的狗兔崽子竟然想下杀手? …… 时辰已是后半夜。 小鱼带着望舒宫里不多的人手走进了房间,他们把一个泡药浴的木桶搬进了房间里,又来来回回进出了好多次,就连弱质纤纤的徐婉也拎了一桶水,总算是把木桶装满了。 彼时颜鸢还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动静不解。 小鱼解释道:“今日来为娘娘诊疗的御医新开了药方,里头就有这个泡药浴的方子。” 新御医? 颜鸢愣了愣:“不是穆御医么?” 小鱼道:“今日的御医是个年轻的,听说是服侍陛下的,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楚凌沉的御医么? 颜鸢盯着浴桶若有所思。 “夜深了,小鱼与徐婉,你们两个先去休息吧。”颜鸢下了床,走到了浴桶边,“尘娘留下就行。” 小鱼与徐婉听命离开了房间。 颜鸢还在低头沉思。 方才她醒来时,只是依稀听了半段似懂非懂的话,似乎是御医中途去诊治另一个重要的病人了,眼下她的脑袋还是有些混乱的,只有一件事情清晰无比。 “娘娘,娘娘?”尘娘轻声呼唤,“水会凉,娘娘还请快些入浴。” “不着急。” 颜鸢回过神来,把自己的手腕举到尘娘的身前。 “你帮本宫辨一辨,这是什么药味?”
第28章 药香 寝宫里,幽香淡淡地飘散着。 尘娘凑上前闻了闻,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道:“似乎是一些安神的香。” 果然是这样啊。 尘娘还在沉思,颜鸢已经干干脆脆地褪下了自己的衣衫,把自己整个身体都浸进了浴桶里,双手支在浴桶边上,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尘娘就在她的身后,犹豫再三道:“娘娘,以奴婢看来,这安神药的药量……” 颜鸢睁开眼睛:“太过有效,是么?” 尘娘点点头。 她虽然说不出具体的药方,那药味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是就刚才凑近闻了一下,头就有些晕了。这药量若说是安神,未免也太过猛了些。 尘娘想了想道:“娘娘等下最好仔细擦一擦手腕,否则……” 颜鸢勾勾嘴角:“否则说不定睡到后天,是么?” 尘娘沉默着点点头。 颜鸢问:“你能推算出药方吗?” 尘娘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最终摇摇头:“不能。此方不多见,想来是下药之人自己调制的方子,用药也极其复杂,只是一些残留的味道,奴婢才疏学浅,无法参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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