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道:“那如果我曾经闻到过,是不是极有可能来自同一个主人?” “是。”尘娘迟疑问,“娘娘曾经用过这么猛的安神药?” 颜鸢点点头:“偶然间用过一次,效果极好,一直在找来着。” 就在不久之前,那间破旧的野外客栈里。 那位绑匪大哥所用的迷香就是这股子特殊的清幽味道。 那位把他骗得团团转的“宫里人”,让他挟持她上山后又食言,企图引诱绑匪撕票的人,交给绑匪大哥的就是这种迷香。 今日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热的药水浸泡着皮肤,颜鸢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交代尘娘:“尘娘,我小睡片刻,等下记得叫我……” 尘娘不回答,她低垂着眼睛,用一个木瓢缓缓舀起水,淋到颜鸢的肩上。 她的手正微微发着抖。 因为她看见眼前的身体并非千金小姐的白玉无瑕,她的脊背上一道道疤痕纵横。 尘娘是医者,自然可以判断出那些并非寻常疤痕,它们应该是出自什么利刃,虽然已经愈合了,但是看上去还是令人触目惊心。尤其是左肩上有一处圆形的伤疤,贯穿了她整个肩膀,看起来像是曾被利箭刺穿。 她不敢问,一个侯府千金到底遭遇了什么事,身上才会有这种疤痕? 不论这些伤是哪里来的,如今展现给她看,便是一种恩威。 尘娘放下木瓢,跪在了地上:“奴婢定会肝脑涂地,以报娘娘信赖。” 颜鸢睁开眼睛,看着尘娘笑了笑:“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往后朝夕相处,迟早瞒不住,就索性瞒不了。” 尘娘的胸口起伏,声音颤抖:“奴婢会尽快调制出去疤的药……” 这些伤疤瞒得了别人容易,日后却瞒不过同床共枕的皇帝。眼下她尚未承宠自然一切好说,可总有一日她会与皇帝坦诚相见的,如果被看见这不合理的伤痕,那…… “挺难的,我爹爹找了许多大夫都没有用。”颜鸢懒洋洋道。 这三年来,侯府找了许多大夫,除了治疗寒症,也有看她这一身伤疤。 只可惜,都收效却甚微。 尘娘焦躁道:“可……” “不要紧。” 颜鸢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疤痕,所以又眯上了眼睛,舒适地靠在了木桶的边缘。 “与其料理这些疤痕……” 氤氲水汽中,颜鸢举起手来,翻弄玩着指尖的水滴。 “尘娘,你能制出一些令人随时能哭出来的药粉什么的么?” 太难哭出来,总归不是办法啊。 …… 一场药浴总归换来了一夜的好眠。 这一夜颜鸢难得没有做梦,醒来时温暖的阳光已经投射到了房间里,她迷迷糊糊起身,看见床边还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顿时一愣。 “……太后娘娘?”颜鸢陡然清醒过来。 慈德太后已经在房间里待了许久,看见颜鸢醒来,她起身把她的肩膀又按回了床上:“不用行礼了,皇后受了伤,好好休息吧。” 她的声音透着温柔,眼里的关切像是真的。 颜鸢便听话钻回了被窝里,安静看着慈德太后。 她这位东家今日看起来心情好得很,就连眼角的褶子都要比寻常时候多了几道,望向她的目光里也带着几分笑意。 太后和蔼问:“听说皇帝昨夜在你房中许久,还差了洛子裘亲自为你诊疗?” 颜鸢愣了愣,轻声答:“是。” 所以那位配出迷香的年轻的御医叫洛子裘么? 太后问:“可有独处?” 颜鸢道:“有。” 太后问:“独处时,陛下可有关怀之举?” 颜鸢迟缓道:“……有一些。” 楚凌沉昨夜对她的“关怀”着实不少,比如那根刺进她脖颈的针,还有掐住她脖颈的手,这些自然是不能与她的东家实话实说的。 颜鸢于是扯过了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目光躲闪。 太后见到她这副模样,只当是小女儿家害羞了,越发验证了她心中所想,顿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道:“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人,鸢儿生得清丽可人,性子又温婉,这世间男子无有不喜之理。只需静待来日,总能与沉儿情投意合。” 颜鸢轻声答复:“是,鸢儿不让太后失望。” 太后顿时喜笑颜开:“好孩子。” 这是自然。 要想博得皇帝的宠爱或许不易,但是讨好东家总归是她的义务。 东家开心,伙计才能做得长久。 若是能升职加薪就更好了。 屋外暖阳和煦,屋子里慈德太后的目光温和,她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老嬷嬷就捧上来了一个木质的锦盒。 太后的嘴角勾起,对着眼前温声道:“这男女之事,讲究情之所至,花前月下与凄风冷雨总归不同。” 颜鸢的目光落在锦盒上:“这是……” 太后道:“此香叫作月下,闻之令人易生好感。鸢儿若是能做些香珠随身佩戴或是燃于床前,定能做个令人神往的花前美人。” 颜鸢:“……” 竟是燃情之药? 对自己的儿子使这些手段,这真的是亲娘? 颜鸢目瞪口呆,好在眼下她还躺在被窝里面,不用亲手去接那个盒子。 房中无人,太后接连喊了几声“来人”,依旧没有人来接应,太后的脸顿时黑了。 她转身问身后的嬷嬷:“宫人何在?” 颜鸢替嬷嬷回答:“太后息怒,儿臣宫中服侍的只有三人,御医给的药需五壶合一,这个时辰她们应是去看着药炉了……” 慈德太后一怔:“为何只有三人?内务司还没有新派?” 颜鸢轻声答:“许是……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吧?” 太后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这宫中事物,从无繁忙不繁忙的说法,无非就是人有贵贱,事有轻重缓急罢了。 望舒宫中的人手已经缺了不止一两天,若说不是有人授意之下的刻意苛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良玉。”太后道,“吩咐内务司,今日就办,负责办事的掌事仗三十。” “是。”嬷嬷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母后……”颜鸢低声开口。 “你也不用求情。”太后回头看着颜鸢,“你啊,终究是心软,往后遇到这等事情应该早些与哀家说。” “……是。” 颜鸢乖巧答应。 她开口其实也并不是要求情,而是另有目的。等到太后的怒火稍稍消减了一点,颜鸢又尝试开口:“母后,儿臣可以自己去内务司挑选宫人吗?” “你想自己挑?”太后想了想道,“倒也可以,自己挑些合眼缘的,往后也听话一些。” “多谢母后。” 颜鸢喜笑颜开,目送太后离开了寝宫。 …… 良玉嬷嬷走了后,那锦盒就放在了寝宫的桌面上。 尘娘进来时,颜鸢还在看着那个盒子发呆。 她接过了盒子闻了闻,顿时脸上也浮起了一圈红晕:“娘娘……这……” 颜鸢干咳一声:“太后送的东西。” 御医用迷香,太后用助情香,这宫里还真净是歪门邪道。 尘娘盯了盒子半天,打开仔细闻了闻,松了口气:“药效倒十分清淡,大约只能助兴,无法惑人心智,娘娘若是要用,做成香囊或者抹在枕头上也都是可以的。” 颜鸢:“……不本宫不想。” 尘娘憋着笑,盖上了锦盒盖子。 颜鸢沉默了片刻,道:“收起来吧,锁到最高抽屉里,不可让味道散出来。” 尘娘:“……是。” 颜鸢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还是在外面多套几个盒子,再用蜡封住口子,一丁点缝隙都不要留下。”
第29章 亲选 小小的锦盒,最终被层层套成了一口箱子,然后束之高阁。 颜鸢看着那硕大的箱子,总算是放下了心来,长舒一口气。 尘娘:“……” 阳光下,颜鸢苍白着嘴唇,又打了个哈欠,缩回了床上安睡了。 尘娘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她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过侍寝? …… 远处的乾政殿里,楚凌沉已经在书案前静坐了许久。 洛子裘拖着宽大的青色长袍,慢慢悠悠地走进了楚凌沉的寝宫里。 寝宫里光线昏暗,他在门口驻足了片刻,才踱步走了进去,第一件事情便是往寝殿内的香炉里面添了一丝调息气血的香。 熏香袅袅升起,洛子裘走到了楚凌沉的身旁,轻道:“灰骑士已经查验过颜侯府上送入的所有物件与人手,名单在此,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递上了一份文书。 文书里头详细记载了颜侯以嫁女儿之名送入宫中的东西,包括了不胜枚举的金银财宝衣服首饰,里头不少奇珍异宝堪比国库藏品。这些东西他都一一详细验过,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三个陪嫁的侍女,他也仔细查验过。 “贴身侍女小鱼,年十六,是颜侯三年前买入的,家世清白。” “陪嫁徐婉,是江南名门的落魄女儿。” “陪嫁药生尘,是个医女,医术不错,祖上三代都在帝都开医馆。” “我已经查过,这三人来路都很清晰,且皆不会武。” 楚凌沉翻完最后一份文书清单,抬眸道:“颜鸢呢?” 洛子裘道:“颜小姐是颜侯的最小的女儿,听说向来是颜侯的掌上明珠。” 对于这个皇后人选,他查出来的履历倒也还算丰富。她自幼早慧,温柔贤婉,通晓诗文,一笔好字更是在朝中诗会上惊艳过不少官员,打从十二岁起,上门求娶的人名门公子便络绎不绝。 如此珍宝,又是独女,入宫显然并不是最好的出路。 即使需要宫中御药调养身体,以颜侯的本事有的是别的法子,大可不必让女儿亲自入宫当太后的棋子。 这也正是这桩事情最为诡异的地方。 洛子裘顿了顿,看着楚凌沉皱眉思索的模样,喉咙口泛上一声轻笑:“或许真如传闻中那样,颜小姐对陛下一见倾心,情根深重,哭着吵着要入宫为后呢?” 楚凌沉:“……” 洛子裘眼睫弯弯,笑得温文尔雅。 楚凌沉垂目静默了片刻,支起一只苍白嶙峋的手,指尖微微拨了拨:“滚。” “还有一桩事。” 洛子裘收敛了笑意,脸色变得认真起来,“日前,望舒宫里的宫人因苛待中宫,太后震怒严查之下所有人都被杖毙了,太后应允了皇后娘娘的请求,让她亲自去从内务司挑选新的侍者。” 楚凌沉眼睫微动:“亲自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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