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鸢百忙之中抬起头,斯斯文文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明白。 一个时辰而已,能吃的。 “……” 太阳渐渐高升。 火种依旧没有到。 朝臣渐渐失去了耐心。 他们面面相觑,终于一个不怕死的硬骨头老臣站了出来,跪到了纱亭之前:“圣上,火种回京途中延迟,已经过了良辰吉时,此乃……不祥之兆啊。” 楚凌沉眯眼:“哦?何处不祥?” 老臣道:“老臣听说,皇后娘娘三日之前入塔抄经,却在昨夜私自离塔,去往梅园,这梅园……本就诸多不祥,娘娘更是定北侯之女,本就煞气缠身,更是……” 楚凌沉淡道:“俞爱卿的意思是,前朝的梅妃鬼魂,灭了彰显我晏国国运的莲灯。” 老臣脸色一变:“老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楚凌沉道:“那俞爱卿的意思是,火种到不了了,我晏国要亡了。” 老臣的脸色顿时惨白:“老臣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楚凌沉道:“那俞爱卿是什么意思呢?” 老臣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他眯起眼睛,浑浊的老眼看着纱亭之中的皇帝,沟壑纵横的脸因为紧张,一阵一阵地抽搐。 他还能说什么? 说是前朝一个女人的冤魂就动摇了晏国的国基,还是说晏国因为一盏灯就要亡了? 皇帝给出的不是简单的选择题。 是明明白白的两条死路。 罢了罢了。 反正……今日他并非主角。 老头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退后一步。 座上这君王虽然暴戾,但却绝对不昏庸无能,这些年来他在朝中几股势力分庭抗礼之下仍然保全了自身,原本就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但终归是个不得真正实权黄口小儿罢了。 今日这一局棋,并没有那么简单。 老臣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火种却没有回归,想来是取火种的人已经半道被人截杀,今日这长明灯十有八九是无法重燃了的。 不过眼下还不是定局。 所有人都还在等待。 时间一点点流转,焦灼在人群中蔓延。 文武百官都跪伏在地上,就连风都不知道何时静止了,佛塔之前的一切都静止成了石像。 只有一个人还在动。 纱亭中的当朝皇后,定北侯之女颜鸢。 她正襟端坐,素手不停,正慢慢悠悠地吃着满桌珍馐。 瘦削苍白的脸上,腮帮子微微鼓起,一下一下,旁若无人地咀嚼。 “……” “……” “……” 正当所有人都在猜想,皇后的肚子是不是一个无底洞的时候,她终于咀嚼完手里头最后一块糕点,然后抬起了眼睫,安静地望向楚凌沉。 颜鸢:“陛下。” 楚凌沉微微侧脸:“嗯。” 颜鸢缓缓道:“臣妾吃饱了。” 她已经尽力了,真的是一块都塞不下了。 “……” “……” “……” 颜鸢的目光穿越人群,望向远处道路。 彼时太阳已经高升,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一个时辰早就已经过了,然而本该到的人却没有来。 佛骨塔里传来悠远的撞钟声,告知所有人—— 吉时已过,火种未归。 所有人胸中悬着的刀岿然落地。 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其实已经落了定数。 沉默的人群之中走出了另一位老臣,他双手合揖,对着楚凌沉行了一个朝拜大礼,而后苍老的声音便在佛骨塔前缓缓响起: “佛骨塔长明灯熄灭,重取的火种也遭逢不测,定是上天发难,降下警示,老臣恳请圣上彻查此事,以熄神怒。” 静默中,楚凌沉的声音响起:“哦?如何熄神怒?” 老臣徐徐向前:“老臣恳请圣上,以国事为重。”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顶在头顶又跪地向前挪了几步,低垂的头颅重重磕在台阶之上。 咚咚咚的声音回荡。 殷红的鲜血浸润在地砖之上,如同泼墨开花。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 佛骨塔前,骄阳似火。 颜鸢口中还依稀残留着糕点的甜韵,荒谬的感觉在身体里滋长蔓延,她甚至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好笑。 因为一盏莲灯,一些谣言。 所以,她已经变成妖后了吗?
第83章 她依然选他 而老臣,仍在不停地磕头。 他的头颅击打在石砌的台阶上,佛骨塔前便回荡着“咚咚咚”的闷响。 一朵朵血色的花在石阶上绽放。 彼时楚凌沉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他的目光低垂,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像全然没有听见眼前的浩荡声势一般。 “圣上……” “圣上,老臣半生辅佐先皇,半生匡扶圣上,如今已经是垂暮之年,行将就木。” “可眼下妖后霍乱朝纲,老臣、老臣死不瞑目啊!” 老臣怆然泪下,绝望的声音在人群中回荡。 颜鸢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样的场面,她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 在很久以前的鉴秋宴上,也是相似的画面,相似的局面,苍老的哆哆嗦嗦的老头血溅当场。他们用这样的方式威逼宣泄,把楚凌沉高高架起,钉在道德的高台上,肆意凌迟。 明明血溅当场的人才是凶手。 明明楚凌沉才是那个被暴戾对待的人。 但那好像……并不重要。 颜鸢偷偷叹了口气。 鉴秋宴上,她也曾在心中感叹过楚凌沉的无动于衷,可现的她觉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真可怜。 颜鸢心想。 他们成群结队,而他遗世独立。 孤孤单单,千夫所指。 颜鸢心念一动,望向楚凌沉的目光便带了同情。 楚凌沉低眉笑了:“怎么,皇后是在同情孤么?” 记忆中悬崖边的少年的脸,与眼前的君王重合,又很快分离。 颜鸢回过神来,本能摇头:“没有。” 他早已不是那个少年,他是楚凌沉,又何须她的同情? 凌沉也不纠缠,他只是低垂着视线,俯下身为颜鸢斟了一杯酒。 颜鸢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楚凌沉便笑了起来,轻声问:“甜么?” 颜鸢:“嗯?” 楚凌沉轻道:“这是前日到的南方的贡酒,听说是白米酿成,清甜可口。” 颜鸢:“……” 楚凌沉目光幽幽。 颜鸢只能硬着头皮又抿了一口。 这一次她倒是体会了出来,那酒确实不像是寻常烈酒。它没有酒香只有甜香,入口冰凉绵绸,果然如楚凌沉所说,清甜可口。 “如何?”楚凌沉轻声问。 “好喝。”颜鸢老实回答。 楚凌沉的眼睫便弯了起来。 他似乎心情不错,连眼角的青灰色都仿佛消退了一点点,满身戾气在太阳下短暂地收敛,斯文白净的手扣着青瓷的酒壶,引着绵长的酒酿细细落入颜鸢的酒杯。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叹息:“鸢儿,别发呆。” 颜鸢:“……” 他不着急么? 颜鸢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 难道火种真的出了意外? 如果火种不能按时抵达…… 正当颜鸢一筹莫展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躁乱。 马蹄声踏破寂静,一个禁卫装扮的骑马踏尘而来,在佛骨塔前摔了马落地,一路踉跄跪倒在纱亭之前。 “陛下!属下、属下等在城郊遭遇不明埋伏截杀!火种……” 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沾满血污的脸,眼瞳中写满了绝望:“火种未能带回,请陛下赐死!” 好久,楚凌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其余人呢?” 禁卫颓然低头:“他们已经……尽数战死!” 一时间万籁俱寂。 佛骨塔前,寂静降落。 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终于寸断,那一刹那没有人敢呼吸,只有死一样的窒息在人群中蔓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声沉重的闷响打破寂静。 那是老臣的头颅再次击打台阶的声音。 “圣上,此女不详!老臣愿以性命为谏!” “求圣上处置妖后,以保山河!”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废黜妖后,以熄神怒!” 朝臣们有了硬骨头的老臣作为支柱,纷纷跪倒在地,呼声响彻云霄。 楚凌沉的眼睫终于颤了颤。 他的指尖微动,嶙峋的指骨在茶盏上划过一圈湿痕。 而后他勾了勾嘴角,抬起头来时,眼里已经没有波澜:“既然尉迟尚书有死志。” 楚凌沉的声音缓慢从容,一字一句从舌尖吐出,带着刁钻的傲慢。 他道:“孤不介意……” 他的话未说完,余光却见到一袭暗红色的裙摆在他面前闪了闪。 那是颜鸢。 她忽然站起了身来,缓缓走出纱亭。 楚凌沉一怔,眼睁睁看着那一袭暗红色的朝服沐浴在了阳光之下,忽然变成了一片刺眼的金色。 颜鸢就站在纱亭的边界处,俯下身去搀扶磕头的老臣。 “这位……尉迟尚书。” 颜鸢搀扶住老臣的胳膊,朝着他笑了笑。 她轻声细语:“尉迟尚书年事已高,于国于民都是有着累世功勋人,本不该在这里吃这苦头的。” 她个子不高,声音向来柔软,不论如何也拗不出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来。因为并无压迫,反倒让老臣愣了愣。 颜鸢叹息:“本宫该不该罚,陛下自会明断,不过尚书要是把头磕坏了就不好了呀。” 尉迟尚书:“你……” 颜鸢真诚道:“磕坏了头颅,人便会变得蠢钝疯癫,两朝老臣一代肱骨,落得吃饭都要人喂食的结局,不大好。” 尉迟老头瞪大了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似乎被戏弄了,顿时眼里拂袖推开了颜鸢的搀扶。 他怒道:“你……老臣本就是死谏!娘娘不必巧言恐吓混淆是非!” 颜鸢道:“原来尉迟尚书是在死谏啊。” 她的目光落到尉迟老头手上捧着的物件之上,凉飕飕道:“可真没看出来。” 他手里头是一柄短刀,这短刀她家颜老头手里也有一把,是当年先帝亲手所雕用来赠予不二功勋的。短刀并不稀奇,不过随着短刀附赠的还有一道先帝的圣谕,携此刀者,后代不论有何过错,可免一死。 这柄短刀是先帝效仿古时的丹书铁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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