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铃玉看起来却已经不是憔悴可以形容的了,她的眼窝深深凹陷,身体枯黄如蜡,整个人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她跪伏在地上,还未开口,眼泪已经横流。 太后居高临下,缓道:“抬起头来。” 铃玉哆嗦着抬起头来。 太后顿时怔住。 她已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铃玉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因为铃玉不肯交代与她私通的男人是谁,她一怒之下便打发人去了内务司,却不想没审问几天,就听说人不慎跑了,还跳了湖。 几日之后,铃玉的尸首就被从湖里捞了起来,那时正值酷暑,尸体早已经被鱼虾啃食得不堪入目,这案子也就草草结了。 太后的眼睛紧紧盯着铃玉:“你怎么……” 太监回道:“回太后,当时铃玉从内务司逃脱,眼见着就进了梅园,涂山大总……涂山那厮不敢大肆搜查,唯恐人翻出梅园的秘密,所以在御花园里随便找了一具女子的腐尸交差。” 太后道:“他怎么知御花园里有尸首?” 太监回:“尸体并非真的从御花园翻出来的。太后您有所不知,涂山那厮干那丧尽天良的害人勾当,卖掉女子之前总要先调教开发一番,总有几个被不小心弄死的……他就把人绑上了石头,沉在了……梅园的池子里。” 太监的声音越来越轻。 在场的所有人都联想到了梅园之中旺盛的草木。 梅园的杂草足有一人多高,人人都以为那是因为园中有池塘的关系,如今看来,怕是因为塘底都是死尸的关系…… 这这这…… 花园里所有人都脊背发凉。 太后定了定神道:“铃玉,如今你死里逃生,依然不肯交代与你私通的那男子是谁么?” 铃玉全身颤抖,深深俯下身。 她张了张口,喉咙底却只发出了干枯的“啊啊”声,那声音极其凄厉,就像是黄沙擦过破损的瓷器之声。 太监道:“太后……铃玉的嗓子已被灼烧,奴才询问过内务司的人,说是当时曾以烙刑逼问过她,她不愿招出那男人是谁,便……便抢了烙铁吞入口中……” 顷刻间,花园里寂静无声。 太后的脸上震惊褪去,只留下泼天的怒意。 “糊涂!” “那男子从始至终都未敢站出来,你做这些又有何意义!” “不知好歹的东西,你想死哀家可以成全,何必作践自己污哀家眼!” 面若枯槁的女子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悲怆你的“啊啊”声,这声音太过尖锐,吓得她怀里的婴儿也尖声哭了起来。 场面顿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太监们来来回回安抚: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啊!” “铃玉!你不会说话就别啊了!” “哎哟祖宗啊,你这时候哭添得什么乱啊……” 一时间场面乱成一团。 眼看纷乱间,小宝宝的头好几次就要撞到地上,或是磕到太监的腿上,颜鸢终于忍不住站起了身。 她穿过乱糟糟的人群,走到铃玉身边,对她道:“先把孩子给我吧。” 铃玉顿时如临大敌,死死护住宝宝,不断挣扎后退。 颜鸢说:“你不认得我的脸,总应该记得我的声音吧?我送过荷花糕给你和孩子,记得吗?” 铃玉喘着粗气,却不再挣扎了。 颜鸢道:“现在这个情形,我抱着比你抱着更安全,你考虑下?” 颜鸢的目光坦荡真诚。 铃玉纠结再三,最终迟疑地把手中的宝宝交到了颜鸢的手里。 颜鸢接过了宝宝,就退回了席上。 她也不知道如何哄孩子,只能抱着宝宝晃啊晃,嘴里念叨着:“别哭别哭,想要什么都给你。” 楚凌沉皱着眉头看着她,眼里尽是讥讽。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 他的眼神如是说。 果然,她的安抚毫无作用,小宝宝甚至哭得更猛了。 颜鸢:“……” 这可怎么办是好? 颜鸢束手无策,只觉得怀里软敷敷的小宝宝瞬间变成了一颗刺球,她找不到任何下手的地方。 但总不能把人还回去吧? 颜鸢走投无路,只能向楚凌沉求助:“陛下……” 楚凌沉面无表情。 颜鸢硬着头皮道:“陛下可有什么法子?臣妾实在是……” 楚凌沉淡道:“你不是挺擅长坑蒙拐骗的么?怎么,不劝劝他?” 颜鸢:“……” 可这怎么劝啊? 对方是七个月大的宝宝,她就算是孔子转世都劝不了吧? 不对,谁坑蒙拐骗啊?! 颜鸢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凌乱了,她上战场都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慌乱间她突发奇想,随手拿了一颗葡萄,剥开皮肉,用手指沾了一点甜蜜的汁液,探进小宝宝的口中。 刹那间,整个世界安宁了。 …… 阿弥陀佛,大佛保佑。 颜鸢在心底虔诚地给大佛磕头。 …… 小宝宝吃到甜蜜的葡萄汁,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柔软可爱的小团子,乌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颜鸢。 颜鸢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伸出手指,戳了戳宝宝的脸蛋。 楚凌沉盯着她,眼神幽幽。 这还是颜鸢第一次没有那么敏锐地察觉到楚凌沉的目光,她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宝宝夺去了。 小宝宝常年活在井下,又多病缺食,瘦得像个小猴子,但唯有那双眼睛滚圆乌亮,清澈得像是一汪泉水。 颜鸢看着喜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戳戳。 楚凌沉的冷哼声从身旁响起:“皇后倒是慈爱谦恭,母仪天下。” 颜鸢抬起头,满脸问号。 怎么又碍着他什么事了吗? 为什么忽然开始阴阳怪气? 楚凌沉的目光与颜鸢相交,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淡声道:“皇后既然有一颗慈悲心,何不连她一并救了?” 颜鸢顺着楚凌沉的目光望向花园。 花园里,太监已经搬来了笔墨纸砚,宫里的宫女都是识文断字的,铃玉既然无法再开口了,那写下来也可以。 谁知铃玉竟然还就不肯招供。 她拼命扭动着身体,眼里扭动着绝望的光亮,把眼前的笔墨纸砚尽数掀翻在了地上。 太后盛怒,命太监掌嘴,往死里打。 铃玉硬生生地咬着唇齿,一声不吭。 救铃玉么? 颜鸢摇了摇头。 她其实并没有这个打算。 楚凌沉淡道:“怎么,方才为那些人求情,是因为郁行知看起来'公子端方,清雅名仕'?” 颜鸢:“……” 怎么话题又绕回来了? 楚凌沉眼里盛满了嘲讽意味。 颜鸢想了想道:“方才我救那些女子,是因为他们没有过错。” 她的目光越过层层太监,落到铃玉身上,低声道:“而她触犯了宫中刑律,既然犯错,就应该受罚。” 楚凌沉一怔,似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问颜鸢:“所以你也赞同太后的规矩,宫女与人私通,予以绞杀?” 颜鸢摇摇头:“不赞同。” 与人私通便要双双绞杀,这规矩未免太过严苛了一些。 毕竟只是男女私通而不是通敌叛国。 楚凌沉冷笑:“所以你是畏惧太后?” 颜鸢又摇头:“规矩不合理就想办法改变规矩,而不是在执行的时候才去破坏它,否则所有规矩都会失去威严,其意义也就不复存在了。” 令行禁止。 这是每个新兵学会的第一条铁律,也是颜鸢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宝宝,心里盘算着的如何能利用规则,让她将功赎过保下性命,比如,让她多交代一些涂山公公的罪证? 楚凌沉盯着颜鸢,眼底翻动着肆虐的寒潮。 过了许久,他才从喉咙底挤出一声冷哼:“你真不愧是颜宙的女儿。” 颜宙的女儿怎么了? 你楚家天下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吗? 颜鸢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手上不停歇地又剥了一颗葡萄。 她不敢直接把整颗葡萄塞进去,只敢用手指蘸点葡萄汁,一点一点喂进小宝宝的口中。 “乖啊,吃葡萄。” 颜鸢笑起来,周身都笼盖着一层明媚的光亮。 楚凌沉并不想承认,那声乖啊抚平的不止是婴儿的心绪。 他低垂下目光,眼底的寒潮渐渐褪去。 只余下一点点迷惘,慢慢地游走到了执杯的指尖。 颜鸢。 …… 花园里太后的审问已经到尾声。 铃玉仍旧抵死不肯交代与她私通的男人是谁,几十个巴掌下去,她已经昏昏沉沉失去了意识,躺平在了花园里。 太后的脸色也不佳。 她深吸了一口气,望向颜鸢道:“鸢儿,你是皇后,你如何看?” 颜鸢:“……” 我不想看。 颜鸢在心底默默回答。 心里话当然不能让大东家知道,所以颜鸢只是笑了笑道:“鸢儿久居闺阁,不太懂这些宫中事务。” 她看了一眼铃玉,轻声道:“不过鸢儿自小也听父亲讲,君子动刑,杖而教之,罚以戒人,既要追究,就不能只追究一半儿。” 既然要罚,就该把那个贪生怕死的狗男人抓出来一并罚。 抓不出来,就一直养着。 颜鸢的声音很轻,字句间仍然透出虚浮。 不过这轻飘飘的声音,却很显然安抚了太后的情绪,或者说是给了太后一个台阶。 太后叹了口气道:“鸢儿说得在理。” 她当即命令宫人们把铃玉连同那个孽种一并带下去,暂时扣押起来,以待来日详查。于是颜鸢手里的小宝宝也被太监抱走了。 颜鸢觉得有些舍不得,眼巴巴目送了一会儿。 太后的温和的声音响起:“鸢儿看来很是舍不得,怎么,很喜欢?” 颜鸢点了点头:“他很软。” 太后道:“只怕是鸢儿的心更软。” 太后眼里带笑,望着颜鸢面色和悦。 她在这后宫里已经多年,岂会不知道颜鸢心中所想是个拖字诀? 只不过如今前朝后宫动乱,她也并不想追查到底再沾血腥,又不能亲口坏了自己的立下的规矩。 颜鸢也笑了笑。 她也不确定太后这句心软算夸奖还是别的,只能埋下头默默剥葡萄,一边剥一边在心里盘算,家宴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明明连个菜都没有啊。 这算哪门子家宴? 她在心底默默腹诽,宴席上忽然间传来一声轻笑声。 颜鸢循声望去,发现笑声的主人宋莞尔。 宋莞尔今日的穿着与往常不同,也许是因为要觐见太后,她穿得没有那么凉爽,但衣衫也是带着一点青绿色,衣领上绣着清新雅致的荷花,看上去清新雅致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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