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刻钟左右,赵容七有了力气,跟楚臣尊道了别,离开了清荣酒楼。 这一天竟是快要谢幕了,赵容七跟白锦四人走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将五人的身影拉得细长。 赵容七虽说是恢复了力气,但身子还是有些软绵绵的,只是努力克服着身体的不适,歪着头看着身后的四人,见四人都不言语,说道:“怎么都不说话?可是今日的事把你们给累着了?” 没有人说话,像是赌气一般,赵容七抿嘴轻笑,这几个姑娘跟着自己也有两年多了,年龄也都比自己长一些,平日里有什么事她们一起出谋划策,分析利弊,几个人之间也都是口无遮拦,尤其是她对她们挑明了身份后,什么话都说。 回到赵府,天色渐渐染起了黄晕,天边像是画师蘸了浓墨,与黄晕交接的边缘愈来愈近。 “阿七?”陶堇铭一身家常打扮,朴素简洁,一只精致的木簪挽在发间,套着厨子穿的围裙,一双手上尽是白面,袖子上和围裙上也沾染上了几块。陶堇铭见是赵容七回来,双手平支在腰间,一双杏眼笑起来当真是好看极了,说道:“阿七回来了?中午给你留的饭怕是过了味了,娘正在做晚饭,马上就好。” “好。”或许是刚才从肃王府上走回来,赵容七精神还是有些恍惚,面色有些泛白。 陶堇铭马上就看出来了,上前观察着赵容七的脸色,问道:“阿七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有些不好?” 赵容七为了不让陶堇铭担心,努力挤出笑容,说道:“哪有,许是跟陆公子他们说话费了些精神,娘您也知道,跟他们说话的确很累,我进屋歇会就成,您别担心。” 陶堇铭听赵容七这么说,也就不再担心,嘱咐道:“那你快进屋歇会儿——白锦,快,一会儿进屋给你家公子揉揉。” “是,夫人。”白锦护在赵容七身后,围着赵容七往小院走去。 一进屋,白锦连忙扶赵容七进里屋,赵容七不愿意躺在床上,就坐在窗边的长椅上坐着,蓝浅到了一杯水,给赵容七喝下,赵容七扶着头闭了一会眼,便觉着好了许多。 赵容七慢慢睁开眼,看着围着自己站着一圈的四个人,无奈地笑道:“看来陆相真是看得起我,这迷药后劲这么大。” 几个人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白锦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无其他。 赵容七奇怪地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四个人,问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就是有点晕晕的,而且殿下身边的乘黄也说了无事。” 黄凝最先忍不住,她想起以往种种,鼻子一酸,眼眶一热,已是满眼的泪水,只因她低着头,豆大的泪珠掉在地上,赵容七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难道真的是今天的事把他们吓着了? 赵容七在心里猜度着几个人的心思,安慰道:“嗐,今天多亏你们了,你们怎么知道我在里面的情况?又怎会遇见肃王的?” 白锦声音也是嗡嗡的,低沉着声音说道:“陆公子突然来访,我们守在外面不敢松懈,直到几个艺伎进去,我们虽然不确定陆相与陆公子什么目的,但是公子的安危要紧,我本来想找侯爷,但是先遇见了肃王殿下,殿下见我着急,问我何事?我知道殿下与肃王殿下素来交好,所以就顾不得那么多,就求助殿下替公子解围……” 赵容七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楚臣尊来得如此及时,今天是她掉以轻心了,没有想到陆逵竟然如此大胆放肆,还好楚臣尊来得及时,不然她就要露馅了。如果今天楚臣尊晚来一点点,陆逵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果是什么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殿下今日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这不是要了我们的命么?好不容易殿下与侯爷、夫人渡过难关了,却又来了这么档子事,以后怕是没有太平日子了。”黄凝本来平复好情绪,说着说着,又触动情肠,眼泪又扑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赵容七看着直挺挺地立在自己身前的四个姑娘,她们原先素不相识,只是因为一个身份,她们“绑”在一起,颠颠簸簸了几年,她们之间的感情或是主仆,或是朋友,甚至是住在一个家的亲人。自从那次刺客入赵府刺杀,她跟赵渠与陶堇铭算是说开了,没有了猜忌与怀疑,仇恨也渐渐消逝;倒是难为了她们这些“下人”,主子的事不能私自过问,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白锦几人的心思虽说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也需要她的回应与照顾,不然她们也会失望灰心。想到此处,赵容七忽然转身,咧开嘴,露出细白的牙,说道:“终于说出来了,说出来就好。” 白锦、黄凝、蓝浅与青茗都诧异地看着赵容七。 赵容七说道:“自从那日刺客入府,我们心里都装了不少的事,如今说出来也好,你们心里清楚,我待你们不仅是下人奴婢,更是患难朋友。” 黄凝用袖子一把挒去脸上的泪水,说道:“殿下,我是替您委屈,那陆相——”黄凝打转着眼,看了一眼周围,压低了声音说道:“那陆相如此欺负您,这次是我们碰巧遇见肃王殿下,那下次呢?” 黄凝的话像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青茗也是一脸愤愤模样,说道:“黄凝说得对,公子现在本身就是如履薄冰,再加上陆相这一层,我怕公子到时候不好收场。” 大家都明白青茗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白锦看着脸色凝重的赵容七,想去安慰,可话到了嘴边便变了:“殿下,青茗与黄凝的话在理,您现在身份特殊,原先陆相还没有注意到您,我们用些心思倒是可以瞒天过海。但是如今您过于耀眼,陆相定是想要拉拢您。” 蓝浅有些不平,说道:“白姐姐,我知道这陆相是有些能耐,只是咱们殿下是侯爷的大公子不说,且党派不同,陆相未免也太高看自己。” 白锦冷笑一声,脸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严肃,说道:“陆相的手段你我之前又不是没有见过,他从后党、皇党和保守党拉走的人还少吗?” 青茗忍不住插了一句嘴:“陆相跋扈了这么多年,陛下怎么还是如此重用陆相?要是我,我早就除了这种僭越的奴才。” 几个人纷纷看着青茗,虽说青茗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但是她们已经适应了青茗冷不丁的玩笑话,方才青茗大胆的话倒是少见,让几人愣了愣。 赵容七盘着腿,双手枕在脑后,半躺在长椅上,说道:“除了一个陆逵还会有其他人坐上丞相的位置,罪魁祸首不是谁坐上丞相的位置,而是丞相手上的权利与欲望,除了这一点,只党争这一点,就需要陛下殚精竭虑几十年了。” 几个人虽说是懂一点朝政上的世故,但是赵容七说的话,她们还是有些费解,但听赵容七说的如此费劲,也明白是她们有些臆想了。
第171章 白锦忽然想起来什么,眼神变得愈发可怕,赵容七见白锦变了神色,立马打坐起来,看着白锦,白锦咽了口唾沫,说道:“我记不清是哪一年了,也是听说的。殿下原先在军队的时候,曾与一个六七品的校卫交好,可以说很是器重这位校卫,当时殿下在军营还不是很有威信,只有司徒战将军与岳华骁卫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我觉得殿下一定很信任这位校卫,所以把军事上的重大事务都跟这位校卫说了,否则后来的功劳也不会被他人一举夺去。” 赵容七瞳孔放大,双手紧握成拳头,指关节微微泛白,问道:“什么意思?莫不是这个校卫……” 白锦说得投入,让当时也略有耳闻的黄凝、蓝浅与青茗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白锦微微点了点头,也是嫉恶如仇地说道:“对,这个校卫背叛了肃王殿下,就是因为陆相的拉拢。” 赵容七心下大骇,想必楚臣尊那个时候一定是带着满腔热血,本是英气风发的少年郎去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却被人背叛,遭人算计,若不是内心强大,足够坚定,楚臣尊怕是走不到今天这样的位置。遂问道:“那…那个人是?” 白锦也带着情绪,一字一句地说出那个校卫的名字:“保定王,司徒剀。” 赵容七听完后,浑身像是被抽干力气一样,连忙将手搭在一旁的小方桌上,呼吸粗重,“司徒剀?不就是司徒琇莹的哥哥?他们不是和太皇太后是侄亲么?而且我在朝中,也没有听说这个保定王是相党的?” 赵容七的疑问之处也正是她们疑惑的地方,白锦面露迟疑,说道:“这…这其中的缘由我有些也是不太明白,但是司徒剀野心不小,他既背叛了肃王殿下,也利用了相党的力量,让自己名利双收。虽说这次陆相没有拉拢到司徒剀,但是也变相打压了肃王殿下,也达到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蓝浅接着说道:“其实咱们保守党不过是一些官员在朝里明哲保身的避难所,大多都是唯利是图、见钱眼开的贪材儿,只要给他们足够的钱和权力,他们就可以背主忘恩,所以,咱们保守党被陆相撬走的人最多。” 青茗按捺不住心里的气愤,眼睛轱辘地转着,说道:“殿下,这次陆相对您使的下流手段,不会是要破釜沉舟罢?”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青茗看着呆呆笨笨的,说话声音小小的,但说话的力度何其不是掷地有声,又何尝不是大智若愚。 白锦连忙紧盯着赵容七,嗫喏:“殿下,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对于陆相的拉拢,我们不能含糊过去,只能告之我们坚定的立场。” 赵容七微微皱眉,朱唇紧抿,低头沉思,许久才开口说道:“白锦说得有理,不过这件事还得再斟酌一下,得跟父亲商量商量。” 肃王府 明靖瑜、殷良、明靖瑞三人携手进了肃王府,王府门口的侍卫见是三人,没有通传,直接让三人进府,这是肃王府这几年的规矩。 泻玉亭是按照肃王礼仪规格建造的湖心亭,不是很大,但是足以容纳几个诗友在此谈诗论画,湖里游的红鲫鱼、鲤鱼、锦鲤、孔雀鱼等给墨绿色的湖水增添几份妖娆,湖水绿如明镜,真应了那句“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倏尔远逝,往来翕忽”。湖边种着串钱柳,飒爽美观,开得花也珍奇美艳,似舞女般婀娜多姿,也似歌女般“犹抱琵琶半遮面”。 楚臣尊一身竹青长袍,绣着墨色的黑竹,外披一件青白纱衣,脚蹬一双驼色长靴,盘坐在一个绣垫上,身前放了一把沉香木精致的长琴,底部用大字篆体镌刻着琴名——玉螭咏肃;龙池两侧修刻着两段铭文“已巳八月廿七夜半,恭玉螭王千里寻琴,吾感其赤诚真心,特于今日制琴刻文赠王……”以下还有许多制琴名匠常茂赠与楚臣尊的话,皆是楚臣尊如何打动他,为他制琴的过程;凤沼附近刻的是“慎独——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除此之外,琴上再无其他雕刻装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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