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界处,缓步而入一雪青斗篷的女子,她面色疏淡,连嗓音也是波澜不起,“见过槿妃娘娘。” 一个“槿”字,使得阮玉仪想起圣河寺的那木槿花。那会儿尚还是秋季,正是木槿灿烂的时候。他折了花,簪在她鬓边,柔软濡湿的花瓣擦过耳际的感觉似还留着。 嫔妃的封号不是敲打警戒,便是赞誉品性,却未曾听过拿花做封号的。 她垂了垂眸,想是他随意择的罢。 只是这字,难免使她牢牢记着,是她先接近的他,亦是她先招惹的他,这金雕玉琢的樊笼,也是她自己踏入的,她似乎也怨不得旁人。 徐嫔唤得自然,她却心下不自在,牵出一个笑,给人赐了座,“徐嫔来得早,这会儿闫宝林怕还懒怠起身呢。” 徐嫔正要饮茶,闻言又顿住了手,“不过习惯罢了。”她抬手呷了口手里的茶,看那手背发红,想也是被风吹冷了的。 一句话便将话头截了住,她不再开口,两人一时间相对无话。 其实她一开始也以为这徐氏是个不好相与的,后来接触多了,方才晓得她不过是真的不善言辞而已。 反而两人一起安静呆着,会叫她感觉自在些。 不过小半盏茶下肚,旁的宫里的也便渐次来了,见了礼,阮玉仪一一赐了座。 闫宝林与李美人是话多的,殿中一下也有了声儿去填充那空寂。 “阮姐姐,妾亲自做了些蜜饯来给姐姐尝尝。”闫宝林还记着去行宫时阮玉仪向自己讨要果脯的事,她眉眼弯弯地道。身边的婢子呈上一小瓷罐。 木香接了。 她稍看了眼,里边的蜜饯快满到了瓶口,上边沾着少量糖霜,想是闫宝林听她提过一嘴,知晓她爱酸的,便不多放糖了。 她心口一暖,温声道,“难为你还记着。” “哪里是难为,”闫宝林笑得更欢了,跟只小狐狸似的,“臣妾还惦记着娘娘这儿的糕点呢。往日只听姐姐给淑妃姐姐送了去,也不记着些妹妹。” 江南的糕点与京中不尽相同,木香的手艺之妙早阖宫皆知了。 她到底还是年岁小,说话口无遮拦。 一提及淑妃,屋中气氛显然一凝。容家之事重大,即使是后宫也没有不晓得的,各宫俱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将淑妃一人当做些禁忌,人人自危的。 阮玉仪有些恍惚。分明淑妃不久前还一身雍容,坐于上首,一时东窗事发,却连提也无人提了。 她敛了思绪,使自己语调听上去松快些,“木香,可听着了?闫宝林惦记了这许久。” “奴婢待会儿便做了给宝林送去。”木香笑着答。 “那便先多谢姐姐了。” 闫宝林馋是真的,也不乏讨巧卖乖的意思在。不过是些糕点,于落梅轩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这一来一回的,关系也便拉近了。 底下有人轻哼一声,“如今娘娘为妃,自是有人要上赶着殷勤了。要臣妾说,娘娘承恩那晚,闫宝林便早可亲近了,如今却是晚了些。” 闫宝林笑意一僵,“李姐姐说的什么话。” 李美人见她神色有异,得意地掩嘴笑道,“一些蜜饯,也不嫌寒酸。”她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也难掩眸底落寞。 她是入宫最早的,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成了妃,却未有丝毫雨露落自己身上,哪能不恨。 “那——”闫宝林还待反驳。 “好了,”阮玉仪制止,学着淑妃说些场面话,“都是一家姊妹,李美人若也想尝尝糕点,本宫叫木香多做些,给各宫都送去些便是。” 暗里,她手心沁了冷汗,捏着袖炉也觉着有些滑腻。 李美人觑来一眼,敌意更甚,“臣妾可受不起。封妃之礼未行,娘娘还是仔细着其间莫要出了什么差错的好。” 她顿了下,拖着调子,“毕竟——从前位份最高的还属徐嫔姐姐。” 徐嫔嫌李美人话多,放下茶盏,难得开口道,“李美人这许多话若是移至一雀儿上,挂养心殿庭院,陛下定然欢喜。” 李美人哑然。 阮玉仪亦不曾想到徐嫔还这般会挖苦人,不禁垂首笑了下,而后忙将笑抿去,与众人谈起旁的闲话。 闲话几回,自是各回各宫。 几抹华衫丽服娉娉婷婷离去,屋中空落下来不少,岑礼自觉去收拾茶盏等物。 她屈指揉了揉额角。 木香注意到,便问,“娘娘可是倦了?不若会内室歇息会儿。” “这才方起来不久,哪能又睡下,还不睡傻了去,”她一手搭在兔子身上,“从前是淑妃应付的,本宫不晓得,如今方觉这李美人委实是有些聒噪。” 兔子坐在她膝上,白绒绒一团,比秋猎那会儿大了不少,这会儿正不断往她怀里拱。 是了,不论是谁出声,她都要回句嘴,像是不说些刻薄之语,心中便不痛快一般。到头来,那边都不讨好,却将自己置于孤身一人的处境。 闫宝林磨磨蹭蹭行至门口,见人都走了,又折了回来。 阮玉仪见她回来,眼中微有讶色,“闫妹妹可是还有旁的事?” 闫宝林盯着她膝上的兔子瞧了好一会儿,显然是对它有些兴味。她见状,便叫木香将兔子递了过去,道是要她帮着抱一会。 闫宝林手足无措地接过,见它亲人得很,也便放松了下来。 她顺着它柔软的毛,默了会儿,迟疑道,“宫中皆传姐姐是装狐媚子,给陛下吹了枕边风,方才叫陛下忽略了徐姐姐,得了这执掌六宫之权……” 她抬眼望阮玉仪,“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第177章 疯病 满室皆静,几个宫人悄悄去瞥阮玉仪的神色。 她手中微微收紧,轻声道,“宫中皆传,妹妹又是听何人说的?” “是李姐姐。” 兔子从闫宝林臂弯中跃下,她轻呼一声,侧眼见它正好被阮玉仪身边的宦官捉着,抱了起来。 阮玉仪摆手,示意他将兔子放回窝中,对闫宝林道,“你可信她?” 闫宝林忙摇头,引得发上珠钗乱晃。 她垂了垂眸。其实李美人说得不无道理。 “臣妾有说错?”门外传来清越的一声,话间带着些讽意。 李美人眼尾微挑,眉似远山,也是别有韵味的标志人儿,眸中的情绪却破坏了这一感觉,使人觉得此人尖酸刻薄得有些不计后果。 她原是落了手炉在这儿,折回来取,不想正碰见闫宝林也在这,满以为她是要告状,憋了一肚子不忿的她,一下就忍不住了。 她嗤笑一声,做出刻意的后知后觉的模样,“也是,可不能这么说,往后臣妾们还得仰仗娘娘的鼻息过活,得罪不得。” 她微微垂眼,眸光似落在分外渺远处,“您瞧瞧,您这一入宫,淑妃都倒了,臣妾们又有谁还争得过您的?” 宫中只落梅轩这位一枝花儿承了露,那旁的人算什么,陪衬么。 她不甘心,这叫她如何甘心。 阮玉仪原就在意着淑妃那边的境况,愧于自己帮不上忙,听她拿淑妃说事,脸色发白,“李美人可莫要混说,这是非你心里清楚。” “是非?”李美人睁大眸子,那眸中倒映着琼窗朱户,以及上首处的美人。她尖利地笑出声,“闫氏你可曾想过,为何只有她一人承了欢?” 闫宝林环着自己的胳膊,被她几声笑激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退后几步,“自然是陛下轻欲,有何可揣测的。” 李美人微微抬起下巴,似是洞悉了一切,缓声道,“容氏因容家有叛心而倒,她乃四妃之一,尚且如此,陛下扳倒偌大的容家,轻省得跟碾死一只蝼蚁一般。 “淑妃不也未曾承宠?与你我境况一样——你可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看着闫宝林因惊惧而微颤的双唇,满意地笑开了,“淑妃的下场,便是我们的下场,我们谁也别怀着侥幸。” 陛下若真当她们是姬妾,怎会一直不动她们。不过是与扳倒容家一样,她们只是一个引子,一个个可怜的棋子。 李美人愈想,愈觉得自己窥探到了新帝的心思。她将自己往牛角尖推,碰到尖处了,浑身的血肉疼得不住发颤。 她怕得身子发软,几乎要往地上跌坐。身边侍立的宫婢一惊,忙搀住了她。 李美人从前依仗着与淑妃能说上几句话,没少作威作福。如今局势忽变,又看阮玉仪与淑妃交好,以为自己的位置被替,自是一时难以接受。 阮玉仪暗自轻叹。 “本宫看李美人身子有恙,竟开始胡言乱语了,”她看向扶住李美人的宫婢,“带你家主子下去歇息罢,记着找太医瞧瞧。” 那宫婢垂手应下,哄着自家主子走了。 一边了闫宝林神色怔愣,也不知信了几分,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闫妹妹?”她唤了好几声,方才见闫宝林一个激灵。 她眸中泛起无奈之色,口中安抚道,“李美人这怕是自己将自己吓去了,你莫要同她胡想。陛下若要动你们,怎会用同一个手段,何况,此番确是容家异心在先。” 说着,她自己也是一怔。是啊,容家异心在先,褫夺淑妃手中权力也是寻常,她拿什么理由去怪他? 闫宝林抿唇,欠身道,“娘娘说的是,臣妾不会胡想的。既如此,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忽而注意到岑礼还在边上,她身子微僵,额角沁了冷汗。 不知这番谈话,他会知晓多少。 她回想了一遍自己是否有何失言处,方才松下一口气。只是李美人怕千算万算,也不曾想到,落梅轩中还会有陛下的人在。 岑礼乖觉地垂手道,“奴才去送送闫宝林。” 她微微颔首,只觉身子有些乏了,注视着他走远,方才侧首,“木香,你去瞧瞧小厨房那儿药可煎好了。” 木香应声去了。 角落的兔子想来是睡去了,一动也不动的,它被养得极好,身子圆乎乎的,讨人欢喜得紧。她看了好一会儿,许是屋中委实暖和,不知何时便昏昏沉沉睡去了。 却说木香走去小厨房,正碰上木灵。 她蹲在井边,脚边摆着半盆子水。她不断往颈侧抓挠着,领口濡湿一片,她像是浑然不觉般,不管不顾地继续狠抓,像是不将扣层皮下来不罢休一般的。 木香看得心口发紧,几步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 “你在做什么?” 她一颤,缓缓抬头,却见眼中也是通红。她愣愣道,“——木香姐姐?” 随即,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慌乱解释道,“我,我颈上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去,痒得厉害。” 木香不疑有他,拉着她起身,“去换身衣裳,然后瞧瞧小姐的汤药好了没,若好了,给小姐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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