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一喜,放下了手,应道,“我这就去。”言罢,便要往小厨房去。 木香再后边提着嗓子提醒,“先去更衣。”只是话音未落,人已经跑远了。她叹口气。 她顺手端起那水盆,将水倒在了花根处,便往回走,心中琢磨着该向小姐讨些止痒的膏药来,再让木灵抓下去,可真要抓破了皮了。 待木灵端了药过去的时候,却被岑礼拦着。 “娘娘歇下了,”他淡声道,“将这药给咱家罢。” 木灵往门隙间望了一眼,只是并看不见什么,“那便麻烦公公了。”她垂眸,低声说着,将那瓷碗递给他。 正待抽身离去,门忽而被打开,木香探出来,“娘娘唤你进去。”她朝木灵眨了两眨眼。 木灵张了张唇。 岑礼不再说什么,往边上一让。 她绕过他,忙进了去。 阮玉仪正歪在榻上,星眼朦胧,双颊粉若施脂,正是小憩后将将转醒的娇憨之态。她唇角噙笑,冲木灵伸了手,示意她将药拿来。 木灵忙递了过去,又寻了蜜饯来备着,口中嘀咕,娘娘这病怎的还不见好。
第178章 拦路 近来的天总是晴一会儿,下会儿雪的,难以琢磨。 只是雪后的阳光仿佛格外暖和些,照得雪地莹白发亮,叫人恨不能也化为雪珠儿,融在这暖阳之下才好的。 宁太医调息诊脉已毕,照常嘱咐了几句,又道,“今儿外边晴好,娘娘若是得了空,四下里散散步,于身子也有益。” 这些日子她委实是没少吃药,新帝索性安排了宁太医日日为她请平安脉。古语“是药三分毒”也不无道理,宁太医不敢给她多开了去。 毕竟若自己不注意着自己的身子,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宁太医瞧她面有病色,想是近来事宜繁多,委实累着了。 送走了宁何,木香折回来,“娘娘,不若我们现下便出去走走罢。奴婢听闻御花园那边新种了不少花儿呢。” 她取来了阮玉仪的羽锻斗篷,一副打定了主意的模样。 阮玉仪不由轻笑一声,“那便依你。”她瞥了眼门口,这会儿确也不见有人找来。 “是依宁太医的话。”木香展开斗篷为她披上,手下几翻,便灵巧地打了个漂亮的结。 许是阳光的缘故,她心绪还算明快。她笑着,随口答应。 原想着叫上木灵一道,她推脱宫里的雀儿还未喂食,茶水也未烧,便不去了。阮玉仪瞧她神思恍惚,也不多勉强。 待封妃典礼一过,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要木灵接着近身侍候了。她暗自思忖。 行至宫外,一小片阴影拢下。 她侧眼看去,“不必撑伞,这日头不盛,算不得晒人。”她轻推开岑礼手中的伞柄,不掩眸中排斥。 他像是丝毫未察觉,只收起了伞,“是。” 不过这天气无常,带着伞也好,免得哪时忽而下起了雪来,回也回不去的。 因着并无目的,一行人缓步走着。闻见哪处的鸟儿雀儿唤得好听,瞧见哪根枝上的雪松软干净,俱是要停一停的。 宫外常青的树不少,便是这冬日里,也俱都还蓊蔚洇润。相比之下,旁的枯枝显得不打眼了些,被雪压得微微弯折,稍一拨弄,上头胜似梨花的白雪,就扑簌簌落下。 她忽而抬眼,却见不远处的宫殿人来人往,往里搬些亭榭栏杆,帘栊帐幔等物。 “前边可是长安宫?” “正是。”岑礼答。 他觑了眼阮玉仪,继续道,“陛下念及娘娘身子未愈,特着人缮画长安宫,如今听闻是尚有一面墙未修缮,旁的多已全备,想来不日便可入住。” 她遥遥眺着,忆起他的确与自己提过一嘴,只不过是于床笫间与她说的,她自是不甚在意,只当他是随口哄她的。 岑礼试探着问道,“娘娘可要过去一看?” 小娘子拢着衣袖立着,和煦的光亮描摹着她的面皮。她眼睫轻颤,并不言语,却举步往长安宫去。 岑礼、木香等人忙随了上去。 因着还是空殿,尚无需侍卫把守,此处往来,多是一些匠役,并几个负责安插摆布、监工事宜的宦官清客。 于宫门处闲站着的匠役认不得来者,上前见礼道,“陛下有令,除匠役监管者,任何人不得擅入。” 这会儿宫门正半开着,里边旁的匠役听了动静,不由侧脸好奇望过来。瞥见一角锦缎宫裙,又忙转过脸去。 木香道,“我瞧里边修缮添置得差不多了,我们只是随意走走,想来不会妨碍什么。” “这位姑姑可别为难小的了。”匠役搓着手,讪笑了下。许是长久做工,他手上皲裂,还沾着些粉末染料之类。 岑礼向前半步,神色疏淡,启唇道,“这位是落梅轩的槿妃娘娘,你既是此处匠役,应是听过。” 自然听过。听闻将要入主长安宫的,就是这位。 匠役一慌,扑通跪了下去。 “这……”他迟疑道,“可陛下说的是任何人皆不得入内。”这个‘任何人’是否包括眼前这位,他便也不敢擅自言说了。 这长安宫自长公主搬离后,便再无人居住,一直落着锁,空置至今。他们方进去时,以手一抹几案上,再摊手一看,指尖都是覆着层厚灰的。 更别提墙面雨痕斑驳,木柜之上鼠蚁啃噬的痕迹。 虽则岁月叫此处破败不少,但先帝在世时,昭容长公主是何其风光,她的住处自然也不会差了去。 阮玉仪倒不甚在意,见给人添了麻烦,轻声道,“本宫不过是偶然途径此处,来了兴致便想着看上一看。既然不便宜,那便罢了,左右不过是出来散步的。” 何况,既然要她搬至此处,迟早会见着,也只是个先后之分。 可岑礼被拨至她身边,亦不止是向新帝传传她的琐碎小事。陛下的原话是,要他为她尽忠,她何时发现他私下传话,何时就不必再往养心殿去了。 见他执拗不知变通,岑礼难得蹙了眉,神色微变,正待说什么,宫内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 宫门尚未大开,便有一道轻慢的嗓音传来,“这是做什么?娘娘要进,何时都是来得的。” 温雉自里边踱步而出,锦衣锻靴,面上是一贯的笑意。见了阮玉仪,那笑意染上几分至眼底,他恭顺地行了礼。 陛下既然是想着为她重新修缮的,自然不会要瞒着她,亦没有不让看的道理。 她微微颔首,迟疑道,“陛下可是在里边?” 温雉替他传谕办事,几乎是一直随在他左右的,在旁人看来,温雉的意思,大抵也是新帝的意思。见这位近臣在此,她自是以为他与新帝在一处。 “陛下去了宫外。咱家则是受陛下之命,专来看顾一二,也免得有人偷了懒去。” 这足以表明陛下对此事重视。跪于地上的匠役忽地一颤。 温雉推开了另外半边宫门,金灿灿的暖阳一下晃进宫内。他瞥了眼匠役,“娘娘,这匠人——” 她提裙缓步跨进门槛,闻言,侧首道,“罢了。他也不过是遵照旨意而已。” 就如她一直忍受着如外人般的岑礼在身边,也不过是遵照旨意。
第179章 闺房 长安宫内雕梁画栋,廊腰缦回,门扇雕饰亦是时新花样。庭中点衬山石,榕树撑着巨荫,根处是新土,想来是方移的。 不知是怎般的金阙琳宫。 阮玉仪忽而想到了宫外的那方院落,心口发紧。 “娘娘,咱家引您去里边瞧瞧?”温雉见她神色有异,转而说道。他是知晓那段日子的,也晓得她是对新地方有些怵了。 但那时心中沉郁的又何止是她。温雉曾多少次见新帝额角汗湿着醒来,紧锁着眉去摁太阳穴,到这时,他便心中有数了,陛下这是又被梦魇住了。 不曾见过那次战争的惨烈的人,不会对他心中郁结感同身受。 尸积成山,血汇于足下,在最后一刻,将士们发出的惨叫,大抵不是未杀尽敌人,抱憾而死的愤懑,而是死于异乡的不甘。 甚至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最单纯不过的痛呼。 箭矢穿喉,怎能不痛啊! 就算是温雉,不过随侍御前,并未披甲上沙场,几年光阴已过,却仍旧对那迭起的惨叫感到心有余悸。何况是负责领兵的新帝。 想来陛下心中定然也清楚地明白,横亘在他与槿妃之间的,向来不只是一个通敌叛国,抑或一个意外被救下的胡医那么简单。 那是原应活下来一同在凯旋的队伍里的将士,那是与陛下情同手足的元副将的性命! 温雉面色不变,引她往殿内走。 她身形纤弱,仪态却是极好的,脊骨端直,且是延颈秀项,加之近日身上带病,更是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之姿。 如此脆弱的人儿,陛下若真狠得下心来,她不可能还走至妃位这一步。 幸而她勾结外敌一事不过误会一场,陛下才不必那般紧逼自己。温雉一时嗟叹不已。 朱门被推开,悠长的“吱呀”一声,仿佛也是在叹息。 阮玉仪却凝住了脚步。 眼前的铺陈,竟与婺州阮家她的屋子别无二致,大至灯具软帘,小至桌套椅搭。一阵兰香幽幽传来,也是她尚在闺中时爱用的香。 她抬步往里走。 她缓缓抚上几案上的宝瓶,指尖下是冰凉细腻的触感。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恍惚置身故土。 她甚至觉得,她一回身,眼前的便是小舟长楫,柳色青青,烟雨朦胧不知其深几何。 但她哪里敢回首。 她抚摩着瓶口的光滑,猛然唤回了神思。 因着幼时的摆弄,她屋中的宝瓶,是有一小缺口的,不过她欢喜上边双蝶戏兰的图画,就一直不曾丢弃。 木香见眼前熟悉的景象,亦是眸光颤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小姐——奴婢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阮玉仪只有悄悄攥着木香的衣袖,感受到她正立于自己身侧,方才能抑住鼻尖的那股酸涩。 “娘娘,”温雉道,“您可欢喜这般铺陈?”不知是未曾听见木香一时的失言,还是旁的什么,他没有执意于纠正木香口中的称呼。 这是陛下的主意,他知她思家不已,方下旨缮此一处,好叫她聊以寄托情思。 眼前的陈设虽不若别处华美,却是不知往婺州阮家去了多少书信,一点点核对打听清楚的,又不知花了多少心力各处采买置办的,连一方椅搭都寻了相似的过来。 只是后来委实寻不见相同的宝瓶来,方寻了当初的工匠,烧绘了新的来。 她深缓了口气,温声道,“你们用心了,要做到如此程度,想来分外繁琐。” 温雉回了几句场面话,按照新帝的吩咐,只说是一个工匠的主意。言罢,他便寻了时机告退,将此处空出来予主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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