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连带着上回白之琦被逐出养心殿的事儿,也一并算在了阮玉仪的头上。 白之琦还在一边哭哭啼啼的,希望从中再添把火。 将太后哭得烦了,她将手中玉盏顺手一砸,对阮玉仪斥责道,“你如今执掌六宫,却如此作为,怎堪表率!” 玉盏碎裂的动静虽算不得大,却分外违和,临近的舞姬吓了好一跳,接下来的动作也忘了。 旁的舞姬见状,纷纷停了下来,乐声骤止。 上首处新帝嗓音疏淡,“母后缘何如此动气,说与儿臣听听?”在假装母慈子孝一事上,他素来是驾轻就熟。 众大臣不知,不代表太后不知他真正的态度,也不敢真的去招他,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白之琦瞥见上首那人一双点漆眸,心中一空,哪里肯轻易放过了这生事的机会,便带着哭腔又将事情说了一番。 言罢,她又添道,“臣女知晓臣女比不得槿姐姐,可臣女入宫在姑母跟前尽孝,亦不是叫人如此欺负的。” 殿中众人不知全貌,自当她所言为真,况早有人不满槿妃独占恩宠,一时间细语不断。 姜怀央愈听,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责难槿妃时,他却冷笑一声,“那杌子为你所有,还是说这阖宫上下的物件也为你所有?不若朕这位子,也让了你来坐?” 这小娘子本就还与他气着,再叫这白氏女一搅扰,怕是年儿过了也别想好了。 新帝将此事拔高至如此程度,摆明了是要护着这槿妃,一时间看热闹的人们也垂眸敛目,收了声。 白之琦打了个寒噤,掐着手心,“陛下误会。” “只是委实是前些日子,琦儿无意间看见了不该看的,才总恐被姐姐针对。”
第204章 好戏 座上众人一听,知道这背后是旁的缘由,因垂眸敛目的同时,竖着耳朵。 白之琦见殿中安静下来,俱等着她说下一句话,心中不禁得意了几分,慢悠悠抹了抹泪,才道,“臣女前儿经过,撞见……撞见姐姐行巫蛊之术,正往地里埋东西……” 她顿了下,“李姐姐会染上疯病,是不是——” 她并未将话说全,可众人都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说的,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玉仪心知她指的是埋下木灵物件的时候,更明白自己从未行什么巫蛊,沉眉道,“不过是见本宫往地里埋了东西,你怎知是酒酿,是雪水还是你所言之物?” 白之琦似是早有准备,“臣女所言虚实,一看便知。”她绞着衣袖,面上有被质疑的苍白,眼中却暗芒流转。 皇宫中向来忌讳这些,她的姑母就曾以这样的手段,扳倒了前朝的一个妃子。 对峙这会儿,已有宫人安了桌,引阮玉仪坐了。 听白之琦如此道,她也不由得怀疑那处是否事先被人做了什么手脚,心下有些不安起来。 但白之琦错料了新帝,不清楚他素来喜欢随性行事。他支着下巴,睨着她,嗓音轻慢且懒散,“说完了?” 且不说阮玉仪无处接触此术,就真是用了—— “那又如何?” 白之琦准备了一长串的说辞,一下俱被这轻飘飘的一句,堵在了喉间,不上不下的。她微微睁大眸子,仍是不甘心,“此术阴邪,望陛下详查。” 她不信,亦不愿信,他难道就对阮玉仪纵容到如此地步,就算是做出于宫闱有损之事,也不放在心上了不成。 阮玉仪见他不曾信,也松快了下来,拈起了一枚糕点。 白之琦做了这许多手脚,又费劲将话引出,委实没想到人压根不在乎,一时急上心头,扑通便跪了下去。 正待说什么,却听上首处的人道,“将人带上来。” 白之琦一怔,转着僵硬的脖颈往后看去,见到来人,她呼吸滞住。 那是个身量高大的侍卫,叫两个宫人押着跪在了她身侧,眸中惶惶。 “陛下这是何意?”她道,巨大的不安裹挟下,反是镇静了下来。抬首望向姜怀央,可那边灯火太盛,她辨不清他的神情。 “朕是想着,”他往后靠了靠,“白姑娘既如此欢喜这侍卫,不若顺势赐了婚如何?” 她心口一紧,俯首冷声道,“臣女并不认识她。” 她若是真跟了这侍卫,再无法入宫不说,在家里也不会好过了去,她从前的一切希冀,便真成了镜花水月了。 她不会允许这般的事情发生,因愈发冷静下来,绷紧了身子。 那侍卫却是将姜怀央所言的赐婚当了真,连忙道,“白姑娘,你怎么能翻脸不认人,明明方才还许了——”他顿住,不再往下说。 她觑了他一眼,眼含警告。 “臣女不认识他。”白之琦重复道。 太后见状不妙,附和着,“既是真不认识,那必是胡乱攀附者,拉下去处置了便是。” 太后出了声,姜怀央还是多少要顾及着她一分薄面,“既如此,该如何处置?” 侍卫浑身一颤,几乎想到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剧烈挣扎起来,口不择言地混骂着她,字字不堪入耳。 她无半点反应,垂首半晌,道,“不若赐死罢。”只有这样,方能彻底绝了后患。 姜怀央似是觉得有趣,低低笑了声,旋即敛去了笑,下令道,“那便按白姑娘说的做。” 此话一出,如同当头一棒,使得侍卫脱力跌坐在地,直至有宫人来拽他,他才如梦初醒,一双眼狠狠地盯着无动于衷的白之琦,一会儿求饶,一会儿骂着她。 他遣词粗鄙,死亡的威压下,更是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口中的话像是一双大手,将白之琦浑身的耻意都扯出,可她偏生还要装作无事的模样。 侍卫被拖了下去,声音愈发远了,但其中狠戾不减,直扎入她的耳中。 白之琦反是松下了一口气,正待说什么,却听殿门外有人鼓掌道,“看来小人正赶上了一场好戏。”契丹使节携几个同族人浩浩汤汤而入。 契丹使节似乎总欢喜拿架子,每回受邀皆是姗姗来迟。 她听又来了人,可未得令,一时起也不是跪也不是。 使节目光落在她身上,毫不客气地肆意打量,“虽知芜国人文弱,不善舞枪弄棒,却不想还有欺凌女子的习俗。” 他一上来,便黑白颠着说,显然是含了挑衅之意。他饶有兴味地等待着新帝的反应。 见姜怀央神色淡淡,他心下不满,眼珠子一转,又添道,“贵国人还需多放些心思在习武上才是,不然可是不禁杀的。”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嗤嗤笑起来,“小人犹记得上回交战,就是因为陛下之失,才使小人手中的剑,得以穿过贵国副将的身躯。” 所有被刻意回避的旧事被牵扯出来,连着筋带着骨。姜怀央捏着杯盏的指尖微微收紧,眸色沉沉。 他不禁去假设,那时他若是注意到此人没死透,多补一剑—— 元副将是不是就还能随他回大芜。 只是,此事还轮不到这人的置喙什么。他掀起眼皮,眼底波澜暗涌,仿佛再多加一道力,便要倾泻出滔天洪水。 那使节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挑衅。 “噗嗤,”他模仿这利刃破开肉体的声音,似是被自己逗乐了,高声笑道,“真是如闻仙乐啊。” 温雉脸色也不太好,悄悄瞥了一眼新帝。 此事虽过去多年,但一直是他心里一个难以淡去的郁结,元副将的笑靥,两人并坐时的高谈阔论,一桩桩一件件,当时寻常的,无不成为如今更深的枷锁。 在午夜梦回里,拉着他尝尽假设中的生死。如今被人用此事这般挑衅,难保不失了理智。 姜怀央缓缓勾起唇角。其实眼前不过是一个小小使节,契丹还有求于他,就算是此人没了,也无大碍的罢? 他猛地抽出身侧的长剑。 灯火笼罩下,映得长剑泛出骇人的寒光。
第205章 杀意 姜怀央手持长剑,一步步踱下台矶。 满室皆静,人人眼观鼻鼻观心,不闻一声咳嗽声。跪于堂下的白之琦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跌撞着往边上去。 入宫前不会被允许带着刀剑,使节亦不曾想到他会拔剑,不由退了一步,“陛下难道要因为几句话便与小人动手了不成?” 大芜皇帝难道疯到连他的使节身份也不顾了吗? 他是见过此人的手段的,这会儿心下也有些发虚。他对上那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眸,打了个冷颤,口中不依不饶,“陛下就不怕吾王起兵?” 大不了再战一场。 姜怀央暗道,步子不停。他在使节跟前立住,眼见缓缓举起了长剑。 身后忽地有一个温软的身子拥住他,他发凉的手也被覆上,那纤细的指尖钻入他的指缝,“陛下息怒。” 她的嗓音温柔得厉害,像是从天际传来,不似真切。 阮玉仪发觉他手上松了些力道,因将那长剑挑开。一个契丹人死是小事,但若对方是使节,则不可轻易动了。 能被派来出使的人,难道会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吗?其死,难保不会惹得契丹大怒。战争从不是一人之事,那是天下百姓的事。 长剑从姜怀央手中脱离,应声落地。 她正吁出一口气,手却忽地被身侧的人反手扣紧,眼下也想不起还在生气的事儿了,任由他牵着。 她抬眸对上使节的眸子,“使节若只从大芜盛行诗词歌赋一事,就断定了我大芜人文弱,岂不有失偏颇?”她悠悠扬着尾音,面对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异域人,竟是分毫不显弱势了去。 使节见剑落地,心中一松,眼神便又不规矩起来,来回在她身上逡巡打量,“偏颇与否,稍一比试便知。” 他回首向身后一人递去一眼,那人颔首走出几步,朝姜怀央处拱了拱手。 他退开几步,双指并拢为剑,翻飞移步展示着剑法。剑传入契丹不过几旬,一些技法尚不成系统,许是契丹人比之剑,更善使弯刀的缘故,此人的剑术空有蛮力却少巧劲儿。 一盏茶过后,那契丹人收了手。同行的人喝彩捧场起来。 阮玉仪含笑不语,见那契丹人收了势,方道,“既是在我大芜土地上,自是要尽了这地主之谊。我们让你们一步,着女子来。” 与使节等人眼里,这琼闺绣阁中拿针的手,又怎执得起剑。 使节嗤笑,摆出一副大度模样,让她莫要逞能。 经她这么一提,众人都想起白家的女儿来。世人皆知白家出女将,眼前这不正有一个现成的?因有大臣起身提议道,“白姑娘既为白小将军次女,想来亦能使得一手好剑。” 听闻自己的名字,白之琦面色一僵。 她素来不以为女子该舞枪弄棒的,且自以为粗鄙,哪里用心习过。她若应下了,自己丢了脸面不说,还败了白家的门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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