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归来 阮玉仪伸手朝对面的长椅示意了下,“公子请坐。”说罢,又勾过茶柄,要替他斟茶。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着。 他接过新斟的茶,倒了声谢。 她颔首,想问的话在口中辗转,半晌终是问出了口,“敢问公子名讳?”她心口如有鼓擂,搅得她阵阵发慌。 此人是个直性子,见她问了,就只管答的: “在下姓元,名羽淮。” 听见并非是那个名字,她心中反倒是松下一口气。她有些自嘲地笑笑,真是混了头去,人怎可能死而复生。 要是兄长知她有这般想法,怕也是会笑话她的。 两人随意说着闲谈散话。不过说是闲谈,倒大多是他在开口。 元羽淮端起茶盏,一仰头就没了大半杯,面具下的双眼微微发怔,似在讲述什么渺远的故事,“在下被一些事拌住了脚,许久未归家,我自己倒无妨,只是一想起家中尚有孀母弱妹——” 她默了会儿,为他添了些茶水,劝慰道,“你的母亲和妹妹定然不会忍心怪你,能回去就是好的。” 总好过在边疆尸骨无存,只能叫家人寄情于物,空上那香。 “看公子说辞,是未曾回家中?”若回了,也不至于在外头逗留。 他摩挲着手中的杯盏,“在下的家不在京中,要回去,还有路途可走。”他的声音低低的,极轻缓,她却从中听出了急切。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在几案上,往他那边推了推,“想来公子会用到这个。”里面是些碎银,并一块玉佩,归家路上花销绰绰有余了。 元羽淮一思忖,也知他打这瞌睡,枕头来得正巧,便道,“姑娘善有善报。只是不知上何处去还这银钱?”他抓起那个雪青绸缎的荷包,手上紧了紧。 “不必还了,公子且用就是。” 她已留下了看诊用的那部分,何况若说要还,也的确是不方便,总不能要他去宫里找人。 他犹疑了下,见她衣着不凡,也就收下了,自是道谢不迭。 正这会儿,医馆的伙计从隔壁来,道是大夫回了。 阮玉仪立起,欠了欠身,元羽淮道,“我还有些事,公子慢用就是,失陪。”作了辞,她往出走。 瞥见另一桌上几个黑衣男子起身欲跟上来,她投过去一眼,那几名侍卫只得又归了座。 踏出门槛,正巧木香捧着一袋栗子回来了,“小姐?大夫回了?”她看了眼一边的伙计。 阮玉仪嗯了声,三言两语将方才所遇之事说了。 木香愣了一愣,又不知该说什么妥当。附和着好奇几句,恐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可若非真有那般相似,小姐好容易好了些,不至于忽地想起来。 . 大夫已在医馆等着了,方歇下脚,端着用以解渴的茶。 他抬眼看了阮玉仪一眼,示意她先坐,“姑娘是何症状?”一面摆正跟前搭腕子用的小枕。 她垂了垂眸,缓声道,“之前有一行医者诊出了喜脉,我心中有疑,故来此确认一二。” 她将腕子搭上,木香取了纱巾覆了。 大夫调息看脉数次,微微蹙了眉,收手道,“这是误诊了。按说喜脉极易辨认,不该出此差错才是。” 她心中一沉,脸色泛白。心中也隐隐知道,这是被人设计了。 那太医是太后身边的人——看来太后是将她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非要将这欺君的罪名往她头上按了,她从前竟还想着孝敬着些。 她眼睫颤了颤。只是他已认定她有了身子,似是还有几分在意。 这会儿她像是被逼至了崖边,浑身发凉。也许只余下一个法子了——想来晚个把月生产,也是极轻省能糊弄过去的。 她向大夫要“养身子”的方子。 那大夫见她面色不佳,嘱咐了两句,三两下写了方子,命伙计配丸药去。不消多时,那些丸药便被包在油纸内递至她手上,又与她说了何时服用。 “多谢。”她捏着那油纸,指尖发白。 只要停了避子的汤药,瞒过了他就没事了。是了,只消如此…… 辞了大夫,她缓步走在街市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木香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换来她的回握。经过茶馆时,木香往里探了一眼,却不见小姐口中那傩面具的公子。 . 且说元羽淮叫了马车至河岸。岸边车来船往,亦有船夫高声叫着拉人,极是阜盛。 他四下看了看,方弃车上船。 他一路躲着契丹的追兵,逃至京城来,恐为契丹人发觉,这才掩着面。 那年中了剑后,他被契丹人带回医治,休养其间,契丹人也没歇下拉拢他的心思,那些人就如此锲而不舍,直至被他寻了机会逃走。 他回首往了眼皇城的方向。 不过一时半会儿也不便面圣,不若先回婺州探望孀母弱妹,先叫她们安了心,也正好借此机会躲开追兵——那些人怕是已追至京城了。 那船夫划着舟楫,边絮絮叨叨地与他闲话,“公子你来得正巧,若早些日子来,是走不了这水路的。” “哦?”元羽淮尾音上扬,“怎么说?” 船夫重重叹了口气,“这不是今岁天有异况么,河道都结了冰,险些断了我们的谋生路。幸而前些日子稍回暖了些。宫里的槿妃娘娘你知晓罢?” 他其实并未听过,不忍打扰船夫谈天的兴致,还是附和地点点头。 船夫继续道,“得亏她提点了皇帝一句,这才派了人来给河道破冰。” 他随口赞了两句,心下觉出些不对来。且不说宫闱里的女子鲜少知晓民事,还有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规约着,这事怕是新帝以她的名义做的,为的是替船夫口中的槿妃娘娘博一个好名声。 至于新帝为何如此—— 他眺着周遭不断往后退去的景色,不再多想。 那船夫许是闷得慌,仍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元羽淮则是随口答应着,心思却飘至了江南的婺州去。 不知阿娘和妹妹是否会如方才那姑娘所说的谅解他,不过,就算是要打要骂,他也是乐意受着的。 如此想着,他唇角含了笑,一双与阮玉仪极为相似的眸眼中熠熠生辉。
第229章 求情 阮玉仪携木香往皇宫的方位去。 人来人往间,稍一抬首,便能见那仙殿琳宫巍然而立,柔和的冬阳跳跃在砖瓦上,文采辉煌,原应叫人心生向往,可她却不免有些惴惴不安的,不时去衣袖中碰一下那油纸包的丸药。 周遭俱是喧闹的人声,往来叫卖的,孩童的哭闹,织就京城的繁华景象。 忽地有一妇人匆匆而过,不甚撞到她。她被撞得一个趔趄,小声惊呼。 那妇人道歉不迭,抬眼间,却顿住了。风正好撩起她幂篱的一角,露出小半张昳丽的容色。妇人怔怔地试探道,“表姑娘?” 她注意到一边的木香,面色一变,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捉住阮玉仪的衣袖,哀哀地央道,“表姑娘,你大表哥出事了,程家现在乱得厉害。您如今有了身份,就高抬贵手,帮衬一二,程家定不会忘了您的恩德……” 木香面色一沉,上前一步,将阮玉仪护在身后。 她稍侧首,与阮玉仪低声道,“小姐,我们走罢?” 她颔首,白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飘动。她不知道李妈妈缘何会在此处,也无意行她口中那恩德。 自程朱氏迫使她穿上嫁衣,想将她送与二表哥开始,她便知晓她那姨母没将她当亲人看待,更遑论什么寄身之情。那点子情,她守节,被欺,早还完了。 她提步要走。 李妈妈神色一慌,面上沟壑挤作一块儿,忙拽住了她的裙裾,“表姑娘,您不能——”不能眼睁睁看着程家没落下去。 她们这些底下人也就罢了,她们夫人那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可该如何是好啊。 表小姐是个争气的,如今做了娘娘,只消稍张张手指,从指缝儿里漏一点……是了,只要她肯帮衬,老爷也就无需再去求人了。 思及此,李妈妈拽着她的手愈发紧了。 她注视着李妈妈的模样,微弯下腰,将人扶起。心下暗叹,这李妈妈也是愚忠,这会儿自请离府,往后程家再如何,也牵累不到她了。 她已有了春秋,却还要听差出府办事—— 李妈妈借着她的力起身,见她还愿意拉自己,以为此事将成,面上一喜,正要说感激的话。 阮玉仪冷声打断,“李妈妈就没想过,大公子做了错事,这是程家应得的?” “那也不至如此……”李妈妈的声音弱了下去。 她默了会儿,嗓音轻柔却不失铿锵,“考取功名本就各凭本事,多少寒门子弟苦读数十年不止,本应是他们的命运,却被一个碌碌之辈抢占。” 她反问,“他们该如何,该找何人诉冤去?”或许甚至连自己本该中第一事都不知。 无权无势,就合该如此吗? 李妈妈攥着她的手微微发颤。 她不识几个大字,听表姑娘一番话,也渐渐明白大公子这是犯了怎般的大错了。 “造孽,真是造孽……”她垂下眼,喃喃道。 她似是想到什么,忽而又拉住阮玉仪的手,“可事已至此,大公子已在弥补,表小姐也不忍心看老爷丢官,程府破落罢?” 可很多事情错了就是错了,哪里说弥补就弥补得了的。 阮玉仪见说理不通,抽开自己的手,顿了下,轻笑道,“那李妈妈可想过,表哥入狱,与本宫有关?” 分明是清甜音色,落入李妈妈耳中,却使得她不由打了个寒噤。她像是骨子间生了锈,一点,一点抬眼看跟前的人,忽觉分外陌生。 这会儿,几名侍卫正赶了上来,见有一妇人对她纠缠不休,无一不是神色一震,赶忙上来拉开了李妈妈。 其中领头者上前拱手道,“小的来迟。” 她垂了垂眸,“叫他们手脚轻些。”言罢,举步离去,也不顾侍卫跟不跟上。她要办的事已是办成了,也就没必要避着他的人了。 那侍卫应下,回首厉声吩咐了句,这才随了上去。 . 入了宫门,自有轿辇接应。 正要上车舆,阮玉仪的步子却顿住了。她俯身拾起地上碎作大小不一的三瓣的镯子。这镯子成色一般,瞧着花色也有些年头了。 她认得这镯子。 这是程朱氏在去圣河寺的马车上,交给被她视为儿媳的昭容的。 木香怕她划伤了手,拿帕子将这镯子取了去。 她没再多分那镯子一眼,只道,“寻了地方拿去扔了罢。”而后才上了轿辇。 . 轿辇落地,她款步提裙下去,行至屋门前,她的手搭在门上,将推未推时,里边传来几声琴音,离散又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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