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昭容的声音由远及近,“妹妹是一个人,程夫人他们呢?”她换了身绛紫的衣裳,满头珠钗衬得整儿光艳动人,丝毫不见方才失仪的样子。 她说的是程朱氏,心下想的却是程行秋。 “我见他与姨母有事相商,便先行回来了。”阮玉仪稍微理了理衣褶,起身,算是相迎了。她这里一动,耳际药水便抹得多了,凝成一颗浅褐的水珠,欲坠不坠地悬着。 昭容眼尖,嗤笑道,“妹妹怎生得如此娇贵,一点小伤口反反复复也不见好。”其实也不过是晨间的事。 阮玉仪随口道,“多谢殿下关心。”只要她不再来拽她耳坠,想来再过几日,也就好得七七八八了。 昭容从上前夺过木香手中的药,翻转着查看,“妹妹可别误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药水,到时伤不见好,反使耳朵溃烂了。” 她出言激阮玉仪,其实就是想看到她气恼的模样,要看到她掷进这片平静湖面的石子能激起涟漪,不然显得只有她如此介意程行秋过往,人家原配反倒显得气度大着。 可阮玉仪还是无动于衷,得体地一笑,“府中带来的药,自是不会的。” 昭容眼眸微动,心生一计,她将药水往地上一倒,轻呼,“啊呀,真是抱歉。本宫没注意瓶口方向,以后再赔妹妹一瓶吧。” 只余一半的药水撒在地上,浸湿了一寸见方的地面,显出一块深色的痕迹来。 在她的认知里,被抢走了爱人的人怎么会完全不在乎,她总以为,像幼时宫中那帮妃嫔一般争斗,才是常态。 因而觉得阮玉仪的态度分外异样。也不是说她不哭不闹让自己不舒心,只是感觉缺了点什么,于是一次次挑衅,希望这空缺的不存在得到印证。 可阮玉仪只是眉头轻蹙,淡淡瞟了一眼,神色甚至没有她身边的侍婢来得激烈。 “无妨的,倒了也就罢了。” 记忆里,幼时的阮玉仪爹娘相处和睦,家中兄长又十分疼爱她,阮家老爷仙逝前,她几乎所有的需求都会被满足,不与人争的处世态度许是那时候就埋下了种子。 昭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 听见外头传来程睿的叫喊声,她知道是程行秋他们到了,这才扶了扶发髻,款步离开。
第22章 再梦 微风拂动素纱帘帐,窗前,姜怀央负手而立,神思渺远。 天色已是不早,正是云销雨霁,彩彻区明,夕阳将眼前空荡的院落映照得一片灿然。 温雉低声询问,“主子,今日还是如往常一样备车吗?” 其实明日朝假,他又甚少去给太后请安——虽然太后约莫也不想见着自己——也就没有了必回不可的理由。 姜怀央对回宫这事兴致缺缺,沉吟片刻,道,“来回繁琐,不必备了。” 怎么之前不见主子说繁琐。温雉腹诽。 雨后视野中的色泽都要比平日里更清润些,姜怀央遥遥望着叶片上跃动的余晖,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比之更为灿然的物件,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夜幕垂垂时,姜怀央安然入梦,又一次陷入了类似之前的梦境。 只是这次是在他身处的这间厢房。 她仰头饮着姜汤,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有时倒得快了,她偏小的嘴包不住流下的汤汁,就洇湿了嘴角。 姜怀央心思一动,恶劣地去动了下倾斜的瓷碗,她手一抖,姜汤就倾倒而出,顺着她的下巴,一路划过她雪白的颈项,最终隐入衣裙不见。 她从碗中抬起眼皮,嗔了他一眼,“别动,都倒出来了。”另一手拿帕子轻拭嘴角。 唇上的软肉被她自己戳弄得微微变形。 说来都得怪他,非要在院中胡闹。兴致盎然时,谁也没注意到天空阴沉,一时不察,就被忽如其来的大雨浇了个透,现下还要拿这么浓的姜汤来折磨她。 她生于江南长于江南,哪里喝得惯这般辣味。 姜怀央早就注意到她喝得吃力,轻笑一声,夺下了瓷碗。 “不愿喝就不勉强了。” 他欺身上去,她一惊,往靠墙处爬了点,他又抓着她纤细光洁的脚踝,将人给捞回来,严实地圈住。 “我困了。”她撇着嘴开始耍赖,虽然她自己也晓得这个点不是平时她午睡的时候。 姜怀央吻上她耳侧,哄道,“那不然……你睡你的?” 她忽地被碰到伤口,疼得瑟缩了下,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姜怀央听她声音不对,支起身,拉开点距离去查看。 她颤声说,“你碰到我伤处了。”哼哼唧唧,听起来分外委屈。 她耳垂处果然有些红肿,姜怀央心下一紧,又是好一阵安慰。他俯身吻去残留在她肩颈处的姜汁,一边呢喃着她的小字。 外边的雨依旧下着,打在窗纸上发出闷响,和着阵阵铃音。 噼啪噼啪。丁铃当啷。 窗下,一支幼嫩的花骨朵悄然绽开,淡粉的花瓣上漾着今日的雨露。 姜怀央醒来时,只觉得燥热难安,他微微晃了晃昏涨的脑袋。若是寻常,现在差不多已是下朝的时辰了。 外边天色大亮。 他忽地想到梦中女子喊耳朵疼,记起昨儿见着阮玉仪时,她耳垂也是红肿不堪。 姜怀央将守在外边的温雉传唤了进来,让他侍候着盥洗。他的手浸没在水盆里,到水凉了也浑然不觉。 “主子?您洗好了的话,我就先把这个拿去倒了?”温雉见他愣神,出言提醒。 姜怀央这才回过神来,等温雉端着水盆行至门口,他出声道,“你去将我昨日衣袖中那盒舒痕膏取出来,待会给程家大少夫人送去。” 这舒痕膏辅药珍贵,民间鲜少能寻到,因其药效上佳,几乎都被进献给皇室。 他想,她那样的肌肤,可不适合留疤。 温雉一怔,随即答应了下来。 这边阮玉仪正梳妆,只差往发髻上佩戴簪钗,却听窗下一阵窸窣的动静。 这般声响,可不大像是麻雀一类的小动物。 圣河寺背靠山林,早年也不是没有棕熊之类误闯人境,闹得一时间兵荒马乱,好一番抓捕。 阮玉仪心下一跳,愈想愈觉着古怪。 木香知道她的心思,放下手中的发簪,道,“小姐,奴婢去瞧瞧。” 她行至窗边,手正搭在上边要推开,窗户却自行打开了,给她也吓得一抖。 可眼前的却是世子身边那名侍从。 温雉知道吓到她了,歉然一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走小道。你们程夫人正在院里,昨儿得罪了她,怕是寻常路进不来。” 阮玉仪见是他,也起身缓步过来,问道,“可是世子让你来的?其实不必如此麻烦,大可以直接唤我去他那处。” 眼下这样不仅不便,还有被人看到的可能。 “主子听姑娘这么说,定然欢喜。”温雉语气温和时,听起来也就没有昨日与程朱氏对峙那般尖利了。 他撇了一眼阮玉仪,又敛回目光。 这位姑娘不饰珠钗之时,倒是别有一种清丽之感,这种感觉是隐藏在娇媚的皮囊之下,却令接触到她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充满矛盾且恰到好处。 这让他想到被主子要求,而被搁在养心殿一张桌上的簪子。 阮玉仪听他这么说,也不接话,只一笑敷衍过去。世子妻妾不知凡几,他的欢喜,又如何当得真。 温雉接着道,“主子忧心您耳上的伤处,这才特地吩咐我给送来舒痕膏。这点小事,自然是不能劳烦姑娘跑一趟的。” 木香暗笑,看来这位世子殿下对自家小姐,还是多少有几分上心的。 阮玉仪接过这小木盒,这物件拿在手上有一定分量,打开一瞅,内部嵌玉质小皿,真正的膏体却是没多少的。 她从前在兄长处得到过,却不知它来历,因此眼下只当是寻常膏药,不不卑不亢地谢了恩。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还得回去与主子复命。” 说着,温雉在院墙边一跃一扒,利落地就翻上了高墙,不消多时,便不见了身影。 阮玉仪回到梳妆台边,打开舒痕膏,以指腹取了一点,凑到鼻下,果然是记忆中那个味道——有些深邃的木质香。 “木香,先替我簪上钗饰吧。”她随意将东西放在手边。 这边温雉则很快回到了姜怀央的住处。 他行礼道,“主子,阮小姐已收下了。” 姜怀央翻书的手顿住,眼前仿佛浮现她眉眼低垂,盈盈一拜的模样。他顺手将指尖那页翻过,淡声道,“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多谢?温雉疑惑,不知道主子想听什么。于是纠结着回道,“额……阮姑娘说让我回来多谢殿下。” “还有呢?”姜怀央语调不变,再次问道。 温雉一时摸不清主子心思,又不知如何回答,额角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回想半晌,才斟酌道,“阮姑娘还说,今后若有什么事主子直接唤她过来即可。” 姜怀央眸中掠过一丝暗芒,原本放松的指尖微微蜷起。他忽地觉得今日这衣裳的领口有些紧,随手扯了扯。 “下去吧。” 温雉松下一口气,“是。”
第23章 哄骗 程行秋掩上了门,感到后边昭容贴上来的温热,回身与之相拥。 “诶,等等,”昭容抵住他的胸口,挑眉问道,“你是不是还一直念着阮玉仪的好?”她注意到他的目光总是在阮玉仪身上停留,这使得她很是吃味。 他附在昭容耳边,“你从前不是答应我的,可以与她好生相处?往后你是妻,她是妾,你自是压她一头的,没什么好顾虑的。” 之前应下,是听闻阮玉仪为他守节一年,才对她有了个软弱老实的印象,不想现下处处惹得她不顺心。且还有一身勾人的本事,行秋离开近两年,竟仍对她念念不忘。 现在她反悔了。 只要行秋心里还有她一天,这阮玉仪就不能让她进府。 昭容抚上他的脊骨,缓声道,“你之前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别以为昨儿见她大雨未归,你那副担心焦急的模样我没瞧见。” 因着她并不把他当外人,也就懒得自称“本宫”,端长公主的架子。 程行秋被戳穿也不急,而是不紧不慢地解释,“我哪里是着急她,我是怨她瞎走,耽搁了你我去算姻缘。”长公主虽然一身傲气,却分外好哄。 提到昨日之事,昭容脸色沉下来,仿佛下一秒能滴出水,“昨日那秃驴之言,不会真的应验吧。” 程行秋嗤了声,“寺庙不都这样,给人挑点不好出来,他们才会为了转运,给寺里多添香火钱,或是买下寺里售卖的护身符之类。” 昭容一听,宽了心,“原是这样。这群人可真是胆大,竟坑骗到本宫头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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